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llin
All in
兩人對視,無人開口說話。
賭桌兩端,詭異的磁場令空氣裏漲起鹹腥味的海水來,一波一波浪刷過眼前。互看太久,阿東還以為兩人直接對上眼,高興過頭,不再擔心向七煦是否會拒絕,便推着阿漁坐下:“阿漁,快坐。你阿媽的事好商量。”
阿漁四肢僵硬,還在腦子裏統計所有數據,歸納事實。
兩句話概括:
表面溫柔有禮的紳士,同無惡不作的賭徒混一起,還綁走她的阿媽。
表面溫柔恬靜的淑女,同嗜賭如命的女人是母女,還上門以賭贖人。
角落裏,渾身血跡的女人哀嚎不斷。持棍子的古惑仔叼着煙恐吓她。整個賭場好比煉獄,血族四伏。
阿東拍拍阿漁的肩,“那,東哥同你講,這位向生是開大賭場的,港澳不知有多少娛樂會所。你這麽厲害,同他賭一局,輸了,我不為難你,放人,一百萬我們往後慢慢算,不催逼你;贏了,這位向生直接替你老母還我錢……”阿東朝對面眨眼暗示,并猥瑣一笑,“沒意見吧?向生,一百萬港幣又不是英鎊,對你來說只是抽煙錢。”
阿漁看着阿東。
阿東輕輕敲一下桌子,提高音量對她講:“意思就是說,我這間賭場要轉讓給向生,不收額外轉讓費,但你阿媽欠我的錢,該算算清楚。”
往日規矩向來如此,她來這裏贖人,贏夠錢就可以把人帶走。
許久,阿漁才僵硬地彎起嘴唇,盡力揚起一個溫和的弧度,向對面嫣然一笑,“初次見面,向生,你好。”
姓向?
本地姓向的她只識三人,一人是剛過世的養父,一人是養父的獨子兼大徒弟,還有一個,是養父的二徒弟。
她不至于未見過名義上的大兄,但還真未見過二徒弟。雖然是遲早要碰面的人,沒料到撞在今晚,在這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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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座位上的男人,碎發間斜下絲絲光線,穿過濃密睫毛落入眼眸,卻化不開眸中墨色。他坐在正中央,身後幾個保镖肅然而立,半隐入黑暗,只有他處在亮光下。
他的目光,起初是落在綠桌上的,這才緩緩擡起眸來。
向七煦看過去。前方,是整個場子裏唯一的年輕女孩,黏住所有如狼般的視線。他不想在這裏拖延時間。
“你好,小姐。”他上身前傾,雙肘撐在桌沿上,學她用疏離的語氣打招呼,聲音淡得毫無情緒,“Show Hand,怎麽樣?”
“随意。”
綠色賭桌那頭,白裙少女淺笑,“不過,不管玩什麽,我要先洗牌。”
阿東立刻插話:“阿漁你什麽意思,想check一下牌?你認為我和向生會合夥騙你?”
