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審判
審判
金甲賊已經被剿滅,溫晖也來到涼縣,溫晗笑自然沒必要再掩藏身份了。她坐在廢棄的池邊,雙手托着下巴,盯着一汪死水,不住地嘆氣。
這座廢棄的池塘是驿館裏的一處景物,只是年久失修,建築都荒蕪了,原本茂盛的草木,也因為冬日的到來,變得蕭索。
這樣破敗肅殺的景象,倒很适合她的心境。
夕雲悄然來到她身邊坐下,望着池面,假裝疑惑道:“公主,可是有煩心事了?”
“才沒有了!”溫晗笑收了雙手搭在膝上,小嘴一嘟,似乎更加郁悶了。
夕雲了然一笑,緩緩從身後拿出一個紙袋,悅然說道:“那夕雲這裏有板栗糕,公主殿下要嘗嘗嗎?”
一聽有板栗糕,溫晗笑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當然要了!”
“還是夕雲最懂我!”她一邊開心吃着,一邊真心實意地誇贊。
豈料夕雲聽了這話,竟露出一絲為難:“其實,這板栗糕不是我買的。”
“那誰買的?”溫晗笑不在意地問了句,卻沒想身後突然響起個輕快的男聲。
“在下!”
陸景楓很是熟絡地坐在了溫晗笑身邊,微笑道:“好吃嗎?”
溫晗笑臉色一紅,差點被嘴裏的糕點嗆死。一連咳了好幾聲,這才平靜下來,板着臉問道:“你來幹什麽!”
“三殿下,是你找來的?”陸景楓試探道。
“是又如何!”溫晗笑望着平靜的池水,語氣很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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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楓微微一驚,又問道:“你怎麽知道叛軍在江月樓。”
未曾想,溫晗笑回首一聲冷笑,頗為得意道:“陸景楓,你以為全天下的人,只有你長了腦子嗎?”
随後又轉了回去,繼續看着池面,一派悅然:“你那麽聰明,怎麽會做打公主這種大逆不道的蠢事。我走了,你卻沒追出來,只能是被困在酒樓了。”
其實剛跑出江月樓時,她又氣又傷心,直至被夕雲攔下來,都還在啜泣。可冷靜下來了,又察覺不對。陸景楓的神色分明沒一絲怒意,怎麽會突然扇她一巴掌。
她又想起酒樓中那些小二、客人的臉色,心裏越來越涼。立即帶着夕雲找到郁秋煞相商,幸好三皇子已經在來涼縣的路上了,才能一早圍住江月樓。
一陣北風掠過天地,池面微皺,荒草簌簌。
陸景楓忽然想起剛才他去找溫晖時,溫晖對他說的話:“若不是笑笑星夜趕來求我,你以為我願意救你?”
“謝謝!”
寂靜的空中突然響起一聲致謝。
溫晗笑愣了下,随即喜滋滋道:“怎麽樣?沒想到大聰明也有被小笨蛋救的一天?”
陸景楓莞爾一笑,緩緩道:“公主殿下可不是小笨蛋。能在盛怒之下,冷靜思考,能在驚慌之中,沉着應對。公主殿下機智勇敢,處事不驚,勝過天下幾多聰明者。”
他說得這般真心實意,溫晗笑越聽越是開心,雖然還板着臉,可聲音卻透着絲絲喜悅:“那當然了!”
荒草凄凄,卻沒了之前的冰涼。
......
