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藏在心裏的事,說出來确實要比藏着掖着舒服。
為了舒緩裴宋陽神經,提前兩公裏左右,楊楓領着裴宋陽下車,邊走邊聊。
夜間的風殘留着白日的喧嚣,吹在人臉上也還是熱的,仿佛猕猴桃捂在白米當中,一不留神就熟透了。
“我那天一個人,看到那個小女孩,說同情也不盡然,就是莫名其妙的,有點兒傷心。”
裴宋陽拉開手指,比劃出一段距離,“我和景叔叔之間就跟這條線似的,要是他願意,我們能走得很近,但是他不願意。”
楊楓微仰頭,感受着暖風吹在臉上的溫度,玩笑道:“我也有點兒傷心,有人巴巴地想往你面前湊,你卻硬要推開,一定要抓住自己抓不着的,是不是非得應那句‘得不到的最動人’?”
裴宋陽臊的臉紅,頸後的那塊皮膚頓時泛起粉色,像夏日限定的水蜜桃,輕輕一按就能按住汁水來。
“楓哥,你別這樣,你……以後有更好的,我就是……”裴宋陽磕磕巴巴,講到後面才流暢起來,“景叔叔對我的意義和大衆的長輩不一樣,現在想起來,未必當時是受了什麽影響,可能就是投緣。”
那個格外炎熱的初秋,他蹲在滾燙的牆頭,景蔭風度翩翩地走近,對他敞開懷抱。
哪怕當時帶着目的,可是不投緣的話,他們走不到現在。
見楊楓一直含笑傾聽着他講述,裴宋陽完全放松下來,說:“別總說我這點破事了,講講你去參加集訓的故事呢,天之驕子雲集,競争很激烈吧?”
“競争還行,就是沒人在旁鼓勁兒,做什麽事兒都是按部就班,挺無聊的。”
裴宋陽聽笑了:“難道你們學霸學習都還帶啦啦隊去?”
“別人有沒有我不知道,我倒是有,可惜我把他弄丢了。”
裴宋陽無奈地望向他,話題轉來轉去就轉不出去。
高中的一年同桌,楊楓幫助他補習功課,帶領他和同學熟悉親近,他對楊楓有崇敬感激的同學情誼,可确實沒有其他的意思。
楊楓見裴宋陽表情都沒了,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才剛畢業,你總不能不讓我緬懷過去吧?”
就一高中畢業……
楊楓放聲大笑:“有人曾經研究過東南亞的校園情結現象,發現高中這個階段正好和男生女生的心理從青澀走向成熟的階段重合,身體的變化引發感情的共鳴,所以……”他眨眨眼睛,“值得回味一輩子。”
裴宋陽不知道怎麽應答才好。
楊楓不再逗裴宋陽,他思慮的更深一些:“六號那天,你的景叔叔去不去南區?”
裴宋陽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篤定地說完“去”後,突然不确定地看向楊楓:“應該不會不去?”
“為什麽會猶豫?”
南區那頓宴席是雲雷爸媽組織的,景蔭和他們間的關系,由于裴宋陽的存在,不遠,但也不親近。
裴宋陽忍着立即打電話問雲雷的沖動,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怎麽總能挑到我沒注意到的點?我不确定雲叔有沒有邀請景叔叔。”
楊楓怔了怔:“那你恐怕得問一下你的景叔叔。”
裴宋陽點點頭。
到社區大門,裴宋陽告別楊楓,說:“那,六號見?”
路過的一截綠化正在休整,草葉飛起,随風沾上裴宋陽的短發,點綴的像女孩子的發卡。
“六號見。”楊楓伸手幫他捏走葉子,突然舊事重提,“以後不會再避着我了吧?”
裴宋陽愣住,好一會兒笑起來,鄭重道:“朋友的話,不會。”
楊楓翹起嘴角,說:“好,朋友。”
“謝謝楓哥,晚上早點回家吧。”
裴宋陽沖楊楓說完,轉身得幹淨利落。
每一次,裴宋陽單獨晚回,都有一種錯覺,這樁別墅不是住宿的家園,而是一處藏着怪物的城堡。
一層燈黑着,門口的階梯通向黑洞洞的門,二樓只有景蔭房間的燈亮,柔和的燈光照亮窗外的樹葉,像住高塔的莴苣姑娘。
裏面的陳設同樣冷冰冰的,除開他的那堆東西,沒有一點人氣。
裴宋陽知道景蔭在自己房間,徑直上樓敲門。
“景叔叔,你晚飯吃的什麽?”
過了會兒,景蔭打開門,洩露的燈光被遮住大半,富有成熟氣息的木質香氣霧氣般萦繞進空氣。
裴宋陽探探頭,房間裏的寫字桌架着筆記本電腦,像在辦公。
他懷疑景蔭可能沒吃晚飯。
“家政阿姨沒來?”裴宋陽驚訝。
“來了,吃過,還行。”景蔭瞧了眼裴宋陽的腦袋,“ 怎麽剪這麽短?”
