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舊危機1

新舊危機1

天氣預報并沒有通知今天有暴雨,但天空是陰的,厚重發暗的雲層眼看着就要鋪天蓋地地倒下來。武田葵擡頭看了一眼,選擇縮減了晨練的時間,提前回家洗澡換衣服。牛島若利一早出門跟以前的隊友見面,晚餐前會回家,若葉被空運到日本騷擾她舅舅,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她在浴室裏聽見外面下起了大雨,透過窗戶能看見雨珠一滴滴連成線撞在玻璃窗上。密雨在屋外嘩嘩作響,天暗下來,就像臨近夜晚,風穿過房屋間隙,發出尖鳴。

沒一會兒,她隐約聽見了異樣的聲音混雜在雨聲裏,從樓下傳來。皺着眉關上水龍頭,從浴室出來凝神聽,聽見有腳步聲。

她草草擦幹,随手套上一件T恤,從床頭櫃摸出槍和彈夾,上膛,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往樓下摸過去。

從樓梯口往下看,能看見客廳裏一個體型高大的男人正背對着她的方向,站在靠牆的置物櫃前一動不動。樓下沒開燈,她看不清對方更多的外貌特征,但是直覺毫無緣由地,給了她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于是她沒在第一時間開槍,而是謹慎地靠着牆慢慢往下走。走到樓梯中間,客廳裏的人突然轉了過來,手裏還拿着原本擺在臺面上的照片。

她一愣,“若利?”聲音出去,原本低頭在看照片的‘牛島若利’擡起頭,眉頭皺着,站在昏暗的光線裏,神情困惑地看着她。

“不是要吃完中飯才回來嗎?外面還在下雨,有淋濕嗎?”武田葵快步走下去,正要收起槍時,突然停住動作,擰着眉重新打量了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的牛島若利。他穿的衣服并不是出門時的那件,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在白鳥澤讀書的時候穿的那件運動服,“……你怎麽突然把這件舊衣服翻出來了,我以為你穿不下了早就丢掉了?”

‘牛島若利’沒有說話,眼睛一直盯着她。一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他的表情才看起來有些局促。也許是因為她這會兒身上只穿了一件寬大的T恤,衣服尺寸并不适合她,款式和尺寸都過于大,一直蓋到她大腿中間。頭發還是濕的,水滴下來打濕了肩膀一圈的布料,胸脯起落的幅度因為濕布料貼在皮膚上變得很明顯。

他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圍着她打轉,偶爾停在她起落的胸口,和越發清晰的飽滿的——

——太明顯。

他不自在地從她的身上挪開眼睛,強迫自己去看別的地方,眼睛轉了半天不知道放哪,最後選擇看回自己手裏的照片。那上面是‘他’和她在巴黎奧運會時拍的合照,他臂彎裏還坐着一個眼睛沒睜開,困得腦袋得讓他扶着的孩子。

他盯着自己在照片裏熟悉又陌生的臉,有一肚子的問題不知道怎麽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晨跑時碰上了雷暴,不知道自己怎麽在巴士站避雨避到了別人家裏,更加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別人’看上去像是他自己。

武田葵趁他沉默時又靠近了一些,看得更加仔細。那确實是牛島若利,他有她所熟悉的容貌,有她所熟悉的神情,甚至他有她所熟知的,面臨難得的緊迫不安而不由自主引發的小動作。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視線交錯的時候,他給她的感覺并不是牛島若利,又或者說,他并不是那個和她在一起二十年的牛島若利。

眼前的——她一步步走過去,牛島若利的五官,神情,眉眼間一丁點微弱的動搖,都越發清晰。他在她印象中不斷地變得年輕,青澀,仿佛時間在她緩慢靠近的這段短暫的路程裏,停止了流動,甚至開始倒退,回轉,讓她一下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還在宮城縣的時候。

回到,她在路口遇見的十七歲的牛島若利那一天。

“若利……”雨越下越大,喧嚣的聲音湧入屋內,使得他們所處的空間不斷地被擠壓——就像是無形地壓力,壓迫着他們越靠越近。她在看他,看那個相愛二十年卻從未有過任何變化的愛人,他也在看她,卻是以一切剛開始的模樣。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臉上,擰着眉,半是困惑,半是不安,“……為什麽我會有一種,剛剛認識你的感覺。”

‘牛島若利’欲言又止,他正低着頭打量她,尤其是她那雙眼睛,動人的,深情款款的眼睛。他很驚訝于自己的篤定,在沒有任何的可信依據下,僅僅依靠着直覺就斷定她毫無疑問地愛着他。也驚訝于下一秒自己的頓悟——她愛的并不是他,而是她透過他的身體望着的另一個人。