叛軍首領尤三伏誅,春蘭被俘。潛藏在難民中的金甲賊也被逮了出來。
戰事終于平息,百姓們都為這個消息歡呼慶賀。原先蕭瑟的縣城,此刻也重新熱鬧起來。他們不再為未來生計憂心,不必害怕哪一天賊人打來,奪走他們的一切。
就連那些難民,在聽說可以回鄉後,也走上街頭,和着其他百姓欣賞熱鬧。
不管怎麽說,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失掉的一切都能掙回來。
然而這份希望和喜悅,與死牢裏的金甲賊無關。
即便是衆所周知的滔天惡行,那也需要審問一番,才能定罪落刑。
以春蘭為首的叛黨被審判那天,是涼縣最熱鬧的一天。因為人實在太多了,公堂只能搬到了行刑場邊上。
意思明顯就是不用等來年秋後了,直接斬立決吧。
百姓們一聽要審叛黨,全都跑來湊熱鬧,以往冷清的壩子上站了不少揣手看熱鬧的人。
旌旗獵獵,數不清的官差和士兵猶如一道天塹,隔絕了百姓與囚犯,也隔絕了生與死。
那些囚犯都被鎖鏈牽着,在官差的吆喝聲中,如群羊般,拖着叮當響的鐐铐緩緩跪在地上。擠擠挨挨,鋪了大半個壩子。
面對即将到來的死亡,他們再沒了之前的猖狂,全都低着頭,面如土色,渾身顫抖。
然而卻有一人例外,金甲軍首領春蘭。她跪在最前面,雖然戴着沉重的枷鎖,卻依然昂首挺胸。身上道袍早已污濁不堪,那張漂亮的臉兒也塗滿污漬,可眼睛明亮如故。
三皇子溫晖來了,縣令自然要讓出主位。溫晖坐在最中間,身後站着不起眼的穆商。随着一衆将領依次落座,縣令只好坐在右下的位子。
可惜溫晖并沒有審案的經驗,竟然省略了公堂上最精彩的拍驚堂木那一環節,直接問道:“賊首春蘭,你可知罪?”
春蘭看着最上面的溫晖,鐵甲未卸,肅容冰冷,眼底只有獨屬上位者的漠然。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好聲反問道:“我有什麽罪?”
“舉兵造反,謀逆大罪!”縣令搶在溫晖前頭,激動得胡子都跳了起來。
不過溫晖并不喜歡他這份殷勤,冷冷瞥了眼過去,吓的他又縮回了原位。
溫晗笑與陸景楓坐在縣令對面,一個是來看戲,一個是來湊數。見縣令拍到了馬屁股,臉上都浮出一絲笑意。只是礙于嚴肅的場景,只得收斂下去。
但春蘭可不會有什麽顧慮,頗為不屑地觑了眼縣令,輕聲冷笑,随即悠然反問:“謀逆?都是人,姓溫的能當皇帝,我春蘭就不行了?”
縣令不敢對溫晖有意見,只能對着春蘭發火,吹胡子瞪眼道:“大膽刁婦,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紫薇帝星,乃是天命所指,豈是你這個妖道能觊觎的......”
“縣老爺,你這話就說得好笑了!”春蘭的目光繞過縣令,在溫晗笑與溫晖身上徘徊一刻,最終直直盯着溫晖。
正色說道:“難不成溫家的皇位是撿來的?還不是從別人手裏搶的。自古成王敗寇,搶贏了,就是上天指定的皇帝,搶輸了,就是大逆不道的賊子。”
“可你輸了!”溫晖面色毫無波動,聲音低沉而冰冷。
春蘭一愣,眼中劃過頹然,凄慘一笑道:“是我輸了,難道你們溫家就能一直贏下去嗎!”
說者無心,聽着有意。溫晗笑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心中驚訝萬分。她一直認為她所享受的一切尊榮,都是理所應當的。然而在春蘭眼中,不過是勝者的戰利品。
世間沒有永遠的贏家。
溫晗笑緩緩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他的叛軍可沒春蘭的氣節,一個個吓得路都走不了,如一灘爛泥般,被官差拖上來定罪。
不管上面說什麽,他們都只顧磕頭,嘴裏哆嗦着:“老爺,青天大老爺,饒命呀!”
“我沒想當叛軍的,可我不當,他們就要殺我!”
“我家裏實在沒吃得了,只有這條路了。”
“我沒有殺過人!我只是跟他們身後喊兩嗓子。”
......
但那上面坐着的将軍們,可不會管你有什麽冤屈。只要成了叛軍,似乎都只有一種結果。就在溫晖要下令時,溫晗笑突然站了起來:“皇兄且慢!”
衆人一驚,大小官員将領,紛紛側目看向公主。
溫晖和顏悅色道:“笑笑,他們可不值得你同情!”
“我不是同情他們!”
