第9章 九

沈璧君坐在窗邊,看着遠處那高高的屋檐,那個眼睛又在大又亮的青年現在就住在那裏。蕭十一郎,他竟然真的是蕭十一郎。可是,正是這個聲名狼籍的蕭十一郎,三番兩次地救了她。而她又做了什麽?

思緒煩亂的她看向更遠方,模糊間可以看見大明湖,還有一角殘垣,那是她的家。曾經的家。想到此處,淚又一次流了下來。在人前,她可以忍住不哭,但此刻獨自一人,再也不必忍耐了。

“咯咯咯……”

銀鈴般的笑聲在背後響起,沈璧君卻只覺得心中發涼,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回過頭,果然,小公子正笑嘻嘻地坐在床上看着她。“又是你……”

小公子嬌笑道:“不錯,又是我,又見面了。”

沈璧君顫聲問道:“蕭十一郎并不是毀掉沈家莊的人,對嗎?”

小公子睜大眼,嘆息道:“他?你竟懷疑他麽?還剌了他一刀。唉,我倒沒有瞧出,你竟是個沒有良心的女人。”

沈璧君臉色發白,“不是他是誰?”

“當然是我呀。放火燒了你家屋子,殺了你祖母。除了我,還有誰做得出?”說着這話的小公子,臉上的表情竟像是做了好事等大人誇獎的小孩子。

沈璧君全身都顫抖起來,紅着眼死死地瞪着小公子。

“我還以為,你會來得更早些的。”李惜時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門邊,淡淡地望着屋內。

小公子立刻起來,蹦蹦跳跳地小跑到他身邊,怨怼地看着他,“唉,我也想早些來的,可是,你的‘故事’實在太難查,害我來晚了好幾天。”

李惜時一向暖如春水的淺褐眼眸,在這一刻,竟冷似寒冰,“那麽,‘故事’可好看?”

“當然好看。”小公子被盯得身體僵住,話說得幹巴巴的。

“小公子來此可是打擾了我的客人呢,要找我,不該到這客房來。”李惜時笑得溫溫和和,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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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嘟起紅唇,“你這個人……唉,其實,我們真的應該做朋友的。”

李惜時搖搖頭,站在門邊等着,“小公子,我這位客人需要休息。”

沈璧君卻沖過來,“等等!李公子,我與她的話還沒說完!”

“咦?你有什麽要同我說?”

沈璧君咬咬唇,看着小公子堅定道:“我一定會報仇的!”

小公子笑起來,不理會沈璧君,與李惜時一起離開。待走到僻靜無人處——

“你去找她做什麽?”

“自然是要帶她回去了。”

“我以為,你會先解決我和蕭十一郎。”

“你怎麽會這麽以為?唉,其實,我真的不想和你作對的。我也不想抓沈璧君,但是,我有個厲害的師父,我不敢不聽話。”

李惜時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你不要不以為然,你和蕭十一郎功夫雖然都不錯,但遇上我師父,你們最多也只擋得住他三十招。”

李惜時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的‘故事’,你已經完全知道了?”

“目前,完全詳細知道的,只有我和我師父。”

“你要帶走的只有沈璧君?”

小公子咯咯地笑起來,“我就知道的,你是聰明人。”

“不,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只是确認一下。”李惜時說完,緩緩拔出腰間的長劍,“那麽,對不起了。”說罷,執劍便剌向小公子,劍招一反平日的溫和,竟全是淩厲的殺招,不留一點餘地。

小公子急急退開,随手甩出一把暗器,閃身到一邊順手折了樹枝去擋接連而至的利劍。可是,暗器近不了他身,使毒也沒用,騙也騙不倒他。小公子氣得漲紅了臉,這是她第一次與人交手如此狼狽。她的花樣到了他面前,竟然都毫無用處!連蕭十一郎也沒能把她逼到這個地步!

“少爺!少爺!”不遠處傳來方思和泳思急急的呼喊聲。

小公子得意地笑起來,“現下你可不能殺我了。”

李惜時微微皺眉,把劍收入鞘中,深深嘆息,無奈地苦笑出來。剛才以劍招和速度逼得小公子無力逃走,差一點就可以殺掉她了。雖然很讨厭殺人,但殺掉她,固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卻至少可以留出足夠的時間,把沈璧君交給連城璧。他已遣人去請連城璧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而之後的事情,就好解決得多。

片刻,就見方思和泳思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少爺,有人把蕭少爺帶走了!”

“還有那位連夫人!她也不見了!”

李惜時冷冷地看着小公子,“你說過只要沈璧君的。”

小公子揚起頭,“我改變主意了。蕭十一郎這樣的少年英雄,若是做我夫郎……”

李惜時淡淡道:“你哪裏需要夫郎?”

