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周一上午的專業課。
明荔晚上沒睡好,有些犯困,托腮耷拉着眼皮,連講臺上教授的臉都模糊起來。
一直到大課課間。
“怎麽這麽困?”田夢瑤碰了碰明荔的手肘,“昨晚沒睡好?”
明荔點點頭,悶聲說:“有一些。”
昨天她翻來覆去,到十二點才迷迷糊糊睡着。
滿腦都是宋瑾硯那個老混蛋拿話騙她,當她蠢嗎?
左側的淩娜也張望過來,一雙眼閃着精光,帶着些揶揄和不懷好意。自從得知明荔已婚,且對象是宋瑾硯,這姑娘就從冷清學霸,變身八卦娛記。
明荔一看便知她腦中裝着什麽顏色的廢料,戳了戳她的腦袋:“停止你肮髒的聯想。”
淩娜撇撇嘴,“哪裏肮髒,這明明是正當的思維發散。”
上午課程結束。
明荔接到了宋老爺子的電話,說是立冬了,明個老宅煮羊肉火鍋,讓她和宋瑾硯回去,一家人小範圍地聚一聚。
老爺子年輕時,風裏來雨裏去,一年四季都沒幾天歇息在老宅。如今老了,卻是越來越回歸家庭,時不時就想拉着兒孫歡聚滿堂。
哪怕集團內部都快打起來了,但只要老爺子說聚,這家宴還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沒人敢說個不是。
晚上宋瑾硯回來時,明荔随口和他提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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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範圍這個詞,用的極妙。可以猜出,人不會很多,但不想見的人也勢必在場。
“不想去可以不去。”
宋瑾硯進門脫下外套,褪去滿身的寒氣。
明荔抱臂站在卧室門邊,“我沒有說不想去啊。”
宋瑾硯繼續解領帶,從中島臺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今天主持會議,說了太多話。
水潤過喉後,嗓音仍帶着喑啞的低沉,他輕輕咳嗽一聲,說:“那看來只有我不想去了。”
明荔走近:“為什麽?”
宋瑾硯沒有回答。
明荔順勢上前。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幾不可聞地嗅了嗅。
沒有香水味。
明荔脊背松了松,在他眼皮子下,掩耳盜鈴般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宋瑾硯低頭,她的舉動盡收眼底,“又在檢查什麽?”
水猛地嗆在喉間,明荔打死不承認,“誰檢查了。”
宋瑾硯也不戳穿她,“我每日的行程表,可以讓馮助發給你一份。”
明荔握着杯子,口不對心地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嗯。”宋瑾硯笑了下說:“是我想給你,我的太太有權知道我一天做了什麽。”
明荔偏過頭,咬了咬水杯:“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一下吧。”
話說完,她轉身準備回卧室。
後頭腳步聲跟上。
明荔扭頭。
宋瑾硯神色淡然地回視。
她抱臂,挑眉說:“我回我的卧室,你做什麽?”
她表情理直氣壯,宋瑾硯唇角翹了下,面不改色地說:“我來拿衣服。”
“天涼了,一個人睡總感覺更深露重,要穿的厚一點。”
明荔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滿屋子的暖氣,室溫都有二十五度,能把他凍到哪去?
“你…”
“立冬了。”宋瑾硯突然又咳嗽一聲:“上次下水後,陳醫生說寒氣入體,冬天要好好調養。”
下水…
想起他那次穿了許久的濕衣服,明荔心一揪,後面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不自覺将卧室門讓開些:“那你進來拿吧。”
宋瑾硯嗯了聲。
仔細聽,明荔才發現,男人面帶倦意,嗓音沉啞,是真的沒有作假。
“你趕快洗個熱水澡吧。”看他動作慢吞吞的模樣,明荔有些心急地小跑進浴室:“算了,我給你放點熱水。”
宋瑾硯靠着衣櫃,手指搭在眉心,聲音疲憊:“我自己來。”
“你先歇着吧。”明荔說。
隔着浴室門,宋瑾硯低頭解腕表,唇角幾不可見地上揚,“好。”
明荔放完熱水,讓他先去洗浴,自己則跑進萬年不碰的廚房,低頭搜索姜湯的做法。
二十分鐘後,明荔端着姜湯回卧室,敲門:“你好了嗎?”
