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餘地
餘地
尹奈奈決定叫它小黑。
小狗對這個名字嗤之以鼻，依舊很冷傲地蜷縮在門口附近的角落裏，不叫喚也不搖尾巴，完全沒有狗子該有的讨好态度，只是目光時常追随着她，深沉而幽靜。
它守在門口不肯往裏挪步的樣子，一下子讓她聯想起秦沐。他每次進來也總是黏在門口，束手束腳的莫名拘謹。
這個聯想，讓她對它更多了一份微妙的感情。
她拿出珍藏的海綿蛋糕放在它面前，它皺着鼻子嗅了嗅，并不吃。
“這個可好吃啦。”她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裏咂巴，故意發出滿意的吧唧聲，“牛奶蜂蜜味的，每次都賣斷貨呢。”
小黑用那雙對于犬類而言過于深邃的黑眼睛，望了望她表情誇張的鵝蛋臉，終于屈服似的探頭舔了兩口。
機會來了！
尹奈奈趁機伸出手，試圖在它頭上摸一把。然而小黑機敏地感受到了“危險”，猛地向後一跳，讓她撲了個空。
第五次rua毛計劃，失敗。
她氣鼓鼓地撐起腮幫子，看着小黑那副雲淡風輕的勝利者姿态，心裏十分不甘。
小家夥來她家已經三天了，既不叫喚也不搗亂，安靜得就像是一只玩具狗。
可每當她想撸一撸那身濃密細滑的黑色皮毛時，它都十分不配合地躲閃開來，不留任何破綻給她。
一人一狗鬥智鬥勇了五六回合，均以尹奈奈失敗告終。
可惡，明明是只狗，怎麽會對喂食者這樣冷淡呢，以後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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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撅嘴看了它一陣子，最後還是氣消了。
誰讓人家長得可愛呢，還能怎麽辦，只有原諒它啦。
有小黑在身邊，尹奈奈的情緒恢複得很快，它就像是一針麻醉劑，可以短暫地安撫她、治愈她。
晚上睡覺的時候，它也牢牢守着門口那一畝三分地，只要它蹲坐在那裏，她就感到非常安心，睡得十分香甜。
只是，第四天的時候，林墨的突然造訪，打破了這個局面。
尹奈奈永遠也忘不了，學長出現在她家門口時，小黑那副皮毛炸起、呲牙咧嘴的戒備模樣，就好像公獅被侵犯了領土。
“小黑，沒事的，他是我認識的人，乖、乖——”尹奈奈蹲下身來，柔聲安撫道。
小黑呲出兩顆小白牙，望望她，又望望一條腿邁進門檻、一條腿還在外面徘徊的林墨，不情不願地往後退開幾步，只是嘴裏還在發出低沉的咕哝聲，像是某種威脅。
“奈奈，你什麽時候養狗了？”林墨邁進門，好奇地問道。
也不知又觸到了它的哪根神經，當她的名字從他口中蹦出時，小黑再度嘶嘶地呲出了尖牙，尾巴也硬邦邦地豎了起來，簡直跟貓一樣。
“它好像挺讨厭我。”林墨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臉看着尹奈奈，“’我認識的人‘，奈奈，你還是很恨我，是不是？”
尹奈奈沒有吭聲，她死守玄關的這個姿态，很明确地向他表明，她希望這場會面只維持在寒暄幾句的程度，她并不想請他進來坐。
林墨嘆了口氣：“我沒想到這其中還參雜着如此複雜的關系，讓我在無意中傷害到了你，對此我深表歉意。但是，換個角度想，我也是在幫你，你是人類，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類，和怪物是沒有未來的——”
尹奈奈垂下頭，仍舊不發一言。
“它們并不可控，奈奈，任何時候都可能傷害到你，你們的壽命也完全不對等，人類對于它們而言，不過是浩瀚宇宙中的渺小微塵，等你到五十歲、六十歲，還能保證自己擁有它的愛嗎？不，這麽說并不正确，怪物又怎麽會懂愛呢，它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有利可圖。你這個人一向都是這樣，總有很多不切合實際的浪漫幻想，醒醒吧，回到現實世界中來，好不好？”
尹奈奈的睫毛抖了抖，她緩緩擡起眼睛，凝視着林墨：
“人類不也一樣嗎？利益是任何關系的最佳粘合劑，就比如你，學長，你不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在明知道存在風險的情況下利用了我嗎？我喜歡那個人，和他是人是怪物沒有關系，相較于遙遠虛渺的未來，我更願意現在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林墨嘴角抽了抽，想說點什麽，卻又找不到合适的反駁理由。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啦。”尹奈奈忽然露出一抹天真又憂傷的笑，眼中有水色亮光閃爍，“我已經被甩了。”
林墨表情複雜地凝視着她，半晌之後，嘆息一聲。
“奈奈，你在說什麽呢？”他拍了拍她的臉，“怪物們都已經走了，我們也應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尹奈奈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學長他不是在駱氏集團上班麽，他難道不知道駱烜宇早就已經回來了嗎？
聽他剛才的話，似乎是不知道，但也可能是——
和其他人一樣，被洗腦了。
他大概記得自己進行過“驅魔儀式”，卻忘記了被驅逐的對象是誰。
“學長，你還是離開駱氏集團吧，以你的能力找份其他好工作應該很輕松吧。”她搖着頭建議道。
按照駱烜宇的性格，若是知道林墨是“幕後黑手”，怕是不會放過他。
林墨愣了一下，對她的突然提議感到很詫異。
“那裏挺好的，薪水又高，我暫時還不打算離開。”
尹奈奈握了握手心，沒有繼續勸。
“學長，我有點累了，想午睡一會兒……”她隐晦地下了逐客令。
林墨似乎早就預見到了這個環節，他從容地笑了笑，忽然邁上一步。
