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五月中旬,安城變得燥熱起來。
窗外蟬鳴聒噪,随着風聲飄進教室,讓後排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時綏都睡不安生。
他用手捂住耳朵試圖抵擋噪音,另一只手肘起墊在腦袋下面,手臂修長,放松地搭在課桌邊沿,露出的半張側臉線條流暢,皮膚很白,臉上壓出一道睡痕,卻依舊賞心悅目。
旁邊班級早下課,經過他們窗邊的時候,好幾個女生都忍不住駐足偷看時綏幾眼。
突然,一小截粉筆從前方飛來,精準落到那張臉上,白色粉筆灰揚起,硬生生打破了此時的氛圍。
“時綏!明天早自習我抽查這篇課文的背誦,你要是背不出來,就給我站教室後面上課!”
語文老師田洪軍的聲音中氣十足,吼的教室都震了一震。
時綏被吵醒,掀開眼皮,眼尾染着初醒的微紅,眉頭擰着,面無表情的樣子自帶一點兇。
他朝講臺看去,卻收到老田的一個瞪視:“看什麽看?我明天第一個查你!”
時綏:“……”
田洪軍絲毫沒把時綏唬人的氣勢放在眼裏,收拾完他後,合上課本,說起了另一件事:“明天我們班會從清河中學轉來一個學生,先跟你們打個招呼。”
“好了,下課。”
時綏的同桌汪城剛剛也在打盹,聽了老田的話,慌慌忙忙翻開課本,“老田剛剛講的哪篇?你別被逮住了。”
“沒必要,明天早自習直接翹了。”時綏打了個哈欠,正準備繼續睡個回籠覺,卻被汪城拍了拍肩膀。
“等會,隔壁班錢浩那小子又來找你了。”
錢浩嘴角帶着明顯的淤青,頂着一個鍋蓋頭,一臉兇相,看起來比時綏還混。
班裏的人時不時往後門偷瞄一眼。
“看什麽看!”錢浩一臉不耐煩,解決掉那些讨厭的視線,一轉頭,就見時綏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誰讓你跑我班裏來耍橫了?”
“滾遠點。”
錢浩心下一凜,立馬壓低聲音:“我跟你說的你的事你再考慮一下?隔壁三中的人實在太過分了,最近在南巷,兄弟們受了他們好大的欺負。”
南巷是附近比較熱鬧的一片街道,他們安城一中跟三中素來在南巷也各玩各的,可最近天氣燥熱,大家又血氣方剛,有時候一個眼神都能打上一架。
錢浩吃了好幾次虧,就想拉時綏入夥。
畢竟,時綏初中剛畢業就敢跟高三的約架,打人那叫一個狠,有他在,對上三中那群小崽子就跟切菜似的。
可時綏根本不買賬,理都懶得理他。
錢浩又走近一步:“時綏你……”
汪城見錢浩還在那不依不饒,呵了一聲:“你們被欺負關時綏什麽事,他是你爹啊?還要幫你出頭?”
他們跟錢浩又沒交情,沒理由為這跟三中那群二流子對上。
錢浩本來受時綏冷臉就憋屈,聞言頓時火冒三丈,擡腳狠狠把最後一排的椅子踢開。
砰的一聲,原本吵鬧的教室一下安靜下來。
時綏坐在倒數第二排,最後一排的兩個人早在錢浩過來的時候就跑了,後座是空的。
教室其他人都心有餘悸,生怕他們直接打起來。
汪城也不是個好惹的,嘴裏罵了一句髒話,撸起袖子就想上去幹架,卻被時綏按住肩膀。
時綏看着錢浩:“把椅子扶起來。”
語氣淡淡的。
錢浩一時沒動,這麽多人看着,時綏太不給他面子了。
不過他也不敢嗆聲。
他毫不懷疑,只要,時綏就能立馬給他點顏色看看。
椅子的主人見勢不妙,立馬識趣地過來搬起椅子放回原處,還不忘給時綏解釋:“沒關系,椅子沒壞。”
算是給了兩人一個臺階下。
時綏确定那人的确不在意,也沒再追究,拍了拍汪城的肩:“小賣部買冰棒去不去?我請。”
汪城愣了愣,剛燃起的火苗滋啦熄了,“去!我要買最貴的!”
