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京後
回京後
新年還未到來,盛軍便已凱旋。天寒地凍,大雪紛紛,依然遮不住興陽帝都百姓的狂歡。他們從四面八方湧來,聚集在街道兩側,目光死死盯着走來的軍隊,一旦看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便爆發出陣陣歡呼。
還有一些人擠不進人群,就只能依在二樓陽臺上,饒有興致地看着樓下路過的軍隊,和周圍人議論紛紛。
他們議論最多的,莫過于走在最前面的三皇子溫晖。永陽叛亂鬧得人心惶惶,折了多少盛國将士。但三皇子溫晖只用了月餘,就結束了這場叛亂。沒有人會承認自己的無能,所以都稱贊起三皇子的英勇來。
“三殿下不愧是真龍之子,叛軍那些妖術竟不起半點作用!”
“哼!妖邪鼠輩哪能見太陽!”
“說起來,三殿下明年才及冠吧?也是年少英雄。就是不知看中了哪家女子?”
聽到這話,有個錦衣公子驟然醒悟過來,随即拉攏衆人,壓低聲音道:“哎,你們聽說了嗎?陛下要在新年宴給太子選太子妃了。”
“當真?”人群中立即有人問道。
不過也有人不屑:“有甚選的,胥家大小姐至今未嫁,不就是為這個嗎?”
朝堂之上,皇帝最大,皇帝之下,丞相柳逢意最大。想當初,先帝在世時,為了打壓以李家為首的士族勢力,于金銮殿上禦筆題柳逢意為金榜狀元。
而柳逢意也不負先帝期望,三年之內,就從一個出身貧寒、屢試不第的坐館秀才變成了權傾朝野的盛國丞相。又在先帝默許下,廣納門生,逐漸擠掉朝堂上的士族。
後先帝駕崩,李家為首的士族支持皇四子繼位,柳相則手捧先帝遺旨,當衆宣布皇三子才是新帝。
也就是這件事,士族大家徹底被新帝厭惡。他與柳相聯手,不斷尋李家的錯處。最後李家被冠以謀反罪名,株連九族,士族落寞。
可士族從來不是指某一個家族。當李家退出朝堂後,柳家就成了另一個李家。
當初為了打壓士族,皇帝給了柳相太多權利。相權太大,就是皇權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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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因為柳逢意的緣故,已是興陽數一數二的高門望族。柳逢意雖然為人謙謹低調,但其身後的柳家勢焰,可是越發旺盛。
于是,為了打壓柳相,皇帝又開始重用士族。李家沒了,就扶持胥家。
胥家從表面上看,好似沒有柳家顯赫,但族中子弟,多在朝為官,是當年僅次于李家的簪纓世家。
皇帝估計是知道這一點,在為太子算姻緣時,從不取柳家女的畫像。只把胥家那位大小姐的畫像單拎出來,誇贊過好幾回。
後來二皇子病重,皇帝為了沖喜,先封二皇子為容親王,娶北河葉氏為妃。太子的婚事倒耽擱了,胥家大小姐也跟着久久未定親。
日子久了,衆人也猜出了個一二。所以對太子選妃這一事,都沒什麽驚訝的。
再說皇宮這邊,溫晖一身戎裝,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大步流星跨入朝堂,對着龍椅上的皇帝一拜,聲色激昂:“兒臣拜見父皇!”
盛軍大勝的消息早就傳到了興陽,皇帝自然高興不已,如今見到自己立功的兒子,更是心悅萬分。竟不顧身邊季公公勸阻,興沖沖地走到溫晖身邊,親自扶起他:“晖兒快快請起!”
随後又拉着溫晖面對着百官,不住地誇耀自己的兒子。龍顏大悅,百官們也趕着趟兒奉承。似乎衆人都忘了,陸景楓才是此次出征的主帥。
不過,有一個人絕不會忘的。就在百官慶賀之際,一道嬌柔的女聲從殿門外傳來:“父皇,你還忘了一個人呢!”
衆人側身望去,只見個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形容長相十分可愛的女子從殿門口款款走來。
“笑笑......”皇帝脫口而出,後又覺得場合不對,便換了個莊重的樣子,欣然問道,“公主,你有何事?”
溫晗笑來到溫晖身邊立定,轉身看向百官說道:“這次剿匪主帥明明是驸馬,怎麽不見父皇提一句驸馬的功勞?”
