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倦鳥暮歸林
倦鳥暮歸林
阿璃。。。阿璃。。。
蘇奕一時呆立原地，顫抖着嘴唇喃喃自語。他已記不清上次喊這個名字是何時。
在辛夫人大鬧後，他被迫切斷了和澤地的一切聯系。假裝這個孩子，假裝和阿月的所有事，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用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麻痹自己，把所有的痛苦，思念，和自己的心一起埋葬。
本打算以此度過殘生，沒想到蘇芠竟突然把這個名字捅了出來。
阿璃在流砂城內？阿璃就在我身邊？原以為天各一方，永不複見，而今乍聞愛女消息，蘇奕的心像被猛紮幾刀，狂跳得厲害。
比起傻傻站着的蘇奕，蘇謙的反應就強烈許多。
“你瘋了嗎！”他直接跳起揪住哥哥的衣領，毫不客氣地大聲指責，“你怎麽能把這個禍害帶回城！她會害死我們的！”
“你胡說什麽！”蘇芠一把推開蘇謙。他不明白同為兄長，為何弟弟對妹妹的偏見如此之大。“阿璃很好，她是個好女孩！才不是禍害！”
“你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蘇謙激動地揮舞雙手，“這麽大的事，你不和父親商量，不禀告長老，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怎麽交代！”
“有什麽好商量的，”蘇芠繞過蘇謙，走到蘇奕身邊，“父親，我接到廣遇的信，他最近的身體狀況不太樂觀，只怕沒法再繼續照顧阿璃。您說，如果沒有廣遇，阿璃一個人怎麽在澤地生存？她才十二歲！反正我是不放心，當然要把她接回來啊！”
兩人的争吵蘇奕完全沒聽進去，他滿腦子都是阿璃的名字，好久才回過神來，“阿璃。。。阿璃。。。現在何處呢？”
蘇芠聽了大喜，他知道只要父親見到妹妹，一定舍不得再趕她走。蘇謙冷眼旁觀，撇撇嘴不再說話。他必須做點什麽，絕不能讓這個禍害留在城裏！
“阿璃！阿璃！”蘇芠邊喊邊跑進屋內。
“哥哥！”聽到阿璃的聲音，門外的蘇奕卻怎麽也邁不開步。他既高興，但又更害怕。
Advertisement
阿璃會不會責怪他的狠心？會不會恨他，不肯原諒他？蘇奕不敢想。
“快出來快出來，看看誰來了？”蘇芠拉起季璃的手，奔到門外，“這回我沒騙你吧！”
季璃有些不敢相信。她無數次在夢裏見過母親，可對于父親的樣子，盡管她偷偷對着廣遇墨奎想象過很多次，但總覺得差些什麽。
蘇奕擡起頭。這雙眼睛，這雙和阿月一模一樣的眼睛，終于再次回到他身邊了。
“阿璃。。。”蘇奕緩緩伸出雙手。
季璃沖進父親的懷裏大哭起來。
“我。。。我實在是沒辦法，”蘇奕撫摸着她的長發，“阿璃，你會怪我嗎？”
季璃拼命搖頭。
在澤地，人們從不糾纏過去，他們也不确定明天是否還會活着。唯一能把握的，只有當下。
蘇奕欣慰地抱緊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一次，他決定不管是誰來勸說，都要好好護住這雙眼睛，再也不要分開了。
“什麽？你說那個禍害回來了？”辛夫人狠狠瞪着蘇謙。就長相而言，在亞頃部，她的确算得上是個頂尖的美人。當然，在性格方面，也是一等一的暴脾氣。
“收起你的眼珠子。”蘇謙哼哼幾聲，“又不是我領回來的。有本事，你瞪父親去，和我說有什麽用！”
“我當然會和他說！”辛夫人拍拍桌子，“我不僅要和他說，我還要和長老說！這麽大的事，竟敢不和我們商量！”
所有人都知道當年被放逐澤地的女嬰回來了。
他們好奇女孩現在長什麽樣，欣慰她還活着；對于女孩可能會帶來的災難有隐隐的擔心，又愧疚當初的殘忍。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頭不斷流動，沉默的場面有些尴尬。
蘇奕将季璃帶進門。
長發如夜幕披落，眼眸閃墜有璀璨星光，嘴角一揚，兩個酒窩水波般蕩漾在臉上。陽光籠罩着她的全身，猶如明媚的春天來了，讓人溫暖。
季璃并沒有意識到周圍異樣的氣氛，她只覺得這一刻，她真正回到了家。她開心的和衆人打招呼，懂事的給長者行禮。
很快，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是那個拔刀的少年！能夠站在這裏的，都是有一定血統和地位的人，季璃又驚又喜。
少年也認出了她，看表情頗有些意外。
“哎，你也在這裏！”季璃跑到他身邊。
“怎麽了？你們認識？”蘇奕走下來。
“上次在集市，他幫過我。”季璃點點頭。
蘇奕拍拍少年的肩膀，“又做好事了，沒聽你說起。”
季璃轉頭看了幾眼，“還有一個姐姐，怎麽不在這呢？”
“哦哦！”衆人突然開始起哄，“難怪元誠不肯說呢！“原來又是和曼邱在一起！”