溫晗笑走到溫晖面前,對他說道:“我只是想問皇兄幾個問題。”
“有什麽問題,下來再問也不遲呀!”溫晖軟言相哄。
“可我偏要現在問!”溫晗笑嘟着嘴,可憐兮兮地望着溫晖。
溫晖受不了她那眼神,趕緊答應下來:“好好,你問!”
見目的得逞,溫晗笑欣然一笑,立即問道:“皇兄,這些人為何是死罪?”
未等溫晖回答,旁邊便有将軍回道:“因為他們參與叛亂。”
“那他們為何要加入叛軍?”
“自是想要謀逆!”又有人回答。
溫晗笑輕輕蹙眉,疑惑道:“可據他們自己說,是因為沒吃的,被人威脅,才會加入叛軍的。”
一位中年将軍站起來,沉聲道:“公主殿下,不論有何理由,都抵不了他們犯的罪!”
“若這理由,是我們呢?”溫晗笑又問。
衆人沉默下來,不知她是何意思。溫晖耐心問道:“笑笑,你想說什麽?”
溫晗笑轉身看着那群瑟瑟發抖的囚犯,不忍道:“倘若諸位将領得力,早日解決叛亂,守住永陽,這些百姓又怎會投靠叛軍?”
此言一出,上面那幾位将軍的臉是青一陣白一陣,憋着滿肚子的氣,又不敢吼出來。都瞪着面前的桌子,大口出氣。
溫晖眉頭一皺,輕斥道:“笑笑,你說的太過分了。”
“本來就是!”溫晗笑回首看着溫晖,正色道,“若要追究責任,那些守城的将領也難辭其咎。百姓出于無奈才投靠叛軍,那些守城的将領,又是因為什麽丢掉城池呢?”
若是其他女子,那些将軍還可反駁一兩句。但她是公主,旁邊還立着個手握重兵的三皇子,這教衆人怎敢應答。
只是他們不敢答,卻有人敢問。就在溫晗笑說完不久,陸景楓突然問道:“那按公主殿下的意思,這些人都該放了?”
溫晗笑沒想到他會說話,微微愣了下,随即答道:“自然不是!有功該賞,有錯也該罰!是盛軍庇護百姓不力在先,所以皇兄不該追究百姓被逼投敵之過。但即使被逼投敵,也該知道人命關天。”
“審問清楚後,那些沒有人命官司的,打幾下板子,追個變節之罪,就放他們回去。背上人命的,奪人錢財的,那就把欠人家的東西還回去。是物還物,是命還命!”
“至于流竄在外的叛軍餘黨,除了有人命的,就不要去追究了。一來彰顯父皇寬宏大量,二來百姓們能早日回歸正常生活,盛國也能早日擺脫此次動蕩帶來的影響。”
在盛國,很少人知道溫晗笑曾以男子生活過。所以對這位公主的看法,莫過于那些對深閨女子的看法。
就連陸景楓也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以前紅山書院中,那個名叫顧言的羸弱孤獨少年,對誰都沒個好臉色,總是一個人低着腦袋抱着書,匆匆來往。就像一只貓兒,雖然可憐兮兮的,但輕輕碰一下就會炸毛。
陸景楓只不過無意幫了他一次,那只貓兒從此就跟在他身邊。
當時的陸景楓只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天真燦爛,又随性灑脫。不像那些高門貴族裏的公子少爺,踩低拜高,虛僞之極。
卻沒想到,那只沒有規矩的貓兒,并不是跳牆攀瓦的野貓,而是栖在皇宮金梧桐上的鳳凰。
天上的鳳凰看不見雲下的苦難,但她總被那些苦命的人吸引,完全不像她的父兄。
溫晗笑說完,轉頭就見陸景楓直直盯着自己。心突然就漏跳一拍,低着眉眼匆匆回到自己位子。
她實在太羞怯了,沒能注意到陸景楓眼中那別樣的情緒。
其他人都沒想到公主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更沒想到三皇子居然按公主的話去做了,這無疑是給在場所有将領一個響亮的耳光。立即就有人不服,委婉表示刑罰不嚴,庶民不敬。
但溫晖直接告訴衆人:“那諸位将領此前抗命一事,又該如何處置?”
此話一出,再沒人敢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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