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孤明,人獨行

月孤明,人獨行

季璃這朵小花頑強地在澤地綻放了。

她并不孤單。有廣遇的悉心教導,有阿衍的照顧陪伴,還有時常在夢中出現的娘親。

她的左手劍練得越來越熟練,這讓墨奎也倍感欣慰。當然廣遇的酒還是漸漸少了下去。

每年季璃還會收到父親的信件和禮物,這是廣遇從流砂城述職捎帶回來的。

盡管所有人對澤地避之不及,但季璃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幸福。不過這種珍貴的東西,在澤地是持續不了太久的。

當七歲的季璃,滿懷期待地圍着廣遇,嚷嚷要看父親的信時,廣遇只摸摸她的腦袋,喃喃自語,“沒有了,不會有了。”

在那之後,季璃再也沒有收到父親的音訊。甚至連廣遇的回城述職都免了。

他們好像被徹底遺忘在澤地,只能彼此緊緊依靠。

季璃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好幾次都忍不住問廣遇,是不是流砂城出了事?還是父親有什麽意外?

“流砂城很好,你父親也很好,”廣遇每次都這麽說,“只是。。。”這樣的對話總是以嘆氣結束。

懂事的季璃也不再為難廣遇。夜深人靜時,她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緊緊握住赤心玉。夢裏的女人會悄悄出現,擦去她眼角的淚水。

有時候,她甚至對自己産生了懷疑。一個連流砂城都無法進入的她,真的能帶族人回到涅槃城嗎?

她咬着牙,一天天的煎熬下去,在痛苦中逐漸成長。

但命運對她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十二歲那年,廣遇開始纏綿病榻。更糟糕的是,墨奎也來向她告別。

季璃沒有問他要去哪裏。在澤地,如果別人不主動說,最好不要開口問。因為問了,往往也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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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坐在樹幹上,望向遠方。

難道以後,只有我一個人了嗎?季璃不敢再想,她的唇角微微下垂,眼神已暗淡下去。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說涅槃城的語言嗎?”墨奎喝完酒,滿意地抹了抹嘴。

季璃一動不動,“你不是羽部的人嗎?”

“臭丫頭,說了多少次,我才不是羽部的!”墨奎呸呸兩聲補充道,“當然我也不是亞頃部的。”

季璃不再說話,她現在沒有心情關心墨奎的事。

“涅槃城封城的時候,允許城民去留自由,有一個人在那時離開了。”墨奎還是自顧自的繼續,“後來他學到一身本領,去了明州。在那裏,他刺殺掉一位大人物,被全州通緝,最後逃到這裏。”

季璃的眉毛動了動,“你說的這個人,不會是你吧?”

“當然不是我,這都多少年了,”墨奎拍拍季璃的肩膀,“我又不是秘術師,怎麽可能活那麽久?”他将酒壺挂在樹上,“是我的祖師爺。”

季璃擡起頭。

“他很厲害吧?”墨奎得意地站起來,打了個酒嗝,“所以,記住丫頭,不要放棄。就算只有一個人,也是可以辦成大事的。”他跳下樹,把劍扛在身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季璃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眼睛慢慢發亮。

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在很久很久以後,蘇季璃力排衆議,堅持要将墨奎列為“武定九功臣”之一。

因為從此刻起,她終于下定決心。無論有多困難,即使只剩一個人,她也要堅持走下去。

廣遇的病時好時壞,就在季璃擔心之時,澤地來了幾張生面孔。

是蘇芠的人。

“我這副身子骨怕是顧不了你了,咳咳,”廣遇躺在床上解釋,“所以。。。聯系了你的大哥。”

為什麽不是父親派人來接我呢?看出季璃的疑惑,廣遇欲言又止,“你父親。。。算了,等你回去就明白了。”他一口氣還沒嘆完,又開始咳起來。

“廣遇。。。我。。。”能夠回流砂城,季璃自然是高興的。可廣遇這個樣子留在澤地,她又怎麽能放心走呢?

“你不要管我!”廣遇掙紮着起身,重重敲了兩下床板,“你忘了預言了嗎!去做你要做的事!”他從枕頭下拿出一只小木盒,交給季璃,“帶上這個吧。”

木盒保管的很好。裏面是一對耳環,黑色的珠子鑲嵌在銀白中,妖異而古怪。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讓這耳環陪着你吧,”廣遇的眼中似有淚光點點,“答應我,你要一直戴着它,別拿下來!”

廣遇如此認真,這耳環必定非常重要。季璃戴上耳環,鄭重的點點頭,“好!”

