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老人與海

老人與海

這些年,獨居澳門,在海邊房子裏度過無數個夜晚,看大船陸續駛向海平線,看它們啓航,他卻無法參與,無法通往一座孤島。他始終徘徊在窄小的海灣,一小片不夠藍的海岸,擁有藍卻不能成為藍。

“老大,确定了,是她。”下屬過來低聲禀報,喚醒他的意識。

握咖啡杯的手一顫,他想繼續将杯子送至嘴邊,卻沒喝下去。

“我們是不是先不要打草驚蛇?藍東的人還沒有動靜。”

“沒錯,下船再說。”

阿J欲言又止,想多嘴問一兩句什麽,卻被他冷冽的神情擋回去。

這個人,已不再像當年那樣對人客套有禮、溫和儒雅。

他眼中冷得像一片死海。

阿J習慣他這樣,只是沒想到,最近兩月他眼神裏又有了些溫度——因聽說那個人還活着的一線希望。

喝完咖啡,向七煦的心情平複些,他出了咖啡廳,徒步沿海岸走。

海邊,一位斷臂老人坐在那裏釣魚。長長的釣竿垂在圍欄外。

他走到老人旁邊,點一支煙。

老人一開始是沉默的,待他抽第二支煙,才跟他搭話,聊了幾句。說的是純正的英式英語。

他對這老人有印象,多年前,在某個碼頭見過——那時頭發還是黑色,如今已泛白。推測歲數,應該是剛過退休年紀,不知為什麽說還在郵輪上工作。

老人講,每到停港日,船員的休息時間,他就到海邊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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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還說,多年前也曾在一座燈塔裏任過職。向七煦答,嗯,他有印象,當年他跟一個女孩上燈塔看晚霞,就是這個看守員允許他們到燈塔上去的。

“老先生,這麽說,很多年來,你都在海邊。”

“對,我愛這片海。”

向七煦拿出打火機,吧嗒,又一支煙,“我同你一樣。”

老人笑了,斜眼打量他,“年輕人很少愛海,他們通常只想要陸地上燈紅酒綠的生活,要熱鬧,要高樓大廈,要紙醉金迷。”

聞言,他嗤笑,将視線投到海天交接處那些飄搖的帆船上。

他怎麽不能愛一片海?

那片海上,住過他心心念念的人。

“長時間一個人生活就是這樣的,會更喜歡海。老先生,你是不是一個人生活?”

老人直視前方,抓着釣竿,目不斜視,平靜道:“我的愛人在很多年前嫁去海的那頭,我已經獨過幾十年。”

向七煦點點頭。

“海的那頭,總好過海的裏頭。”

他見到她了。

一天後,在舞會大廳外的長廊上,他就先看見了她。郵輪幾千人,要想偶遇其中一個,很難得。

确定她真的活着的那一刻,他在人海中頓住腳步。無人知道,人潮從兩個端點間流動時,有怎樣一片天空在風起雲湧,怎樣一片海洋在波瀾壯闊。

但他掉頭走了。

夜裏,阿漁睡得心神不寧,大概是習慣晝夜颠倒,休假反而輾轉反側,半夜爬起來披一件風衣去船尾。

她心跳得快,隐隐有種直覺。

一路上,她瞥見暗處有一些黑衣人鬼鬼祟祟,令她警覺,呼吸漸漸急促。

在黑暗無燈的狹窄過道上,她聽到身後傳來迅疾逼近的腳步聲,眉頭一皺,立即從風衣內袋裏摸索槍支——

轉身,擡手——

剎那間,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收住,她下意識用左手出拳。

拳頭被對方側身閃過。她借勢轉身一踢腿,那人卻敏捷閃至她身後,順手困她在懷裏。

七年不見,她已熟練用槍,身手好到別人難以近身。但只有他,一手還夾着煙,三兩下就單手将她攬進懷裏——知道她腰上的敏感點。

久違七年的擁抱。

發香。清純。溫柔。

帆船在天邊飄飄搖搖,終于回到最初的港灣。似歌中所唱:如果癡癡地等,某日終于可等到一生中最愛。

他俯首,呼吸潛伏在她頸窩間:“你離開我太久了。”

船上有人監視向七煦的動向,她不能跟他待在一起。

阿漁回宿舍一夜未眠。

她想着心底裏深藏的一個秘密,她在等,等一個時機吓唬他。她要看那張英俊的臉被驚到扭曲,看他的風度與淡定在天雷“Surprise”面前蕩然無存,并按住她的肩膀問“你再說一遍”……

有意思。

但,假如不是這個場面?

男人們往往一聽自己有個孩子,便瞬間換臉。七年過去,誰知他會不會變樣子。

她又開始忐忑。

第二天,平安夜郵輪舞會熱鬧非凡,她跟Julia混了進去。Julia想不通她怎麽忽然變活躍,以往都是拼命拽她去玩也拽不動的。

“Tana姐,我去找吃的啦!你想吃什麽,告訴我。”

“随便。”

在舞侶的搖晃中,舞池幻變成一個巨大的萬花筒。舞侶們在其中絲滑般流移,每一秒都切換出令視界驚喜的色彩和畫面。

男人的視線穿過香槟與甜品,從酒氣與甜味中捕捉到她的身影。

今晚她戴了面具避人。但她的存在本身仍引人注意。七年過去,身姿褪去少女時的稚嫩溫軟,骨感深藏豐腴中,身段玲珑有致,撐着黑裙,不像當年那樣瘦得略幹癟。長卷發濃密的發量正好襯明豔唇色與眼妝。她就站在那裏,懶懶倚靠着潔白的柱子,風情萬種。

想過一千次将她重擁懷中。

然而想了一千次,此刻也不敢将她擁入懷中。

他遠遠坐着注視她,只想盤問有關她的一切,她多年在海上如何度日……

她竟會活下來。

那麽難的事都發生了。

換了舞曲,吊燈一滅,視野暗下來,四周流淌着優雅浪漫的法國香頌。視線中央的女人走過來,主動坐到他旁邊,嗓音魅懶:“今晚靓女好多,向生難道不去邀一位靓女跳舞?”

他起身,伸手,“在邀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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