此話一出,百官們個個收手、低眼、閉口,神色各異,但都不說一言。那傳來的戰報中,只描述了三皇子如何英勇,壓根沒提陸景楓三個字。大家此前就知道陸景楓的主帥是個虛職,現在自然而然地忽視了他。
見衆人都不說話,溫晗笑又道:“葛縣遇襲,是驸馬指揮有度,才等來援軍。涼縣的難民,也是驸馬找來糧食,才得以解決。如此功績,難道不該賞嗎?”
溫晖正要開口,對面的丞相柳逢意就站出來道:“驸馬身為主帥當然該賞......”
“那就依丞相所言,在宮裏挑幾件珍寶送過去。”
皇帝突然截斷他的話,令柳逢意不禁一愣,有些意外。剛擡起頭,就看見公主一臉不高興地盯着自己。
他摸不準皇帝是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還是想借他的話打發公主。總是,不管是哪個猜測,似乎都沒有他繼續說話的機會了。
柳逢意默默退回原位,剩下的時間都沒說一句話。
下朝後,溫晗笑一路纏着皇帝來到禦書房。
“父皇,別人升官的升官,加封的加封,怎麽就驸馬什麽都沒有!”
她不滿地抱怨着。那些庸碌自傲的将領都能升官,為何陸景楓什麽都沒有。
禦書房裏,皇帝叫退了其他人。待只剩父女二人後,他坐在桌前,緩緩一嘆:“笑笑,你可知你随軍而去後,父皇與母後有多擔心嗎?”
溫晗笑這才想起來,當初離京并沒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考慮過,父皇得知她不在京城後,會是什麽心情。
想到這裏,就有些過意不去,便收斂了不滿,轉而來到皇帝身邊抱着他的手撒嬌道:“笑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然而一向寵溺她的皇帝,此刻并不吃她這一套。只是神色複雜地看着她,良久後,化為無奈長嘆。
溫晗笑從未見過這樣落寞的皇帝,心裏既心虛又愧疚,悄然抽回了手,低着腦袋立在一邊,準備聽父皇的責怪。
但皇帝并沒責她,或者罵她,只是說起了以前的事,那些溫晗笑都忘了的事。
“朕記得你五歲時入宮拜年,對朕說,最喜歡的就是新年,因為這天可以見到父皇。”
皇帝的語氣沒了平日的威嚴,仿佛就是一個思念兒女的老父親,絮絮叨叨着兒女過去的趣事。
“你八歲時,宮裏放煙花。朕病體未愈,你躲着衆人,捧着小手來到榻前告訴朕,父皇,笑笑給你接了一朵煙花。朕一看,原來是個煙花蒂,可憐你小手都燙紅了。”
“那時衆人都避着朕,只有朕的笑笑還記得,要給朕帶一朵煙花。”
溫晗笑聽到此處,心中愧疚更深,不禁擡起頭,怯怯哀哀呢喃着:“父皇......”
誰知皇帝說到一半,語氣陡然一變,像個半大的孩子委屈起來:“但是你成婚後,就忘記父皇了。偷偷跟着驸馬跑了,都不為父皇想想!啊,朕的笑笑!”
說完,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淚。
瞬間的功夫,溫晗笑心中愧疚蕩然無存,忍不住說道:“父皇,請你不要用這種令人誤會的語氣,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
“他是驸馬,我是公主。我跟他走很正常好嗎!再說,這樁婚事可是你自己定的!”
皇帝此刻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咬定溫晗笑是有了驸馬,就忘了父皇。溫晗笑與他掰扯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沉着臉質問道:“父皇,你是不想賞賜驸馬,才找這麽多話的吧?”
話音一落,原本胡鬧的皇帝立即認真起來,轉眼盯着她,沉聲道:“驸馬的本職,便是讨公主歡心。陸景楓這一點做的不錯,朕已經賞賜他了。公主若覺得不夠,朕還可多賜他幾件寶貝。”
“可兒臣想為驸馬求一份官職。”溫晗笑也認真起來,直直盯着皇帝,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原本輕松的氛圍此刻驟然凝固,偌大的書房沒有半點聲音。皇帝望着眼前的女兒,那個乖巧害羞的孩子,在他錯過的歲月裏,已經長成了個大姑娘。
有了喜歡的人,還能為這個喜歡的人不顧一切。
他是皇帝,可也是父親。和天下所有父親一樣,都想為自己的孩子安排好一切,免除一切傷害。但天下的大多數父親都做不到這一點,而他能做到,并且萬無一失。
“笑笑,你去幫驸馬挑幾件賞賜吧!”