雨勢漸漸大到一種不可控的地步,暴雨傾盆而下,除去他們雙眼所見之外的整個世界,都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雨聲中。漸漸地,連着他們也一起陷入了窒息的喧鬧裏,埋沒了他們的聲音,目光乃至思想。‘牛島若利’開始懷疑自己身處夢裏,這種具備浸沒感的聲音給他造成惡劣極強烈的眩暈感,讓他不得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等到他回過神站穩,手裏拿着的相冊摔在了地毯上,兩只手臂都已經從她肩膀落到了肩胛骨,半摟着她的身體,發出的聲音如同夢呓,“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她絲毫不反感他的親近,只是手裏的槍沒放下。她也像是身處夢裏那樣有種說不清道不明地暈乎乎的狀态,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我應該認識你……對不對?”

她半眯着眼睛,手伸到他後腦勺,手掌心貼着他有些硬紮的短發輕巧地撫弄,鼻尖一下就碰到了他伏低的臉。他總是會這樣低下來,她笑着靠近,放輕語氣“嗯”了一聲。

“可是我不記得你的名字。”

“那我是在做夢嗎,若利?”是長達二十年的美夢,還是這一瞬間的荒謬的夢。

“我想我是醒着的,”他并沒有那麽确信,但落到嘴唇上的她的呼吸又太真實,溫熱而濕潤的氣息比暴雨還要令他狼狽。他不得不重複,說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我很清醒。”

“是麽,”她仰起頭,親吻了他的下巴,“你是清醒的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不受控制地,就像是感受到了地心引力那樣吻住了她。

我是清醒的嗎?他一再反問自己。

手卻摟住她越來越緊。

答案敲擊着他的顱腔,砰砰作響。

只聽見嘭地一聲巨響,他才像是驚醒了一般放開了雙手。

不只是他,還有武田葵,她也像是大夢初醒,迷迷糊糊地扭過臉去看發出聲音的方向,被雨打濕了外套和頭發的牛島若利,正站在玄關一動不動,死死地盯着他們。

她這回真的呆住了,左右打量了一下,輕呼一聲,“啊呀,這下糟糕了。”随即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身邊的‘牛島若利’,快步走到那個不遠處她熟悉的牛島若利跟前,甚至不用細看,她光靠呼吸就能夠判斷他的真實性。随手把槍往桌上一丢,雙手摟住了他低下來的肩膀,發出一陣輕嘆般的感慨,“你不是夢真的太好了,若利。”說完捧着他濕漉漉的臉親了一口。

親完,她回頭發現自己的夢并沒有完全醒來,因為另一個‘牛島若利’依舊站在客廳中央,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親吻另一個他,兩人的神情有種鏡面般的可怖統一性。

這麽看着,就像是心理恐怖電影,驚悚之中帶着一些微妙的尴尬。但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尴尬此時略勝一籌。

沒多久,雨勢減弱,他們的沉默顯得有些刺耳,怪誕的氣氛也越發濃重。

被牛島若利抓着手腕的武田葵不得不打破這種無意義的對峙,順手還開了客廳的燈,三個人就這麽站在了燈光之下,兩兩相對,每個人的神情看起來都有些不可思議,“所以……這算是靈異事件嗎?”

“不知道。”他們異口同聲,四目相對時,如出一轍的神情看起來都不是特別高興。

她這會兒倒是能分出來他們的差別,客廳裏的‘牛島若利’明顯要瘦一些,他的肩膀和身型相比身側的牛島若利,并不那麽結實寬厚。他的神情,太像她從前見過的那樣,不擅長表達感情,也不擅長在臉上隐瞞自己的感情。她問他,“我說,你是牛島若利,對吧?”

“嗯。”

“宮城縣,白鳥澤高中?”

“嗯。”

“你多大了?”

“17。”

“好年輕,”她沒忍住感慨,被身邊已經37的牛島若利橫了一眼,當即拉着他的手正色道,“那個,也許你應該認識他,37歲的牛島若利。”

兩個不善言辭的人對視一眼,紛紛選擇了沉默。

武田葵受不了這種氣氛,“要不你們單獨談談?”

身邊的牛島若利看了她一眼,點頭說:“你可以先上樓,換件衣服。”

“你說的對。”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會兒穿得不是很得體。瞥了一眼正在裝模作樣不看她的17歲‘牛島若利’,随後大步越過了他,往樓梯口走過去。

準備上樓時,突然聽見身後牛島若利的聲音,“你眼睛直了。”

随後是同樣的語調,‘牛島若利’很坦誠地道歉:“……對不起。”

武田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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