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議事亭前地]
[議事亭前地]
夜裏,白月光透過白窗紗,浸透在一米二寬的普魯士藍床單上。
床上的女孩子翻個身。
這是阿漁第一次獨居。在加拿大時有老仆阿嫲陪伴,回澳門後卧室與古莉一牆之隔,至今還未嘗過清寂入眠滋味,輾轉反側。
——感興趣。
那個人說,感興趣。
假如是真的,是不是證明,她有機會借此靠近他扒出真相?假如是假的,是不是可能,她已經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如今,向家的事在本埠傳得風風雨雨,賭神“猝死”,無人會覺得兒子和徒弟全無關系。賭神年紀大,已近六十,長時間卧病在床,吊着口氣,手頭事業不完全松手,底下人起歹心是正常的,外界也有諸多猜測。據說,向泷已對向七煦公開約戰,不久後,兩人在威尼斯人賭場一決高下,勝者為新一代賭神。屆時,海內外許多頂級千手都會前來圍觀見證,這也是轉換人脈、獲得支持者的關鍵時刻。
雖說人們還不知賭神有個養女,但不代表她是安全的,畢竟那兩人都知道她。尤其向泷,早年見過她幾次,識得她,記得她的臉。
如今阿漁唯一敢聯系的人,便是養父生前的心腹——周律師。上次嘗試與周律師聯系後,這天清早,周律師終于找到時機甩掉向家監視的人,暗中來見了她。
*
“阿莓小姐,很高興見到你是安全無恙的。”周律師坐下,從公文包裏摸出一個牛皮紙袋。
“希望周叔也安全無恙。”阿漁倒來一杯茶。
周律師放下茶杯,不喝茶,“阿莓小姐,我時間很緊,每天被人跟蹤監視,不方便在你這裏久留,以免你暴露藏身之處。我長話短說。”
阿漁坐直,正色道:“我上次去東南亞……避風頭,在船上發現幾個鬼鬼祟祟的男人,也不知是跟蹤我還是跟蹤向七煦。”
“那多半是向泷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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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幹爹的葬禮,我等所有人散場後偷偷去的,應該沒被發現才對……”
“怎麽可能不被發現?向泷聯系過你幾次回澳門,但你在加拿大沒任何音信回複,他一定會生疑。”
“但他不知我同幹爹的感情,也許,還以為我是個逃之夭夭的膽小鬼,早就放松警戒。”
事實上,之前她的确是膽小鬼。
只是,在馬來西亞落敗,不得不爬出龜殼回到澳門。
阿漁見周律師欲言又止,便低聲問:“周叔,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
周律師停頓片刻,放低聲音:“賭神生前,在醫院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是我。”
她趕緊問:“幹爹交待過什麽?遺囑又是幾時立的?他将小巴登酒店、小巴登賭場、其他海外投資地産房産和70%流動資金都留給向泷,是真是假?這麽多年,向七煦也算他半個兒子,他大概不會做得這樣絕……”
“我先說賭神留給你的,有加拿大一間公司和本埠一棟海邊千平別墅,以及各類投資股份一百億美金,除此,非盈利性的小巴登慈善機構——他希望你把他堅持一生的慈善事業繼續下去。”
兩人沉默片刻。
周律師說:“賭神告知我,有一天他出事,要傾盡全力站在你這邊。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阿漁瞥一眼桌上的牛皮紙袋,伸手去拿,“這裏面是不是有關鍵信息?”
周律師把牛皮紙袋收回,還賣個關子:“對,有真正的遺囑。了解遺囑,自然會了解賭神死亡的真相。”
“意思是有謀害者?”
“沒錯,袋子裏還有謀害者的相關資料,但不足以構成證據。”說到這裏,周律師嘆口氣,扶一下鏡框,“你覺得,兇手是誰?”
“幹爹的妻子十年前過世,此後幹爹一直單身,不會是女人。”
“說得對。”
“向家親戚?姓向的人?”
“對。”
“那兩個人……中的一人?”
“沒錯。”
阿漁一愣,半晌,垂下雙眸去,淡聲道:“向七煦?”
周律師看看手表,起身,将袋子交給她,“時間到了,我要先走。你了解完之後,想必會準備下一步計劃,随時聯系我,我會盡我所能,配合一切為賭神讨公道的行動。”
阿漁起身送周律師。
人走後,她關了門。
*
正常人都知道,如果非要在兩個嫌疑人中猜一個兇手,必定先選誰。一個是親生兒子,一個收的徒弟,勢均力敵,與死者關系同樣親近、同樣信任——外界已有不少聲音那樣猜測——
拆袋的動作慢下來。
如果,養父真是他殺的……
她慢慢抽出紙張。
那麽,他便是她絕對的仇人……
她展開對折兩次的紙。
并且,他也會為絕後患除掉她……
滿頁黑字資料中,一張貼在紙上的兩寸照瞬間奪去目光。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幾歲年齡,一半葡萄牙血統長相,濃眉深眼,頭發卷曲濃密,面無表情時顯得滿是戾氣。
阿漁背靠門板,舒一口氣。
*
傍晚,阿漁偷偷溜去幹爹生前休養身體時居住的海邊別墅附近——那正是留給她在澳門的房産,此刻,向泷一人獨住,黃昏時間,別墅燈火明亮。
歸途中,阿漁獨自走過議事亭前地。她止步,站在空蕩蕩的廣場上,風将長發與裙角吹得飄逸。腳下是連綿的黑白波浪圖案,顯得整個地面都扭曲,充滿藝術感但讓此刻的她眩暈。
為什麽先猜那個人?僅僅因為他是血緣關系上的外人?可她自己不也是嗎?
此前洋洋得意,了解數學,精通算法,讀名校統計學專業,自認很懂用數據、事實說話,然而抛開數學外這世界還有相當遼闊的天地,不是數字能輕易解釋的。多數人小時候都讀過《小王子》,熟知經典名句“最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卻依舊在長大後的平庸生活中遺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