“你快別說了，”少年漲紅臉，輕聲制止季璃，“她是亞頃部的，不在這邊。”
好像不小心抖出了他的秘密。“抱歉哦，”季璃朝少年吐吐舌頭。
蘇奕摟住季璃，示意大家安靜。
“各位，廣遇生病，澤地無人照顧阿璃，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把她接回城。這裏很多事她還不太明白，你們以後多教教她。”他不想再講廢話，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打得衆人措手不及。
原本一些有顧慮的還想扯幾句皮，可蘇奕這麽說，擺明了是要護季璃，這些人也不敢先跳出來反對。
就在猶豫間，有幾個年長的疼惜季璃，表示支持。
“小姐年紀小，一人在澤地這種地方确實不妥。再說這都過去十多年了，也沒什麽大事發生，可見當時不過無稽之談。”“不錯不錯，是該接回來。”“在城裏有我們看着，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沒等蘇奕說話，季璃已挽住長者的手臂，“謝謝阿伯，我會好好學的。”她笑得天真爛漫，似對以前的事完全不在意。把這樣一個女孩再趕回澤地去，衆人也不太忍心。
就在蘇奕以為事情就這麽定下來時，尖利的聲音闖入，“我不同意！”
季璃疑惑地看着衆人，有的捂住耳朵，有的搖頭嘆息，大家紛紛往後面退去，只留下蘇奕和季璃站在中央。
一個穿着打扮甚是華麗的女人走了進來，右手牽個男童，看着只有三四歲。
“憑什麽就這麽讓她回來？”她走近季璃，細細打量幾眼後，徑直走到蘇奕身邊，“你有問過我們亞頃部的意見嗎？”
蘇奕的頭有些疼，“我自然會帶去和長老商量，你急什麽？”
蘇謙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他陰沉着臉，表情有些吓人，還特地繞開季璃，好像不想和她有什麽瓜葛。
季璃動了動嘴唇，“哥哥。。。”這聲叫得很輕，沒有人聽見。
女人不停地大呼小叫，蘇奕皺緊眉頭把臉別到一邊，極力忍耐。
季璃忽然明白為什麽七歲以後再也沒有父親的消息了。她權當女人的話都是耳旁風，反而好奇的看向男童。這是她的弟弟嗎？
蘇炀也正看着季璃。大哥曾說起，其實他還有個姐姐，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
母親還在和父親争吵，這樣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蘇炀松開手，悄悄走向季璃。
季璃蹲下身，雙手抱住膝蓋，靜靜等待。
“姐姐？”蘇炀揪住季璃的衣袖，小心翼翼。
“嗯！”季璃笑了，想不到她還有個弟弟，“你叫什麽名字呀？”
蘇炀怔怔地看着季璃，這個姐姐真溫柔，一點不像媽媽，“我。。。我叫。。”
“幹什麽！”他還沒說完，辛夫人已沖過來。她抱起蘇炀啪啪兩下打在屁股上，“說了多少次，不準靠近這個禍害！”
蘇炀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季璃生氣地站起來，正要說些什麽，卻被蘇芠拉住。她只好看着弟弟委屈巴巴地趴在辛夫人肩頭離開。
“別理她！”蘇芠摸摸季璃的腦袋，輕聲安慰。
流砂城很快傳開了這件事。
季璃走在城內有些不自在，總有閑人對她指指點點。
“哼，我還以為說的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臭丫頭！”是上次的那群大漢。
季璃不想理他們，可大漢們卻不依不饒，“喂喂，你還回來幹什麽？識相的早點自己滾回去，可別等長老來趕你走！”
“讓開！”季璃強壓住心中的怒火。
她今天帶了刀。自從上次的錢包事件後，她再也沒和她的武器分開過。雖然并不怕這些人，但她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喲，嘴還挺硬！”大漢們開始罵罵咧咧，對季璃的攻擊很快上升到她的家人。蘇奕他們自然是不敢罵的，只好罵季璃的娘了。
這可徹底惹毛季璃。她放開嗓門吼向大漢們。
比罵人，澤地向來是穩居蒼漠第一的。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他們無法想象一個看起來如此漂亮可愛的女孩，竟能說出這麽多污言穢語。詞彙之豐富，比喻之形象，用語之狠辣，圍觀者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有人甚至已忍不住鼓起掌。
大漢們的臉又紅又白，有人一氣之下抽出刀。但季璃的速度更快。
人群驚叫着散開。
當蘇芠趕來時，季璃正站在臺階上，冷冷看向躺倒一片的大漢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