小公子嘟着唇,跺了跺腳,好一會才又露出笑臉,“你可要跟我去?”

“我有選擇嗎?”今天他已經輸了,想來,被小公子騙去沈璧君那裏之時,便已有人在藥裏做了手腳,帶走昏迷的蕭十一郎自是不難。若是小公子要做什麽,李府這樣沒有什麽根基的單純商家根本抵擋不住。

小公子甜甜地笑着,“真是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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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柔軟、很舒服、還接着流蘇錦帳的大床上。床上的被褥都是絲的,光滑、嶄新,繡着各式各樣美麗的花朵,繡得那麽精細,那麽生動。身上也換了光滑嶄新的絲袍,絲袍上的繡工,也和被褥上的同樣精致華美。這裏明顯不是自己這幾天在李府住的房間。

接着,他發現了躺在身邊的沈璧君。悄悄溜下床,他不願意讓沈璧君難堪。

地上鋪着厚厚而軟軟的波斯地毯。

蕭十一郎皺眉,這裏的感覺非常奇怪。每一樣東西都精致到了極點,甚至已精致得有些誇張。就連一個插燭的燈臺,上面都綴滿了晶瑩的明珠,七色的寶石,錦帳上的流蘇竟是用金絲縷成的。每件東西都選得很美,這麽多東西擺在一齊,也并沒有令人覺得擁擠、俗氣,看來甚至還很調合。

這是怎麽回事?一個華美的夢嗎?

他朝着對面那扇雕花的鑲着黃金環的門走過去。

虛掩的門很輕松的推開,看見了一間比剛剛還大的房間,而這間房裏,卻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幾乎占據了這整間屋子的桌子。

桌上擺着精致的玩偶房屋。

仔細些就可以發現,做這屋子的材料竟和做真屋子的一樣。木質的刷着紅漆的回廊,琉璃的瓦片。

屋子四周是個大大的園子。園中有松竹、花草、小橋、流水、假山、亭閣——花木間甚至還有黃犬白兔仙鶴馴鹿。那些花木動物都雕得栩栩如生,似乎是被縮小了放到其中的。

蕭十一郎最欣賞的就是九曲橋後的那座八角亭,朱欄綠瓦,石桌上還擺了局殘棋,下棋的兩個高冠老人似已倦了。朱衣老人正在流水旁垂釣,半歪着頭,半皺着眉,似乎還在思索那局殘棋似的。綠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手裏還拿着剛脫下來的雙梁福字履,正斜着眼,瞟着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這一局棋,顯然他已有勝算在握。

兩個都是形态逼真,須眉宛然,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用極華貴的綢緞剪裁成的,而且剪裁得極合身。

這一切,已足夠令人看得眼花缭亂,目眩神迷。但比起那屋子,這些又全不算什麽了。

屋子前後一共有二十七間。有正廳、偏廳、花廳、卧房、客房、倉房,甚至還有廚房。從窗戶裏瞧進去,每間房子裏的陳設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廳房裏擺着紫檀木的雕花椅,椅上鋪着織錦緞的墊子。牆上接着字畫,中堂是一幅山水,煙雨朦朦,情致潇灑,仔細—看,那比蠅足還小的落款,竟是吳道子的手筆。

蕭十一郎最愛的,還是那副對聯——“常末飲酒而醉,以不讀書為通。”這是何等意境?何等灑脫!

廳中有兩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見。兩個輕衣小髻,正捧着茶掀窗而入。就連那兩只比鈕扣還小的茶盞,都是真瓷的。

丫環們臉上帶着巧笑,仿佛對這兩個客人并不太看重,因為她們知道她們的主人對這客人也很輕慢。主人還在後面卧室中擁被高卧,主人的年紀并不大,白面無須,容貌仿佛極英俊。

床旁邊已有四個丫環在等着服侍他起身了,一人手裏捧着形式奇古的高冠,一人手裏捧着套織金的黃袍,一人手裏打着扇,還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刷着靴子。

二十七間屋子,只有一間是空的。其餘每間屋子裏都有人,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有的在撫琴,有的在抄經有的在繡花有的在梳妝也有的還嬌慵未起。

那空屋子就在角落上,外面有濃蔭覆蓋的回廊,裏面四壁全是書,案上還燃着一爐龍涎香。香爐旁文房四寶俱全,還有幅未完成的圖畫,畫的是挑燈看劍圖,筆致蕭蕭,雖還未完成,氣勢已自不凡。

蕭十一郎已不是孩子了,但面對着這樣的玩偶房屋,還是忍不住瞧得癡了,幾乎恨不得将身子縮小,也到裏面去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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