裴宋陽憨笑:“下次剪的時間可以拖長點。”
就知道是這個理由。
景蔭失笑,讓開門,讓他進屋。
裴宋陽一身的汗,剛剛進入空調間裏,頓時一激靈。
景蔭回過頭:“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嗯呢,我先去洗澡。”
裴宋陽應了句,剛剛進屋又退了出去。
他的房間裏空調沒開,比景蔭的房間燥熱許多,沖涼之後,裴宋陽重新跑到景蔭房間,頭發濕漉漉的,發根都挂着水珠。
景蔭怕他感冒,進洗漱間取了條毛巾出來,罩上裴宋陽腦袋:“怎麽不擦幹再過來?”
毛短,都不需要電吹風。
裴宋陽頭發擦半幹,就把毛巾收進洗衣機去了,回來後,幹脆席地而坐,支吾道:“景叔叔,我需要澄清,我上午沒哭。”
鼻子眉毛飛紅,眼尾更是紅通通的,如同朝霞一般。
竟然來澄清自己沒哭。
景蔭張張嘴巴,發出了一個“啊”音。
那模樣有點呆,和平常的精英氣質完全不符。
裴宋陽偷笑。
細長的眉稍稍壓住圓而大的眼角,眼尾上翹,清隽當中多了幾分魅惑。
景蔭打量完他,也忍不住笑了:“你怎麽這麽喜歡地面。”愛睡地上,還愛坐地上,他總不能把家裏的地面都鋪上一層瑜伽墊。
裴宋陽自自然然地撐住下巴:“問題是,我不坐地上,坐哪兒啊?”
只有一把椅子,極簡風發揮到極致,像是從未準備客人來訪。
景蔭四處瞅瞅,發現自己房間裏還真沒坐的,幹脆和裴宋陽一樣,席地而坐,別說,很寬敞。
“言歸正傳,不如解釋一下,上午你那副模樣的原因?”
兩個人席地而坐,除了身高,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
裴宋陽咬住嘴唇,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景叔叔,我馬上成年了,我很焦慮,你知不知道?”
成年有多種含義,不僅僅是身體、年齡、責任,還有類似于血緣的存在于他和景蔭之間的連接。
景蔭皺了皺眉,像是難以理解,但是他随即提出了一個非常具有可行性的方案:“如果指監護結束,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去簽意定監護。”
他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簽這個,對我更有利。”
裴如心的心動不止那一剎那,意定監護是國家特有的、法定的、可以照顧到兩個不存在任何血緣扶養關系的人一輩子的政策條款。
只要兩個成年人都願意,他們可以像夫妻一樣生活。
只是……
裴宋陽低下頭,抱住膝蓋,低聲說道:“景叔叔,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止是這個。”
景蔭揉了揉他的腦袋:“不着急,等你想清楚再說。”
他轉開話題,“你的謝師宴,我計劃放在二十號,不僅是籌備時間充足,你父母的祭日也在那天。你認為呢?”
“都聽景叔叔的。”裴宋陽想到的是六號那場家宴,他摸不透景蔭的想法,小心翼翼道,“雲雷家的雲叔和雲姨打算提前辦一場小的,只有家裏人,和一些同學,景叔叔你有時間參加嗎?”
“不是我有沒有時間參加,而是,你打不打算讓我參加。”景蔭刮刮裴宋陽的臉頰,“我和你的雲叔雲姨并不熟悉,當你問出我這個問題時,你就已經有了答案。”
景蔭的語氣溫柔的,像一名包容的長者,可是裴宋陽要的不是這個答案,他希望景蔭不那麽冷靜,也不那麽胸有成竹,哪怕生氣地質問他為什麽不提前和他商量……
都行,都可以,就是距離不要這麽遠,他夠不到。
實木地板即便空調吹久了,也是溫涼的,空間裏大片白黑的色彩碰撞,視覺上極易疲勞。
裴宋陽眼睛直直地看着景蔭,焦距卻渙散。他喃喃說道:“我幻想不出來,景叔叔你情緒失控的那種場景。”
“太難想象了,真的有那種場面麽。”
裴宋陽低下頭,苦笑。
良久,景蔭道:“當然有的。”
裴宋陽以為他指的是坦白自己目的的那次,情緒稍稍緩和了些,低聲道:“那一次景叔叔很為難吧?我當時太激動了,一下子接受不了。其實一開始你都不認識我,如果不帶有目的的話,我們未必會見面。”
景蔭的聲音帶着一種懷念的溫情,他眯着眼睛,頭枕在膝蓋上,說:“多虧了那會兒的中二勁兒,不然我真不一定會去找你。”
裴宋陽錯愕後,忍不住低笑起來。
他很感謝那份中二勁兒,送給他三年的優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