時綏走在前面,看着依舊一臉不甘心擋在門口的錢浩:“別擋道。”
他比錢浩高了足足半個頭,兩人對峙,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錢浩咬着牙,堅持了不到半秒,就讓開了路。
小賣部裏人不少,都來買冰棒解饞。
兩人買完冰棒,在底下教學樓邊找了一處樹蔭休息。
冰涼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開,極大地緩解了夏天的暑氣。
汪城嗦了一口冰水,也不再去想錢浩那小子的煩心事,随口找了一個話題:“之前老田說清河中學要來人?”
“那不是A市最好的高中嗎?一本錄取率有80%,在全國都是排得上號的,怎麽會有學生來安城這個小地方?”
安城一中在他們這裏的确是最好的高中,可是相比于清河,完全不夠看。
他拿出手機,“我在學校大群裏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是何方神聖。”
時綏叼着冰棒,語氣含混:“是誰都跟我們沒關系。”
那種學校出來的書呆子,就算之後一個班,也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汪城:“我這不是想着要是跟他打好關系,以後考試和作業都不用愁了。”
“哦。”時綏吸了口嘴裏的沙冰,敷衍地應了一聲。
“等等,我問到名字了!”汪城剛想把聊天記錄給時綏看,猝不及防在前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吓得他立馬把手機收了起來。
“卧槽,那不是教導主任?”
他藏好手機,才發現一點不對,“教導主任旁邊那小子什麽來頭,竟然不穿校服?”
要知道,在學校裏不穿校服是時綏這樣的刺頭才有的特權,那人明顯是個生面孔,更離譜的是,教導主任在大夏天穿着一身正裝,長袖襯衫加西褲,瞧着都熱。
時綏朝着汪城示意的方向擡眼看去,目光在教導主任那将襯衫扣子頂起來的肚子上停留兩秒,才挪到旁邊人身上。
那人是側對着他們的,身量很高,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短袖加休閑褲,右肩上背着一個書包,背挺得筆直,在太陽底下就像是一顆向上的青松,自帶一股氣場。
他落後教導主任一步,偶爾點頭,應和教導主任的話,兩人氣氛瞧着十分融洽。
可不知道是不是時綏的錯覺,他總感覺那人時不時往他這邊看。
讓人很不爽。
時綏眯了眯眼,牙關微微用力,将嘴裏的冰棒吃幹淨,随手一個抛物線,扔到右手邊稍遠的垃圾桶裏。
其實,距離他最近的垃圾桶就在腳邊,可他沒選,另一側的垃圾桶正對那人方向。
哐的一聲,隐晦的挑釁。
那人腳步頓了頓,微微轉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地交彙了一下。
這下,時綏能确定,這人之前就是在看他。
對方一身幹淨清爽的打扮,時綏則是骷髅衫和破洞牛仔褲,在人群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時綏眯了眯眼,只覺得怎麽瞧都不順眼。
汪城對于兩人的交鋒毫不知情,在一旁疑惑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主任這麽和氣,這人什麽來頭?”
他們的教導主任是出了名的嚴厲,每天板着一張臉,哪像現在,都快笑出花了。
時綏見對方率先收回目光,才垂下眼,又恢複成剛剛懶散的模樣,靠在樹上,雙手插兜,“之前老田不是說要來轉校生嗎?”
汪城恍然大悟,“還真有可能!”
那現在教導主任應該是帶着轉校生熟悉學校吧?
能讓教導主任這麽重視,這人不光成績好,估計背景還有兩下子。
“我跟你講,他光那鞋子都快五位數了,我剛剛還問到了這人的名字,叫什麽,陸淮知……”
他剛想拿出手機确定一下有沒有記錯,卻見時綏已經直起身子,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轉身道:“走了,回教室。”
——
放學鈴聲一響,時綏就抓起書包準備往外走。
他今天有網吧的兼職,需要早點趕過去。
網吧就在南巷,這裏是一片治安很亂的區域,有很多黑網吧和ktv,不少學生放學後會來這裏找樂子。
時綏目不斜視,從一條條昏暗冗長的巷子中穿行,在即将拐彎到達另一條更為狹窄的巷口時,腳步突然頓住。
有點安靜了。
現在正好放學,是人流量最多的時候,不可能會出現某個巷子空無一人的情況。
他駐足等了幾分鐘,沒人經過。
要是繞道,他得多走十分鐘。
時綏目光落在前方看似寧靜的那條路,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将肩上的書包帶子在手心纏繞幾圈,攥緊,邁步走了進去。
頭頂路燈昏暗,勉強照出了巷子中的情形。
幾個流裏流氣的小混混将一個穿着短裙的女生逼到牆邊,威脅道:“我們牛哥喜歡你很久了,老這麽吊着,是不是不夠意思啊?”
