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興奮

興奮

“奈奈，我知道你喜歡吃糖醋排骨。”家庭餐館裏，秦沐滿面春風地說着，将一碟糖醋排骨往前推了推，又揚手招呼服務員，追加了一份炸茄盒。

動作之熟練，與先前判若兩人。

他剪了頭發。利落又濃稠的烏黑短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俊美的外表引得餐廳裏的雌性生物頻頻扭頭，雙目放光，交頭接耳。

尹奈奈依舊腿肚子抽筋，小心謹慎地夾起一塊排骨，在他的注視下，咬得像是臨刑前的最後一頓飯。

忽然，她的眼裏婆娑起亮晶晶的淚花。

——真好吃。

他說得沒錯，糖醋排骨和炸茄盒是她近期最愛吃的兩道菜，難道他一直都在偷偷觀察她嗎？

一陣顫栗咬上她的脊背。原來自己早就被盯上了嗎？

昨晚，她稀裏糊塗地接受了他交往的要求，然後就癱坐在地上，把自己抖成了發動機。

秦沐走到她跟前，單膝蹲下來，鄭重地将玫瑰遞到她手中，如雕如刻的白皙面孔上，寫滿欣喜。

有一瞬間，尹奈奈真的被他驟然逼近的美貌給驚豔到了，竟忘記了要害怕。

但下一秒，視線掃到他背後無序蠕動着的不可名狀的觸手們，她的心又提了起來。既管那些觸手看上去毫無攻擊性，似乎還帶着一股子熱切的讨好的意味……

可就算再帥，也是怪物啊，尹奈奈确信自己還沒有顏控到無腦的地步。

玫瑰的香氣一股股鑽進鼻孔，是她最愛的味道。她一直很喜歡買帶玫瑰成分的東西，護手霜、沐浴露、精油，那種甜而清新的氣味，特別能讓她感到幸福、舒緩。

她背叛本心地抽動鼻翼嗅了嗅，就在這時，秦沐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她頭上輕輕按了按。

她本能地縮了下脖子，不明白他想幹什麽。

然而他什麽也沒幹，大概只是覺得她皺着鼻子小心翼翼嗅聞的模樣很可愛，忍不住想“揉搓”一下，連身後的觸手都跟着蠢蠢欲動，仿佛是他心境的晴雨表。

她還沒來得及再度騰起驚恐表情，他就霍地站了起來，緩慢收回張狂舞動的觸手，摸着下巴思忖着什麽，又上下左右地打量她一番。

他先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沒有下文地走了。還好心帶上了門。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來告個白。

而尹奈奈卻害怕得幾乎一晚上沒睡着。

最後她是在不斷的心理暗示下，才勉強進入睡眠的。她反複告訴自己，這一切其實都是夢，醒來之後就結束了。

然而剛剛睜開眼睛，枕邊一夜未關的手機就有了新的提示。

那是微信的好友申請，備注為“秦沐”……

她把臉埋進枕頭，身體蜷成一只蝦米。完了，最後一絲希望幻滅了，昨晚的事不僅真實發生了，而且當事人還相當認真，一大早就加了她的微信。

她把臉從枕頭裏拔#出來，眼淚汪汪地按下了“确認”鍵。

她還能怎麽辦呢？

不予理睬？那麽很可能太陽還沒下山，她就變成了一地切口整齊的碎屍，等到腐臭發爛、飄“香”萬裏被鄰居報警後，警察叔叔會很辛苦地從那堆屍塊裏想辦法拼出她的臉貼到網上，她的父母很可能會看見，然後在互相攙扶着認屍的時候，心髒病發作一命嗚呼——

媽媽心髒不好，爸爸還有高血壓，她絕對要避免這種死狀……

就在她漫無邊際地腦補之時，被通過的秦沐立刻發來了消息：

“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十點去接你。”

尹奈奈心裏咯噔一下。這就要開始約會了嗎？

她用顫抖的手指輸入“好的”……

“今天外面有點冷，多穿點。”秒回。

“嗯。”

“我可以叫你奈奈嗎？”

“……好。”

