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女兒
女兒
她想掙脫,身體确實不聽話。
這幾年她領略到一個不太科學的道理:海洋比天空還深闊。是一種任誰窮極一生都無法走出的寬廣,好比情海。
這夜,他的呢喃聲總是斷斷續續,破碎在吻痕之間:
七年前,沒來得及抓住你的手,那是我最後悔的事。七年後,我不會再造成同樣的遺憾……
假如我知道你夜夜獨自看海,我七年來絕不會有哪一晚不失眠……
履行當年的承諾,跟我一起去南洋長居,好不好?
整夜無眠。
每當洶湧的纏綿結束,她在被窩中暈乎乎地睡過去,半夢半醒間,不小心碰到他,或是胳膊挨着他的手臂,便會再度點燃他的火。被招惹的人也無奈,一次又一次翻過身來,同她沉浮糾纏,不眠不休。
任她哭唧唧地怨罵。
淩晨,阿漁終從渾渾噩噩的思緒中記起,他明明說,今晚來談計劃的,結果又不說……
她抹了淚,推開身旁人,并狠狠蹬他一腿,決定報複他。
她背過身去,咬牙,瞪着窗外的月亮,陰陽怪氣道:“論折磨人,向生真是跟你女兒一個德性,我自認鬥不過你們……我這輩子就是找罪受。”
夜是那麽靜。
暗夜中,男人正在點煙的手抖了一下,煙燃了,打火機熄了。
窗外的船與海無聲,一切靜得猶如一萬年前星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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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意了。
半晌,他才出聲,開始瘋狂地盤問她。他翻身湊過來,他拉她坐起,他在月光下的卧房內盯着她的眼。
而她別開臉,偏不回答。
最後,他不得已敗下陣來,雙臂輕顫,嗓音沙啞而含混:“你報複成功,我錯了,我輸了……莓莓,我求你告訴我。”
臨近正午,阿漁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人清醒了些,感覺到餓。侍應生剛好送過早餐,向七煦正坐在陽臺餐桌邊等她。
她坐到他對面。
葡式蛋撻、菠蘿油、腸粉、水蟹粥、蝦仔面……皆是熟悉的食物。
她專心地吃東西。熱帶豔陽往她的寬松藍襯衫上染一層金光,光映亮她半張臉,也映亮周圍的白牆、白欄杆、白鵝卵石路、整個世界都是白的,除了她身後一片淺藍色的天和蔚藍色的海。藍白相間,有着愛琴海風格的質感。
他不夠專心,時不時擡眸瞥她一眼,想起當年跟她吃過的最後一次早餐。那時,她就已經說過,有段時間吃早餐都沒胃口……當時他并沒有意識到是因為什麽。
他放下餐具,清清嗓子,“出事那晚是怎麽活下來的?”
阿漁面不改色答:“在後來經過的一艘客輪上,一個名叫Patton的人放救生艇救了我。他在郵輪上工作,這些年就是他幫我留在船上的。一個很好的老人。”
“藍眼睛?斷一只臂?”
“诶?你怎麽知……”
“我見過他。”
他坐直,進入正題道:“這些年,向泷一直在美國混。老實說,我竟覺得他有混黑的天賦……可笑。當年他收攏藍東,是個明智的選擇,七年來藍東一直在替他控制本埠業務。”
“他這樣算失信……”
“不失信便不是他。”
向泷是賭神的兒子,怎會無頭無腦地做事。七年前,向泷對自身下了一個大賭:他事先收藍東作徒,并将全部身家的一半轉到其名下。這樣一來,假如那晚他贏,可得向七煦全部身家,他仍然賺;假如那晚他輸,不得不狼狽離去海外重頭來過,至少還扶持一個藍東留在本地為他所用。
兩種結果都不差。
阿漁吃東西的動作慢下來,“當年……你曾收走藍東的賭場,他一定對你懷恨在心。”
“沒錯,這些年即便我隐退,也避不開他處處監視。我知道他怕我哪天想開重頭來過,成為他的阻礙。他一直在設法除掉我,當然,這裏面也有向泷的意思……”
阿漁垂下眸,盯着水池透明的光痕出神:“向泷沒辦法再洗白。他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即将迎來新世紀,卻不見回頭是岸的覺醒。
向七煦一手撐着下巴,一手越過桌面,替她抹去嘴角牛奶,“向泷太過狂妄自大,師父早就說過,向泷年少時認為自己若早一步,就會是先創造沙漠名城拉斯維加斯的人——多大的口氣。但我不否認,他有足夠狠勁。”
阿漁敲敲桌子,正視他,“所以我說,我不想再回到從前的生活,因為我不能再看輕自己的死活……”
他剛拿起咖啡杯,又放下,煩躁地揉搓頭發,“喂,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小Dale?”
“她正在馬來西亞念書……”
說到這個,向七煦就氣吐血,她竟然,竟然讓他的女兒上到另一個人的戶口上,只為讓女兒登記身份照常學習、生活——然而,這又是個讓人無可反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