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庭樹不知人去盡

庭樹不知人去盡

月光灑在多依沁身上。

他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忍不住抱怨,“怎麽才來?”

“你等很久了嗎?”季璃并沒有告訴別人她要在今晚出城,看來這段時間多依沁都在這裏等她。

“沒有!”多依沁一口否認,不過紅彤彤的耳朵已經出賣了他。“我聽說。。。聽說你要去澤地。。。”他趕緊揉揉耳朵,支支吾吾。

“嗯!”季璃倒是一臉坦然,“我小時候就在那邊。”她湊近多依沁,故作神秘,“那裏有很多奇怪的人,還有很多好玩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那種地方。。。多依沁心裏打起了鼓。

“老跟着你爺爺在那幾部晃悠有什麽意思?”季璃歪着腦袋,“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以後我還要去明州呢!”

明州?蘇季璃還要去明州?她真想去報仇?多依沁瞪大眼睛,涅槃城與明州的恩怨他自然也聽過。

“怎麽。。。你害怕了?”季璃繼續逗他。

“誰。。。誰怕了!”這回紅的不只是耳朵。

“哎呀,膽小鬼!”季璃伸出食指刮刮臉蛋打趣他,壞笑着騎馬遠去。

“你!”多依沁還沒來得及罵出口,被跟上來的久恭擠到了一邊,“小鬼別胡思亂想,你都不是亞頃部的,湊什麽熱鬧!”

多依沁的臉更紅了。羽部只和亞頃部通婚,這個規矩蒼漠都知道。

于常最後離開。他路過多依沁身邊,特意停留了會。在部落,這種長相的男孩子的确難得。客觀來講,比元誠還英俊些,可惜。。。

“幹。。。幹什麽?”多依沁第一次被男人看這麽久,難道他有這種癖好?真是見鬼,蘇季璃身邊怎麽都是這種稀奇古怪的人?

Advertisement

“哎哎,別誤會!”好像看出多依沁在想什麽,于常趕緊擺手,“我沒有那種興趣!”他往前騎了一段路,突然回頭大喊,“喂,有空來澤地玩呀!”

多依沁愣住了。飛揚的塵土逐漸散去,他的心突突跳得好像要蹦出胸口。這次是因為蘇季璃說的話。

外面的世界嗎?他擡起頭盯着月亮,呆了很久。

季璃到了澤地。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

這裏的人還是那麽簡單直接,且粗暴。這讓久恭有點興奮,他很快就習慣了,罵架水平直追季璃。

鄭伯的背比以前更駝了些,精神倒還不錯。他給了季璃一封信,“大人吩咐轉交給您。”

“謝謝。。。”廣遇的身後事都是鄭伯幫助操辦的。他年紀大了,忙前忙後也不容易,季璃深感愧疚。

“小姐親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遇久病纏身,恐不久于人世,唯有一事,不敢再瞞小姐。”廣遇對她向來照顧有加,又有何事隐瞞呢?季璃滿心疑惑,往下繼續讀去。

“幼時父母辭世,寄人籬下,立志求學而仕途坎坷,胡思亂想,險出意外。幸為人所救,指點迷津,多方打聽方知恩公大名。後恩公不堪衆疑,自絕于世。大恩大德,未嘗有報,故鬥膽扶養小姐,惟願實現公之所言。”

這。。。這說的不是孤棠大師嗎?季璃吃了一驚,廣遇竟然認識孤棠?

“恩公所留,唯餘一雙睛目,特制為耳珠,贈予小姐。遇為一己之私,假小姐之名,證恩公之道,實乃罪該萬死。不敢奢望小姐原諒,只求看在令堂與恩公多年好友情誼,穿戴耳珠齊全,亦可讓恩公眼見所言非虛,遇感激涕零!”

季璃緩緩坐下。她小心翼翼伸手觸摸耳環,所以。。。這是孤棠大師的眼珠嗎?

一直以來,她都對廣遇滿懷感激。

在剛出生沒多久,即将被族人放棄時,是廣遇站出來救了她。她的前半生都在廣遇的庇佑下成長,可以說沒有廣遇,就不會有現在的她。

季璃從來都以為廣遇這麽做,完全是出于善意和憐憫。而今突然得知,廣遇只是為了報答孤棠大師的救命之恩,而将自己當成證明大師預言的工具,震驚之餘不免有些難過。

“所以,小姐是在為這件事煩惱嗎?”鄭伯擺擺手,“俗話說,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無論目的為何,大人皆有德于小姐,此乃毋庸置疑之事,小姐不可忘也。”

季璃沉默了會,不得不承認鄭伯的話是對的。她将信紙仔細塞回信封,讓阿衍好好保管起來。

“鄭伯,我還有一事請教。”

“小姐請講。”

阿衍臨走前驚訝地回頭看了鄭伯一眼,這老頭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小姐虛心求教,他竟然一點都不客氣。

“您怎麽知道,我還會回來呢?”季璃還記得走之前鄭伯說的話。

“小姐回來自然在我意料之中。”鄭伯微微一笑,“我不是早就提醒過小姐了嗎?可是小姐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季璃想了半天,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

“我讓小姐注意提防,可小姐只是滿口答應,并未問我具體該如何做。小姐在澤地行事張揚,不避鋒芒也就罷了,若去流砂城,這樣的舉止只怕會引起有心之人的嫉恨吶!”

