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三巴牌坊]
[大三巴牌坊]
晨昏線分割了黑夜與白天。
地平線分割了暗獄和人間。
地面以下的世界,光怪陸離,香煙缭繞紙牌;地面以上的世界,流光溢彩,百褶裙随風飛揚,少女們無憂無慮穿梭在校園綠蔭裏。
時光飛逝,生活無任何改變。像285×35=9975一樣恒定。即便稍作改變,285×34,等于9690,依舊只是串乏味數字。
阿漁搬了家。那地方不能再住,她離開古莉,去外面租一間舊公寓,位置隐秘,藏在擁擠巷子裏,暗無天日,密不透風。
最近有人在查她。有一次,她揪住跟她幾條街的墨鏡仔,趁着角落無人,使出幹爹曾教她的幾招實用防身術,把跟蹤者揍得哇哇叫。結束後,她退後兩步,整理一下裙子,理了理長發,表情恢複恬靜模樣,輕聲問:“你是誰派來的?為什麽跟蹤我?”
有兩大可能:向泷,向七煦。
不然便是幹爹的仇家。看來她已經暴露太多。
鼻青臉腫的墨鏡仔,驚望眼前柔柔弱弱的女孩,眼珠一轉——“小姐,我、我不是跟蹤你,只是想約你看……”墨鏡仔抖着手舉起兩張電影票。
阿漁看一下他的長相,四十歲,倒吸一口氣,扭頭走人。
墨鏡仔看她的背影遠去,摸臉坐在原地嘟囔:“之前是跟蹤,但今天真的是幫老大送電影票啦……”
墨鏡仔回去是這樣報告的:
“老大……”
“查出來沒有?”
“真名不叫易美漁,叫Tana,加葡雙籍。易美漁是曾用名。19歲,H大大一學生,過去無任何在港澳活動的信息,只是小時候父母未離異時在澳門生活過,無可疑記錄。”
Advertisement
向七煦吸一口煙,于煙霧中記起在馬來西亞聽到過的話:我十幾歲便拿到全球TOP10大學的Offer加全額獎學金……
也許,那時起便在海外念書生活?所以沒有近幾年的信息數據……他抖抖煙灰,“去接着查,重點查她在海外這幾年的住所、學校,以及同港澳這邊的通訊。哦,不要再跟蹤人——萬一真的只是個普通學生妹,你太猥瑣,小心吓壞柔弱女孩。”
鼻青臉腫的墨鏡仔愣住,摸了摸臉,畏畏縮縮道:“柔弱……向、向哥,她應該不是那樣的……”
向七煦掃過來一眼。
手下:“……”
*
哐啷哐啷,幾個大紙箱從小皮卡後車廂滾下來,司機一拿錢便一溜煙開走車,剩阿漁一人蹲在地上整理滿地混亂的行李。
另一輛車從路邊開過去,很快,“吱”一聲,倒回來。
車窗緩緩降下。
車內沒聲,待阿漁擡頭,才見車後座的男人。
從向七煦視角看來,穿白襯衣和灰短裙的女孩子蹲在地上,仰着一張幹淨的臉,陽光下,肌膚有着襯衣般半透明的磨砂質地。他頓一下,問:“搬家?”
阿漁點點頭。
她起身,順手拎起一袋子衣物。
向七煦的視線落下,“需不需要幫忙?”他掃一眼她身後的住宅樓,轉頭叫手下和司機下車。阿漁瞬間警惕,趕快出聲:“啊,不必。男人都手腳粗重,碰碎我東西怎麽辦?”
向七煦盯她片刻,發現她神色異樣,微眯起眼,擡高下巴——
“我叫他們小心一點。”
“不行!我……我、我不想要那麽多陌生人在我公寓裏進進出出。”
他意味不明地“哦”一聲,“那我來幫你。”
阿漁蹙眉,本就對他卡時間的現身感到懷疑,站直道:“你要進我家?向生認為,暴露地址信息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很安全?”
“好心幫忙,易小姐不用這樣警惕。”他掃一眼滿地行李。
“我是欠向生一百萬,不過你也清楚,我很快便可以還上。我沒有失去拒絕你的自由。”
阿漁說完,将所有東西打包好塞回兩個大箱子,奮力抱起兩箱東西轉身,秀發揚起。哐哐哐,箱子散架,東西滾落一地。
阿漁:“……”
*
一出電梯,阿漁快步走到門邊,手忙腳亂地摸出鑰匙開門,側身,“這邊……”
身後的人繞過她走進屋,放下紙箱。
公寓很小,好在房間格局精巧,裝潢淡雅溫馨,紅木家居、棕皮沙發、暖黃色臺燈……一切都是暗暗的暖色調,柔和不張揚。黑膠唱片機點綴了空寂的書桌一角。奶白色窗紗被風灌滿,罩在單人床的床頭上方,窗外遠遠可望見大三巴牌坊。
阿漁回頭,看男人一身高定西服,面料質感有如蔚藍深海的華貴色澤,便抿唇笑,“富豪進我這種小公寓,肯定感覺擠到轉不過身,我都不好意思問你要不要喝口茶,這裏只有粗茶。不如還是盡早送客?”
“我不喝茶,我只有點事情要問。”他懶懶靠着門板。
阿漁拿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想起近日的跟蹤狂,她收斂神色,眨巴眼睛,回頭故作純真問道:“向生這種人,有什麽疑惑要問一個毫無幹系的學生?”
他在沙發上坐下,笑了笑,“你一定知道,賭桌邊的人,多少懂點心理學。你只需要回答,我自己會判斷。”
“那麽,賭桌邊的人,多少也懂得掩飾心理。你問我答有什麽意義?”
他微微偏着頭,仍然直問:“除易美漁和Tana,你還有沒有另外的名字?”
“你查過我?”
“沒有惡意,只是想對感興趣的女孩子多作了解。你的信息太過簡單,缺失過多,我很好奇。”他盯着她。
那“感興趣”三個字,随着他眼底微起的波瀾,失了語氣表面的波瀾不驚,生出深海漩渦的重感。但輕浮的語調透露的卻是:掐死她仿佛掐死一只螞蟻般簡單,識相點。
當然話語依舊禮貌如紳士。
阿漁暗暗咽一下口水,“我沒有另外的名字。”
他點點頭,“在馬來西亞時,我們碰面,百分百是偶然?”
“千分之千。”
“你當真只是個普通大學生?”
“不普通,我是以優異成績輕輕松松進H大的。”
“……你很懂賭術,有沒有聽說過……賭神?”
“聽說過,前不久上映,我同朋友柚子還去影廳觀看過。”
“……”
向七煦一直盯緊她,不确定她是故意說笑還是真不懂,但通過動作語言,可判斷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說真話。這張純白的年輕的臉,眼眸有未經世事的清澈,他未在賭圈內見過這樣的眼神。窗戶邊的柔柔白光下,女孩子身上好似罩了一層舊濾鏡,頭發軟軟的、裙子軟軟的,高光落在她盈透的肌膚上,清瑩如雪。
他居然松了口氣。
阿漁繼續倒水,不過是倒白開水,且只給自己喝,“問完啦?”
男人起身。
劣質沙發套上有褶皺,藍絨西服卻平整如舊。他走近兩步,身形過高而有壓迫感,陰影在阿漁臉上晃了晃,他挑眉,颔首一笑,“我有事先走,易小姐,搬新家如意。改天見。”
說完,戴上純黑色的費多拉帽,轉身輕步離去。
阿漁關門後,背貼在門板上,瞬間換冷臉。
——這個人,比向泷更先找上來。是不是心虛者動作才有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