阿漁不接話,直接拿起紙牌開始洗第一遍。若非親眼所見,在場觀衆還以為誇張花式洗牌只是電影裏用特效加工過才有的場面,誰知現實中真的存在,動動指尖,白花花牌浪在眼前湧出各種姿态。隔着五尺,風起雲湧,紙牌在她指間紛繁變幻。
結束,紙牌被徹底打亂順序,整齊疊在桌上。
阿東給男荷官使眼色,“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快點洗牌發牌,讓兩位一較高下。”
兩邊底牌發完。
阿漁不敢用養父教給她的那些技巧,以免暴露,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草花K——她的底牌。
黑桃3——他的底牌。
她的呼吸放松下來。
雖說賭注早就确定,省去投注環節,進度仍是很慢。她頓片刻,才翻第二張牌,方塊A。
對面,向七煦一動不動注視她的臉,香煙已燃到盡頭。
他掐滅煙,懶懶翻過第二張牌,黑桃8。
阿漁忍不住揚起嘴角,一雙烏亮的瞳仁輕輕轉一下。于是,接下來翻牌快了些。男荷官依次發來兩張牌都是不同花色的K:紅桃K、方塊K。
阿東在旁邊連連鼓掌。
此時,向七煦所有的牌是:黑桃3、黑桃K、黑桃5、黑桃J。
很明顯,她需要另外三張A之一。
這時,阿漁的額頭出了一點薄汗。怎麽回事?牌好像不太對。她算出來應該是自己摸到黑桃9的……
“不翻?那我先開牌。”向七煦坐直,用很輕的動作将底牌掀開:黑桃A。
阿漁猛擡頭,劉海随着動作輕微晃動。見他一臉平靜模樣,她緊閉雙唇,将目光撤回到自己的最後一張牌上,伸手,挑起紙牌一角。
現在,還剩下的可能是紅桃A、草花8、草花6三張牌。
她希望自己未記錯順序……
三分之一的概率。
“易同學,你動作好慢,幹脆一點!今晚這場輸贏都不虧,怕什麽!”阿東叫起來。
向七煦剛接過手下的煙,準備新點一支,注意到滿場都已是各類人吐出的煙霧,罩出白茫茫一片,便收了手。
他挑起一側眉梢,“易小姐,你看起來擔心過多。搞不好,不是黑桃A,卻是紅桃A之類的牌?”
——這人還故意說這句話。
阿東又湊過來催女孩:“封頂一百萬而已,你跟到底也不過一百萬,都不敢□□?”
阿漁看對面一眼,再緩緩挪開拇指,漸漸地,看見紅桃的一點點圖案……
她舒一口氣,抿嘴,朝對面純純一笑:“當然敢All in(全押)。”說完,翻開最後一張定勝負的牌,“嘩”,拍在綠桌上。
全場一片哄然。
向七煦失笑,搖搖頭,“真是可惜,差一點。”
阿漁環顧四周,在衆人嬉笑的眼神中察覺到異樣,低頭——紅桃9!
她慌忙站起來。
……輸了。
她把兩人的底牌猜反。或者說,可能是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換了牌。
*
阿東沉下臉,弓着腰湊到向七煦旁邊憤憤道:“嘁,那四十多歲的窮婆算是不走運,還不起錢,女兒也輸錢。只好讓她們緩一周,七天內還我錢,否則拿命抵。總不能麻煩向老板幫這對不相識的母女墊……”他陰陽怪氣地說着,仔細觀察向七煦臉色。旁邊,阿J當即掏出槍來指着人——“離遠一點”,一句話吓得人馬上後退幾步。
向七煦沒講話,玩味地打量阿漁。
荷官洗牌時,她已記下全部牌的順序。這樣的記憶力、心算效率簡直罕見。明明能靠賭發財,偏偏生活過這麽狼狽?果然像她說的,讨厭賭。看她阿媽那副樣子,也能理解原因。
“支票。”他招招手,阿J立刻遞上支票,他三兩下簽了名。
阿東五官都要笑飛,接過支票對着燈光仔細看,“向老板這是借給阿漁的?好大方,果然頂級富豪!想必你也已經看到阿漁的過人之處,她其實很厲害的,只是暫時還比不上你……不如收人做徒弟,以後……”
向七煦盯着阿漁,話卻是對着阿東說的:“記住,你們一筆勾銷。”
阿東一愣,連連點頭,答“是是是”,轉身對混混們指揮道:“快放人!讓那窮賭婆給阿漁帶走。”
一張支票到手,阿東歡天喜地叫爹喊娘。一百萬,本是訛人訛出的數字,起初威脅阿漁來這裏,也不過是想找借口收她到場中做事——這女孩很難搞定,有好賭技偏不混賭,多浪費!還好……現在白賺一百萬。
“阿漁!”女人身上的繩索解開後,整個人摔到地上,慘兮兮地爬過來,“阿媽發誓以後再也不賭!”
阿漁瞥一眼腳邊女人,連正眼都懶得給,眼底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