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術

魔術

下午,阿漁和老仆剛走出槟城的一間酒店,一群黑皮膚小孩吵吵嚷嚷地從街角跳出來。小男孩們追着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欺負,搶她書包裏的棒棒糖,嘴裏叽裏咕嚕吐着馬來語。

小女孩絆一跤後,被孩子們圍住,書包給人奪去。

女孩嗚嗚地哭起來。

阿漁立即走過去,叉腰喊道:“嘿——!”

街邊成排椰樹下,葉影婆娑,碎光從草織帽間灑落,散在白皙精巧的鵝蛋臉上,搖曳出深綠色的暗影。穿着白襯衣、墨藍色半身裙的人站在光影中,一身樸素,編兩條麻花細辮。微風時不時吹起她耳邊碎發,好似黑白默片裏的舊年代美人。

因這樣一副華人面孔太過柔美,毫無威懾力,孩子們只怔住一秒,便繼續鬧嚷。

他們把小女孩的書包奪走,小女孩卻抓着他們的腿不放,于是他們就推打起來。阿漁擠到他們中間去,擋在小女孩面前,對男孩們喊道:“誰允許你們搶東西的?”

一個領頭的男孩子年齡稍大,大概十三四歲,瞪着雙眼吼:“Who!You!”

阿漁擡高下巴,俯視道:“你不要管我是誰。你們只需要知道,不能搶別人的東西——因為,我——要先搶。”

此刻,酒店二樓海景套房的陽臺上,正在聽手下彙報公事的人被樓下的動靜吸引了注意。

“向生,那些人還在暗中跟住我們,昨晚在賭場同老K的人傳暗號大概也被察覺。我們這次必須同老K談下合作……向泷野心太大,擁有遺書,控制賭神的律師……不會讓你留在澳門的。你是他永遠的威脅。”

“向生?向生?”

屬下喊幾聲,欄杆邊的人都不曾被喚回神。

向七煦揣着褲兜,一動不動俯看着街道上的陌生女孩。

阿漁從老仆懷中拿來自己的包包,晃一晃,“這樣,我用一個賭跟你們交換,假如我贏,你們把她的書包和糖果讓給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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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面面相觑。

阿漁從包裏翻出一個筆記本來,撕下兩張紙,藍色扉頁和空白頁——“那,看好,現在我手裏有兩張紙對不對?”在孩子們的注視下,她将兩張紙揉成團,分別捏在左右手中,握起拳頭——“兩張紙都在我手裏。我要找個人來,随便說一個數字,再選擇一張紙。如果打開看到的數字是他所說的,你們就算輸。”

孩子們中的老大首先跳出來,抱着雙臂冷笑:“我要數字9!”

“好,選哪張紙?”

“藍色!”

她攤開左手,伸展皺巴巴的藍紙團。在孩子們的棕色瞳仁中,倒映出大大的阿拉伯數字“9”圖案。

“哇……”孩子們叫喊。

還有個大一點的孩子比較狡猾,喊出幾個數字:“1997!”

——果真又是1997。

孩子們不信,搶過那張紙來紛紛傳看,确認那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白紙,數字是真實的。

阿漁把地上的小女孩牽起來,“警告你們,這不是魔術。這是魔法,你們最好聽本巫女的話。”她一邊說,一邊拿走書包和糖果,還給小女孩并推着女孩離開——“否則,我會用糖果紙把不聽話的孩子嘴巴給粘住。”

孩子們又傻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轟然作鳥獸散。

阿漁拍拍手,又搖搖頭,轉身,同老仆回到酒店去詢問地址的事。

經過草坪時,餘光不知怎的忽然被牽住,下意識往斜上方望去。

熱帶陽光總似夾雜深紅的色澤,落在潔白的羅馬柱上,那柱子邊站一個男人,剛好轉身,背影從陽臺消失。

*

新人前臺說着不知帶哪國口音的英語,比劃半天,也沒講清楚她們詢問的地方在哪裏。此時,身後出現一個清沉的男聲:“哦,你們要去那條街?”

阿漁回頭。

這個人的眉眼似曾相識。

男人面貌清冽幹淨,五官深邃且比例标準,有着英氣的長相,只是眼波深處暗蘊陰沉。

他說着地道的粵語:“小姐,我正好去那附近,可以順路帶你去。”

阿漁見到華人面孔,又聽到熟悉口音,雙眸一亮。

她看看老仆,又看看男人,趕緊點頭:“那……真是太合适啦,多謝!”

*

黑色奧迪在路邊停下。

車上無多餘位置。阿漁扭頭對老仆說:“阿嫲,正好,你回酒店等我,不必同我跑這趟。”

“小姐……”老仆打量她身後那輛豪車,以及車後座那個論外貌氣質、穿着舉止都顯出教養與風度來的陌生男士,欲言又止。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接你。”

阿漁迅速跳上車。天,在船上忍受那麽多天,她不能再耽誤,她要立刻得到一個結果。

*

車窗外掠過一棵棵棕榈樹、具有東南亞風情的建築,但視線始終無法聚焦欣賞異國美景,好似她無處安放的心情。

途中,阿漁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時不時扭頭望窗外街景,雙手捏緊裙角。

“……你不舒服?”

身旁的男聲将她喚回現實。她扭頭,才察覺到男人在注視她。

她咳了咳:“可以讓司機在前面海灣停一下嗎?”

車一停,她便跑下去,撲到公路邊深吸一口氣。面對廣闊椰林、白色沙灘、綠色海水,終于覺得呼吸順暢些。

身後皮鞋聲漸近。

兩人并排而站時,墨藍色的長裙被風揚起,往一側刮,輕搭着墨藍色的西褲,此時才顯出色度相同。說是墨藍不夠準确,更像是蔚藍的一種,深入海底不見天日的藍。

阿漁望着海平線,“先生,你知不知我是要去見誰?”

男人背靠圍欄,正視她。

“我去見消失很多年的父親。他年輕時是個優秀的檢察官,後來同我阿媽離婚,轉行來南洋做生意。我明白……”她垂下頭,“他有多大可能已經有新的完整家庭。”

“小姐,直接同一個陌生人說這些,你真不見外。”身旁人摸出打火機,“叭嗒”,點一根煙。

“先生,随便讓一個陌生人上車,你真不見外。”

他撇撇嘴,嘴角輕扯出一絲好奇意味,沉思片刻,“原來是到東南亞尋親的女孩子。”

阿漁指着前方海灣處,“看到那一棟白色洋樓?已經近在眼前,我卻後悔。”

男人點點頭,挑起眉梢,視線上下掃她一遍。

“看你年齡還在念書,是個不知世事的年紀——但既然都有遠渡重洋的勇氣,怎麽沒有勢必重逢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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