那個女生襯衫扣子都被扯掉一顆,被這個陣仗吓壞了,捂着衣服掉眼淚:“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他了……”
時綏認出這群人就是隔壁學校那群欠揍的狗崽子。
而且就算光線暗,也足夠他看清女生短袖上安城一中的校标。
為首的那人還用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木棍輕佻地去撩女生的裙擺,可還沒來得及向上用力,就聽到不遠處警戒的兄弟傳來一聲慘叫。
時綏一腳将人踹翻,手裏拽着書包帶子,毫不客氣地将書包掄在趕來支援的人頭上,下手狠辣,專挑肚子和臉這些疼的部位,打的那群人龇牙咧嘴,嚎叫聲從巷子鋪天蓋地地傳開。
牛哥認出了時綏,厲聲道:“時綏,你最好別多管閑事。”
時綏看着他一直放在口袋裏的右手,想了想,拉開書包拉鏈,手伸進去:“你确定還要跟我拼一把?”
牛哥看着時綏手裏鼓鼓囊囊的書包,一時沒回話。
時綏的兇名比他還盛,要是對方也動刀子,他讨不着好。
還沒等他想好對策,時綏突然摸到了他的近處,拽住他拿刀的手腕一折,腳朝膝蓋窩就是一腳,硬生生逼着他跪了下去。
時綏抓着他的頭發,逼着牛哥仰起頭,“用這種手段欺負女生是吧?”
牛哥雙手都被桎梏住,下意識想掙紮,粗聲罵道:“你他媽……”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時綏,他的臉色霎時陰沉下來,按着牛哥的頭,直接往牆上撞去。
砰地一聲,巷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呆了。
直到牛哥感受到臉上滑落的溫熱液體,以及淡淡的血腥味,才在劇痛中回過神。
他嘴唇顫抖着,卻被巨大的恐懼吓得說不出話。
時綏真的太狠了。
那一下的力道,吓得他肝膽俱裂。
時綏垂眸看着牛哥額頭上的血,問他:“現在老實了?”
牛哥忍住額頭上的痛意,盡管不甘,可是受制于人,不得不服軟,“對不起……”
可是時綏并不買賬,抓着他的頭發,把他的頭調轉了一個方向,“沖誰說對不起呢?”
那個女生靠着牆,只見之前還嚣張無比的牛哥臉上沾滿血和牆灰,在時綏的脅迫下,狼狽又滑稽地向她道歉。
“對不起……”
牛哥可能是意識到了丢臉,聲音很小。
時綏啧了一聲,“跟我玩這套?”
說完,手下用力,作勢又準備将牛哥的頭往牆上摁。
牛哥吓得臉都白了,這次再沒有猶豫,大喊道:“對不起!”
聲音洪亮,附近幾條街都聽得到。
時綏這才滿意,朝吓得手足無措的女生點點頭,“你先走。”
女生走後,他從牛哥的口袋裏拿出那把折疊刀,指尖甩出一個漂亮的刀花,然後松開對牛哥的束縛,在他背上踹了一腳,“以後,別讓我在這條街上看到你,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滾吧。”
說完,悠閑地靠在牆上把玩手裏的折疊刀。
牛哥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額上的血,恨得牙都快要碎了,可最後,看了眼時綏手裏的刀,還是轉身離開。
人走遠後,時綏垂在身側的拳頭漸漸松開。
他低頭,在路燈下掀開衣服下擺。
那些人也有反應快的,回擊了他好幾下。
果然,腰腹處一片青紫。
時綏面無表情地在最疼的地方按了一下。
沒骨折。
确定都是皮外傷後,時綏放下衣服,撿起地上的書包,剛邁步,身子突然猛地一頓。
路燈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的影子,看位置,正站在他身後不遠。
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牛哥等人離開的方向,對後面倒是沒有注意,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又看了多久。
反正,來者不善。
時綏舌尖頂了頂後槽牙,眼裏一片冷意。
行,又來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