尹奈奈被吓了一跳，等回過神時，臉已經被輕輕捧住：“奈奈，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可以……給我一個長久照顧你的機會嗎？”
始料未及的告白弄得她措手不及，努力維持的冷靜和疏離正在一點點被慌亂無措取代。
她将自己的臉從他的手掌中掙脫出來，剛要開口拒絕，一抹黑色的影子就雷電一樣撲向林墨。
是小黑，渾身散發着惡狼一樣的氣勢，擋在兩人中間，以兇惡的眼神瞪視着林墨。
林墨詫異地看着這只烏黑的小狗，突然感到一陣久違的寒意攀上脊背。
在對視之間，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人類無法理解并接受的知識、真理，它們浩瀚如宇宙，繁雜如星辰，有一只手在拽着他迫使他繼續向裏窺探，但他那人類的大腦根本無法容納如此龐大的內容，爆發出一陣爆裂般的劇痛。
可他竟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痛得全身都瞬間被汗水浸透。
“學長？”尹奈奈的聲音解救了他，将他從這種被動中喚醒，他連忙擡起袖子擦了擦汗，剎那間明白了些什麽。
——它們根本就沒有被送走。
繼而他又努力回想被他驅除走的都有誰，然而除了曾經寄居在他身體裏的那位，他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些記憶确實飄蕩在他的腦海裏，但卻不允許他去細想，因為一旦這樣做，就會感到一陣生不如死的頭痛。
這種“抹殺”，就是在故意折磨他，因為人類的好奇心是無窮的，尤其他還是個較真的人，肯定會忍不住究根問底……
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他捂着頭跌跌撞撞向後退去，靠在門框上大笑起來。
果然沒那麽簡單，那種級別的怪物，怎麽可能說送走就送走呢？
可他身體裏的那位，确實不在地球，他們之間有種微妙的感應，這也是為什麽他之前一直自信地以為自己成功了……
結果歸根到底，自己還是被耍的那一方，不僅被模糊了記憶，還失去了和尹奈奈繼續下去的可能性……
他心裏湧過一陣絕望的惶恐，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只要那怪物想，輕而易舉就可以摧毀他的世界觀，讓他陷入癫狂。
他甚至不敢确定，此刻呈現在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實的……
這個想法令他更加驚恐，他深深地喘息着看向尹奈奈：“奈奈，我眼前的你，是真實的吧？”
尹奈奈怔了怔，繼而意識到，他可能猜到自己的記憶被篡改過。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觸發了這個頓悟，她還是很實誠地點了點頭：“我當然是真實的，學長，我們從高中就認識了……”
林墨擠出一絲虛弱的笑容：“是啊，是啊……奈奈，今天我說的，你都忘記吧，我為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再度道歉……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在走廊踢翻了什麽東西，叮叮當當響了一路。
小黑久久望着門外的一片黑洞洞，尾巴終于富有情感地搖晃了兩下。
忽然，它渾身倏地一僵。
因為有兩只罪惡又柔軟的纖纖玉手，趁它不備發動了突襲，猛地從後面抓住它的兩側肋骨，大力揉搓起來。
“成功啦！嘿嘿嘿……”
尹奈奈的臉上一掃方才的淡漠，綻開一個幾乎有些猥瑣的笑，兩只手盡情感受着小狗順滑濃密的皮毛。
大意了！小黑四爪并用掙紮了一通，而後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被rua的舒爽，很快便放棄了抵抗，半趴在地上任她“蹂躏”。
見它終于接受了自己的撫摸，尹奈奈眉開眼笑地将它整個抱進懷裏，讓它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
沒想到小黑居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就好像渾身有電流竄過。
尹奈奈将下巴搭在它暖乎乎的脊背上，讓柔軟的狗毛蹭着自己的臉頰：“小黑，過幾天我就要坐火車回家了，一個多月才能回來，我打算在網上發布一個領養信息，你喜歡什麽樣的主人呢？”
她一邊忽輕忽重地揉着，一邊将溫熱的吐息噴灑在它身上。
小黑眼睛眨動了一下，把頭埋進了她的胸口，留戀似的蹭了蹭，一反最初的傲嬌姿态。
“不要突然這麽黏我呀，那樣的話我該舍不得送你走了……”她将整張臉都貼上它的身體，“我當不了一個好的主人，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一直在犯傻，一直在——”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久久沒有接上。小黑疑惑地擡起頭，第一次發出一聲大體上算是狗叫的“嗷嗚”。
尹奈奈霍地松開懷抱，緩緩站直身體，目光空茫中又閃動着一絲驚喜。
就像是幡然醒悟了什麽似的。
小黑被“扔”到了地上，它違背本心地轉着圈“汪汪”了兩聲，試圖喚回她的注意。
尹奈奈忽地一轉身，撲向桌子，抓過手機，翻找出秦沐的微信界面，最後一條信息是她三天前發送的，只不過旁邊跟了個鮮紅的感嘆號，表示發送失敗。
這說明秦沐把她從通訊錄裏删除了。
但是，尹奈奈放下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雖然删除了她的微信，卻并沒有抹去她的記憶。
這是不是表明，他們之間，還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