沒想到鄭伯居然能看得那麽準,季璃第一次認真打量起老者。“何況小姐過去本就沒什麽根基,如有人以勢相壓,小姐又憑什麽抗衡呢?”

“如果。。。如果是您,您會怎麽做呢?”季璃想了想,把自己如何被趕回澤地的事,包括自己和蘇謙的約定都原原本本地講給鄭伯聽。

鄭伯一邊聽一邊捋胡子,時不時搖頭嘆息,最後才慢慢點點頭。

“您說,我這麽做對嗎?”季璃的生活閱歷尚淺,沒有父親的指導,元誠本就單純,蘇謙更不必說,亞頃長老畢竟不是羽部的,很多事情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既不對,也算對。”

看季璃不太明白,鄭伯耐心解釋,“若內外之事真可以分得如此清楚,各部又何必都是一人勞心勞力呢?二人分管長久必起争執,只因諸多事本就內外一體,利益沖突在所難免。”

“我。。。我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當時實在是沒辦法。”不管是元誠還是蘇謙當長老,總會有一人不服氣。

“小姐可曾有聽過一句話,”鄭伯也理解她的難處,并沒有多加責怪,“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怎麽個予法?難道要我支持蘇謙?

看出季璃的疑惑,鄭伯點點頭,“小姐聰明,一點就通。”

聽到鄭伯的誇獎,季璃的臉反有些紅,她還是不太明白,這樣做的門道是什麽。

“既然大家争論不休,可輪流一試,誰做的好,衆人自然服氣。蘇謙年長,不如讓他先得意幾日。”鄭伯起身緩緩道來,“他為人淺薄,只知長老表面威風,一旦體會到背後的辛苦,難免洩氣。當然了,此時小姐也要幫他一把。”

“幫他?我。。。我怎麽能幫他!”季璃瞪大眼睛。

“哎呀,我不是讓你真的幫他,”鄭伯捋起袖子,“他人前當長老,你就不會在人後給他。。。”見鄭伯伸手虛空畫了幾個圈,季璃恍然大悟,這是讓她在背後搗鬼啊!

“到時他叫天天不應,叫人人不來,前後受困,自然做不出什麽大事。趁此時機再換元誠,兩相對比,高下且分,讓他無話可說。”

這法子也太大膽了!“若是。。。若是他在當長老期間胡來,本部豈不受損?”

“小姐現在被趕到此地,難道不算本部的損失嗎?反正都要吃虧,那還不如選擇吃眼前的小虧,就讓他胡來段時間,引起衆怒又有何妨?等元誠坐穩長老之位,不就可以避開以後的大虧了?”鄭伯狡黠的一笑,“想釣大魚,你得舍得下餌料。”

這種雌伏以待的做法她确實不太擅長,季璃眨眨眼睛,“這是既不對,那也對又是什麽意思呢?”

“小姐前頭雖然有所不妥,不過總算給自己留了後招。”鄭伯看着窗外,信心十足,“這三件事,以蘇謙的為人,只怕他一件都做不到,屆時小姐便可光明正大的回城,衆人皆為見證,又有誰敢阻攔您呢?”

季璃長舒了口氣,“先前拒絕帶您回城,實在有眼無珠,還請鄭伯海涵。”她向鄭伯恭敬地一拜,“若能再次回城,請您與我同行。”

“小姐不嫌我老就是了,”鄭伯朗聲大笑,“何必如此客氣?”

這是武定九功臣中的第一位文臣。雖然不會武功,但鄭伯憑借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在蒼漠,比得就是耐心。”季璃在澤地繼續住下來。她懊悔沒有很好理解父親的意思,如果對蘇謙有更多的耐心,也許現在就。。。

“年輕人嘛,氣盛些,這沒什麽,”鄭伯總是寬慰她,“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讓她有些意外的是,鄭伯的學識比她想象的還要淵博。無論她有什麽困惑,鄭伯都能侃侃而談,這讓她着實學到很多。

她找到小時候被她罵過的店家。

“喲,你都長這麽大了?”店家大笑,“那麽長時間沒來,我還以為你死了!”澤地的人對死亡從不避諱,季璃并不介意他這麽說。

“來來來,這頓我請你!”看到小姑娘還活着,店家熱情地給她倒酒盛肉。

“啊?你又找那個酒鬼?”店家皺起眉頭,“他也好久沒來了,肯定兇多吉少!”

季璃來到樹下。

那棵樹還是郁郁蔥蔥,不過墨奎告別時挂着的酒壺已經不在了。她拔出劍,刺眼的劍光劈開風聲,樹下的身影挪轉騰躍。

墨奎,你還好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