裏面沒有聲音。
明荔心中咯噔一下,“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她差點要破門而入時,浴室門從內打開。
水汽蒸騰間,宋瑾硯的衣服都沒有扣,敞開大片胸膛,有水珠從上蜿蜒而下,一直隐沒到肌理分明的小腹。
他低聲說:“頭有點疼,沒聽到你喊我。”
明荔移開視線,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有點發燒了啊?”她擡手撫男人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也沒察覺出很燙。
“我沒事。”
明荔看他臉色:“哪裏沒事了,你不要逞強。”
“你先喝碗姜湯吧,我剛剛煮的。”
宋瑾硯望向她:“你煮的?”
“嗯,我還是第一次煮呢。”明荔看他半晌也沒扣上扣子,幹脆拍開他的手,“我來吧。”
宋瑾硯盯着她低頭時雪白的脖頸,突然問:“以前沒給別人煮過?”
明荔想都沒想就回答:“誰還能讓我煮?”
她嘴上說着話,視線卻不知往哪裏放。
哪怕是那幾次邊緣性的撫慰,他也依舊衣冠楚楚,完全不似眼前這般…明荔不自覺看他冷白分明的肌理,腦中冒出一個詞:蠱惑人心。
她抓緊扣上最後一顆扣子,扯宋瑾硯的衣袖,“你快去喝姜湯吧。”
“好。”
明荔又來到床頭櫃前,蹲下找到體溫計,給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喝湯的男人遞過去,“測測體溫。”
宋瑾硯笑看她一眼,“謝謝。”
明荔點點頭,有些焦躁地揉了揉頭發。
她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心下又愧疚自己都沒有關心宋瑾硯的身體。
“我去和陳醫生打個電話。”
宋瑾硯撩起眼皮,又咳了一聲,虛弱地點點頭。
聽他咳嗽,明荔加快腳步走出卧室,去拿放在廳上的手機。
她腳步聲遠去後。
宋瑾硯面不改色地用勺子盛了些滾燙的姜湯,倒在體溫計表面。
等到腳步聲漸近,明荔問他:“多少度?”
他擡起眼,黑眸澄澈虛弱地将體溫計遞給明荔。
“三十八度九?!”明荔小臉一白,“怎麽燒這麽高啊!”
她急得團團轉。
宋瑾硯去握她手,溫聲說:“沒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我幹脆讓陳醫生過來…”
“不需要。”宋瑾硯打斷她,“陳醫生忙,這點小事,沒有必要麻煩他。”
“這哪裏是小事了!”明荔擔憂地撫了撫他的額頭,又吸了吸鼻子,嘟囔着說:“我的手是失靈了嗎?怎麽我感覺不出來溫度。”
“是嗎。”宋瑾硯手擋在唇邊,一連咳了好幾聲。
“我去給你找藥…”明荔不再糾結,忙起身慌慌張張地去拿藥箱。
陳醫生配了藥方,這些常見的藥物家裏都有。
等明荔泡完藥再回來時,宋瑾硯已經安靜地靠在了床上。
聽見聲音,他睜開眼,反應了片刻,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彬彬有禮地說:“我忘了你還不讓我睡這裏。”
“……”明荔罕見地感覺心裏不是滋味。
她将藥放在床邊,垂下眼咕哝着說:“你就睡這裏吧。”
“你燒得這麽厲害,我晚上照顧你也方便。”
于是宋瑾硯留下了。
明荔看着他吃完藥,又體貼地将杯子拿出去洗。
宋瑾硯将指縫間藏匿的藥片扔進了垃圾桶。
少時無趣時,曾自學過戲法。這一切的動作,不過在瞬息之間。
明荔又端了一杯熱水回來,才關燈,躺上床。
也有好多天沒有再和人同床共枕,她盯着天花板,“你有沒有好一點?”