“走吧。。。走吧。。。”廣遇不舍地摸了幾下季璃的耳環,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床上大口喘氣。

伴随着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季璃流着眼淚退下。

阿衍正在收拾包袱。可以回流砂城了!雖然她在澤地也吃了不少苦,但她更為小姐感到高興。

“阿衍,阿衍,”有人在叫她,聲音略微沙啞。“老朽在澤地活了大半輩子,只聽過流砂城,一直沒機會去,能不能把我也捎上呢?”

阿衍擡起頭。是位上了年紀的老者,滿頭銀發,背部佝偻,雙手背負在身後。

“這。。。這我可做不了主。”阿衍哪敢答應。

老者仍不死心,扶住門框大聲喊:“你幫我和小姐說一聲吧!”

季璃也左右為難。之前廣遇見鄭伯一把年紀,在澤地生活不易,于是好心收留了他。回城路途遙遠,勞累奔波。倒不是她不肯,實在是有諸多不便。

“小姐就帶我去吧,一定會用得上我的。”鄭伯不依不饒。

“我們馬車坐不了那麽多人,”季璃搖起老者的手撒嬌,”鄭伯,你就先留在這裏,幫我照顧廣遇嘛!”

“哎,小姐既然這麽說,老朽也不勉強了。”鄭伯搖頭自語,轉身走到門口又突然回頭,“聽說小人以錢財相送,君子用美言相贈,我有幾句話,不知小姐可否一聽?”

季璃有些好奇,鄭伯平時跟個啞巴似的,今天怎麽有這許多話?

“小姐認為澤地如何?”

“嗯。。。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吧。”

“那是因為大人把小姐保護得很好。”

季璃吐了吐舌頭,這頭功的确要算廣遇。

“澤地之人雖兇狠,但多簡單粗暴;流砂城與各部往來,利益糾葛,人心複雜,小姐可要千萬注意啊!”

“您說的有道理,只是。。。”我有父親和哥哥們在,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小姐這樣想就錯了。”鄭伯仿佛猜中她的心思,“俗話說,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其不為狼?昔日蘇陵與蘇牧結怨,蘇牧遠走蒼漠,羽部前車之鑒,小姐不可不防。”

季璃沉默了會,“好。”

“小姐去吧,”鄭伯邊走邊嘆氣,“我會照顧好大人,等您回來的。”

“啊呀這個老糊塗,怎麽還盼着我們回來!”阿衍氣的差點吐血,趕緊朝地上吐兩口。

季璃最後看了一眼澤地,踏上馬車。

路雖遠,行則将至;事雖難,做則可成。她擡手捏住耳環,放心吧廣遇,我一定會實現預言的。

蘇謙總覺得他這個傻哥哥有點不對勁。時不時地抿嘴偷笑,好像有什麽開心的事。問他幾次也不肯說,神神秘秘,不知道在搞什麽鬼。

連粗神經的蘇奕都發現了。“芠兒,最近是有什麽喜事嗎?為什麽總是笑眯眯的?”

“沒有沒有,”蘇芠慌忙擺手,“父親一定看錯了。”

他不敢把私自接回季璃的事告訴蘇奕。

五年前,為了緩和與亞頃部的關系,蘇奕重新娶了妻。不知道亞頃部是不是還在記恨阿月的事,故意給他們添堵,把一位比母老虎還可怕的辛夫人給送進了門。

她又哭又鬧,逼着蘇奕和季璃斷了聯系,連廣遇都不準回來。在生下弟弟蘇炀後,更是在羽部趾高氣昂,整天指手畫腳。

蘇奕不想再和亞頃部搞僵,勉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作為長子的蘇芠也少不了被她針對,不過他脾氣好,倒也不計較。蘇謙可就不慣着她了,幾次被惹毛都毫不客氣地罵回去。這女人也是奇怪,被罵過幾次後反倒對蘇謙和顏悅色起來。

想到這些,蘇芠只能無奈地苦笑。發妻沒有生子就亡故後,蘇奕年年唠叨讓他趕緊再成親,他卻死活不願意。萬一自己娶進來的也是這種亞頃部的女子,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蘇芠偷偷在城內選了個好地方,布置一新。他想讓妹妹先在這住着,等過段時間,找個合适的時機再告訴父親。

十二年前的場景歷歷在目,不知道阿璃現在長什麽樣了呢?我還能再抱抱她嗎?走的時候,她還那麽小。。。蘇芠想着想着,鼻子又酸了。

在收到廣遇的信,告訴自己身體快不行無法再照顧季璃,請求他接回城時,蘇芠想都沒想,立即挑了最信任的屬下,瞞着父親去了澤地。

他每天盼月亮數星星,扳着手指頭計算妹妹回城的時間。只求天可憐見,別在路上出什麽岔子,讓季璃平平安安回到他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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