皇帝說完,便拿起一份奏折仔細看着,口中又道:“來人,帶公主去寶蘊樓!”
溫晗笑還想撒個嬌,季公公就已經進來了,弓腰低首,甚是恭敬道:“公主殿下,請随小奴來!”
她不死心地望了一眼皇帝,見事無回旋餘地,這才狠狠跺了一腳,負氣離去。
不久,三皇子又來了禦書房。
他身上的戎裝還未卸下,輕手輕腳走到皇帝面前,喚了句:“父皇......”
皇帝早知道他來了,只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還是免不了一聲長嘆:“晖兒,你不會怪父皇吧!”
“父皇這是說得什麽話!”溫晖立即說道,“為父皇分憂,本是兒臣的職責。況且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兒臣就喜歡領兵打仗,父皇如此安排,兒臣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馬上,你又要遠赴邊關了!”
皇帝一句話說完,又沉默了。盛國邊城宓河與慶國接壤。近來慶國實力越發壯大,兩國少不得摩擦。
如今永陽叛亂才停息,宓河那邊又傳來戰報。說是慶國陳兵邊境,不知有何動作。
溫晖也接到了這份密報,他不想父皇為難,便笑道:“父皇何必如此憂慮,兒臣自十六歲參軍起,便鎮守宓河,從無敗仗。待兒臣重回宓河,定讓那慶國軍隊不敢進我盛國邊境一步!”
皇帝心疼自己的孩子,卻又無兵可用,只能順着他的話,松了一口氣:“有晖兒在,父皇可高枕無憂也!不過宓河的事不急,你先在京城休息幾日吧!”
“多謝父皇!”溫晖躬身一拜。
......
再說溫晗笑這邊,她回到公主府後,下人又說驸馬未歸。按理說,她對這條消息不該感到意外的,畢竟以前陸景楓也沒在公主府住過。可永陽一行後,她已經習慣了陸景楓陪在她身邊,時刻在意着她。
這突然恢複原樣,誰心裏都不自在。
溫晗笑悶悶不樂地來到湖邊涼亭中,懷中抱着的,是她為陸景楓挑選的賞賜。
厚重的雪覆蓋了一切,讓人分不清哪裏是岸,哪裏是湖。唯有湖邊幾棵光禿禿的垂柳,落着稀稀拉拉的枝條,彰示着岸與水的分界處。
空中沒有風,只有幹冷。
“唉——”她嘆了一聲,滿是愁郁。
“怎麽,貪玩忘家的孩子被爹娘收拾了?”
這诙諧輕松的語調,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陸景楓!
溫晗笑欣喜回首,果然見他立在亭前的雪地裏,淺笑莞爾。
不過縱然心中一萬個歡喜,溫晗笑依舊板着臉,冷聲試探道:“你怎麽在這裏?”
陸景楓悠悠幾步,行至她身邊,也不說話,等得溫晗笑緊張不已。又是突然,他俯身湊到她面前,四目相對,輕聲幽幽:“公主是問,為何驸馬會在公主府嗎?”
溫晗笑吓了一跳,慌忙後退,卻被圍欄堵住了退路,只得貼在涼亭柱子上,色厲內荏道:“放肆!”
她這副可憐的模樣,活脫脫一只受驚的小白兔。只不過這只小白兔有點兇,陸景楓無奈一笑,後退一步好聲問道:“公主找臣有何事?”
溫晗笑立即醒悟過來,把懷中的劍往前一推,遞到了陸景楓面前:“這是父皇賞賜給你的!”
她雖然滿不在意地盯着別處,可餘光卻偷偷瞄陸景楓的反應。
陸景楓笑容未變,瞥了眼鑲滿寶石的劍鞘,說了句:“劍鞘不錯,很漂亮!”
皇帝是什麽心思,陸景楓大概也能猜到。這把劍應該是溫晗笑自己挑的,所以有些“漂亮”過頭了。
溫晗笑卻是聽出了他的意思,臉色一紅,不等陸景楓接劍,就把劍收了回來,匆忙跑出涼亭,只留下句:“這次不算!”
被抛在後面的陸景楓看着雪地裏蹦跳離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出來。可笑容消失後,又是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