那頭忽然轉身。
掌心摟住她後腰,帶到懷裏,“好多了。”
明荔怕自己晚上睡相不好,讓他病得更嚴重,剛想掙脫,耳邊傳來——
“夭夭,你身上好暖。”
一句話,明荔就不動了。
黑暗中,宋瑾硯雙眼帶笑。
下巴蹭了蹭她發頂:“睡吧。”
明荔憂心忡忡地閉上眼,半夜醒了幾次,去摸宋瑾硯的額頭,确定他不難受後,才繼續睡去。
誰知,宋瑾硯的病來得莫名,走得也飛快。
次日晚上,除了還有些咳嗽,便由高燒褪成了正常溫度。
到第三天時,似乎與平常無異。
這天下課,明荔随着宋瑾硯趕往老宅。
這幾天降溫得厲害,才剛剛立冬,京城陰雨纏綿,有小小的雪籽落下。
下車後,呼嘯的風吹到臉上。
明荔搓了搓手,轉身将手腕上搭着的圍巾,套在了宋瑾硯脖子上,“你戴着吧,別又生病了。”
後者看着女孩煞有介事的小臉,但笑不語,要将圍巾推回去。
就在這時,另一輛車開來。後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宋瑾硯轉而改變了主意,任由明荔墊腳将圍巾套上來:“好。”
紅白撞色的圍巾套在他脖頸,與黑色的正裝并不相配。
他撐傘,和迎面而來的人對上視線。
明荔沒有注意來人,反問他:“不走嗎?”
宋瑾硯攬住她的肩,“走。”
也就在此時,明荔有所感地回頭看了眼。
宋成睿就站在不遠處幾米。他又瘦了許多,那雙眼深沉淡漠地看着他們。
明荔微愣,旋即移開視線。
不知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再見到這個人時,她才驚覺自己确實已經很久沒有刻意想起過他了。
那些看似深刻的歲月,是真真切切地被新的時間所覆蓋。
以至于這一刻的見面,明荔心如止水。
甚至連那些幼稚的,耀武揚威的報複心也逐漸淡卻。
肩上傳來不容忽視的力道。
宋瑾硯沒什麽表情地說:“夭夭,走了。”
明荔恍然,哦了一聲。
沒有寒暄。
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老宅。
羊肉香味撲鼻而來,明荔想起了以往外公為她做的全羊宴,不由懷念地長嘆一聲:“好香呀。”
聽到聲音,蔣蔓起身迎接,笑着說:“香就多吃點。”
宋建業叩叩桌子,“來了就坐過來,這我不喊你,你就不知道回來!”
明荔笑嘻嘻去挽住老爺子的手臂,“哪有呀。”
宋瑾硯落後一步,将圍巾和大衣遞給傭人,宋成睿沉默地看着那條刺眼的圍巾。
連傭人都察覺到二人間極端的氛圍,接過衣服後,便一聲不吭地快速離開。
說是小範圍,當真範圍極小。
宋紹章和許蘭音趕到時,宋建業便一揮手,讓衆人去吃飯。
這邊的吃法,講究一個鮮味。清湯煮,配調料。羊肉鮮滑彈牙,配上醬汁,很有風味。
可惜本該熱鬧的火鍋,餐桌上卻無端沉默。
宋紹章和許蘭音臉色漠然,只迎合老爺子開啓的話題。宋成睿話本就極少,此時更沒有開口。
甚至向來健談,八面玲珑的宋瑾硯,都懶于應對起來。
明荔怔松着,她不由再次想起,以往和外公一起過的冬天。
牛肉羊肉在宜城是常規到餐餐都有的菜,時峥恨不得天天宰幾只做給她吃,舅舅時澤總是笑稱她一人就能吃掉老爺子半個牧場。
烤,煮,涮,鹵,應有盡有。
如果再配些地窖釀的陳酒,滋味則更佳。
最主要的是,在宜城吃飯,大家有話就說,吵吵嚷嚷很熱鬧。
不合時宜的,明荔想起宋成睿也品嘗過數次。
外公總是拿最好的招待他。
他也有過細心的時刻,會學着将烤羊腿上最好的肉切給她,會替她調好愛吃的醬汁,還替她買下了一片牧場。
整個十年,總是充滿着小小的一點好,綿綿不絕的壞。
站在現在的角度去思考,明荔看清自己的前十年,全是被這一點點好給套了個幹淨。
碗中被人夾來幾片羊肉,打斷了明荔的沉思,宋瑾硯将調好的醬汁放于她面前,“不合胃口?”
明荔回神,搖搖頭。
就在這時。
對面傳來一道聲音,宋成睿站起身将手中的料碟放在明荔面前,平靜地說:“小叔,她麻醬過敏。”
“您竟然不知道嗎?”
想不到吧,只需要稍使手段,回主卧也就一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