然後自十點整在樓下見面開始，他嘴裏不斷地蹦出“奈奈”兩個字，仿佛說不厭似的，以至于她都出現了幻聽，并逐漸喪失對這兩個字含義的認知。

她很聽話地多穿了衣服，并相當有誠意地将其充分展現在了外表上，就差沒圍圍巾了。

她被他拉到一家小有名氣的家庭餐館，吃起了糖醋排骨和炸茄盒。秦沐也跟着嘗了幾口，并未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但似乎也不讨厭。

尹奈奈注意到，他吃得很少，仿佛只是在做樣子，讓自己在這個全員大快朵頤的背景下，不至于顯得太突兀。

看來，他還是很小心地在掩飾自己嘛。尹奈奈一邊往嘴裏扒着飯，一邊偷瞄着他想。

像他這樣的怪物一共有多少呢？它們是否也如他一樣，以最完美的容貌行走于世間，像人類一樣活着？

話說，他到底是啥生物呢？吸血鬼、狼人和大腳怪，在他爆出觸手的那一刻就被否決了。

帶着詭異觸手的怪物，叫什麽？

隐約之中，想起了一個稱呼，好像不少美國大片都有那個元素，叫什麽來着？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趁他去結賬時，掏出手機快速搜了搜。

長着嘴巴的觸手——克蘇魯生物。

“不可名狀的”“亵渎的”“盲目癡愚的”“混亂無序的”“癡迷堕落扭曲混沌”……

這樣的詞組充斥了百度百科，把她給繞蒙了。

她還沒來得及從這一堆瘋狂的形容詞中，獲知克蘇魯到底是個啥，秦沐就玉樹臨風地從收銀臺走過來，一路獲得粘在身上的眼珠子無數。

尹奈奈癟癟嘴，這家夥實在太招風了，連帶着她也要跟着接受目光洗禮。

可她不明白，他明明這樣好看，之前為啥非要把自己整得那麽非主流呢？

推開餐廳大門，邁進十月的陽光時，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周圍全是活動着的人類這件事，給她壯了不少膽，同時，他在白天看上去沒那麽陰森詭谲了，甚至還能在某些微妙的角度，被灑在身上的陽光襯托出幾分爽朗來。

然而他的回答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怕吓到你，奈奈。”

“我不明白……”

“我其實一開始就是為你而來的，奈奈。”

她在一家賣小提琴的商鋪前頓住腳步，全身緊繃。

“你應該注意到了，我興奮起來時，瞳孔就會豎起來，任誰都會看出我的不同。所以我只好遮住眼睛喽。”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說。

“不興奮不就好了。”她小聲嘀咕了一句，說完就後悔了。

自己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被陽光和人群架起來的勇氣，可是會在夜晚全部散去的……

“那怎麽可能呢。感知到你氣息的每一秒，我都興奮到全身戰栗，別看現在瞳孔和人類無異，但我壓抑得很痛苦，随時都會失控。”

尹奈奈猛然抱起自己的胳膊，明顯地感受到汗毛在根根豎起。

他、他在說什麽！？

在說什麽危險的宣言啊喂！

“你……你到底對我有什麽企圖呢？”她終于鼓起勇氣，擡起眼睛問道，睫毛簌簌抖動，像是剛剛栖落的一對蝴蝶翅膀。

“我想把你——融進我的血肉，奈奈。”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聲音裏透着壓抑的癫狂，表情卻出奇地認真。

一板一眼的那種認真。

與此同時，他眸中複又閃現猩紅色光暈，瞳孔也肉眼可見地窄了起來。

尹奈奈被吓得呆若木雞，半天才回過神來，虛脫地往櫥窗上一靠。

歸根結底，不還是想要吃了她嗎！？

不僅如此，在吃掉她之前，還要讓她陪他玩一場變态的愛情游戲，讓他充分享受到獵物的讨好與掙紮，然後再一口一口嚼掉——

嗚嗚嗚，為什麽非要是她啊？比她漂亮比她肉質鮮美的女孩遍地都是，為什麽非要選中她啊！

盡管內心三觀颠覆，全身毛孔皺縮震顫，她還是慫慫地垂着腦袋，亦步亦趨地跟他去逛他選中的店鋪。

那句試圖問出口的“你到底是什麽”，最終還是被咽回到了肚子裏。

現在是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