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得和離
不得和離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京城裏更是如此。哪怕是深宅裏的夫人小姐們,也有自己的圈子。它們就像湖面上的荷葉,擠擠挨挨,重重疊疊,卻絕不會相融。
官家的娘子小姐們是一圈,其中還要分家中男人做官大小。像是芝麻官兒的娘子,絕見不到一品大員的夫人。
出身商賈的女子們又是一圈。在這個大圈子裏,又以家中財力劃分成好幾個小圈子。
作為燕國首富的辜家,辜欣妱無疑處在這個大圈子的最中央。所有的商家夫人女子,都想來巴結她,想要融入她的圈子。
高家做的是小生意,也不在京城。高家媳婦元回風自然也摸不到京城裏那些貴婦圈。
她來京城,本是為了尋找母親的下落,暫住在親戚家。
但沒想今兒一早,那辜家的大小姐居然來到了她的住處。說是來見她親戚的,可對她也格外照顧。
在聽說她來京尋母後,辜家大小姐十分親切地拉起她的手,笑着說道:“我與姐姐甚是投緣,這個忙,就交給我吧!”
滿院的夫人小姐,香風陣陣,嬌笑聲聲,都圍着雲回風和辜家小姐。
元回風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竟呆愣在了原地。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慌亂地捧着辜小姐的玉手,受寵若驚道:“辜小姐真是人美心善!”
她太過激動,沒注意到辜欣妱眼中閃過的局促。
其他夫人小姐們見辜欣妱對她好,也跟着過來熱絡。
這些錦衣華服的麗人們,原本是元回風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可如今,她們都圍在她身邊,與她說着家長裏短。
一時間,元回風忽然感覺自己乘着風,飄到了天上,與仙子們說笑。
可人不論飛多高,最後都要落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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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欣妱似乎對她母親的事格外上心,不出一日,便打聽到了她母親的下落。
于是乎,二人就來到了公主府。
“娘,回去吧!”
同一個地點,同樣一句話。而這一次說話的,是夏鈴翠的女兒,元回風。
坐在上位的溫晗笑表情僵住了。是了,夏鈴翠說過,家中無人支持她合離。
不過夏鈴翠早已聽慣了這些勸,平靜說道:“等我與你父親合離,自會回去。”
“爹做了什麽錯事,你非得鬧着合離?”元回風就算知道她的理由,也不能理解。
男子納妾本是常事,哪個有權有勢的男子,沒個一兩房妻妾。就連元回風自己的丈夫,都在別地養了一房妾室。
她自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丈夫要出門做生意,她又不能跟着去。在外地養個妾室,也省得丈夫把銀子都抛進煙花柳巷。
再說,就算那小妾有天仙的美貌,天大的本事,總歸不在她跟前礙眼,高家夫人的名頭也還是她的。
她反而落得個賢惠的名聲。
然而現在,那賢惠的名聲上,有了一個小小的污點。她才結識京城裏的貴婦們,可不能讓那污點斷了自己的交情。
元回風坐回位子,掩面哭訴道:“娘,你可知,自你要合離後,別人是怎麽議論你女兒的嗎?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說女兒也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女兒的公公婆婆也跟着嫌棄女兒來,時常冷眼相看,冷語相譏。”
看見女兒哭得如此凄慘,夏鈴翠心裏痛得不行,想要過去安慰,又不願妥協,只能立在原地躊躇。
辜欣妱起身來到元回風身邊,輕輕拍着她的肩,款款安慰道:“高娘子莫急,你這一哭,倒教你娘如何回你的話。說實在的,納妾一事,也怨不得你母親,你想想,哪天高員外也領個女子回來,你是何心情?”
元回風收了哭聲,擡起頭看向夏鈴翠,帶着哭腔道:“那也不必合離呀!夫妻兩人,關起門來怎麽鬧,都只有自家知道。這跑出去丢醜的,自古以來也就只有我們這一家!”
上面的夕雲聽得不是滋味,不禁把頭甩到一邊,冷聲嘲弄道:“屎拉外面,也總比拉褲子裏的好!拉在外邊,臭的是別人。拉褲子裏,難受的可是自己!”
她這番污言穢語,頓時把元回風臊得滿臉通紅,就連辜欣妱都蹙了眉頭。
看着衆人吃癟的模樣,溫晗笑偷摸一笑,随即佯裝正經,輕咳一聲:“高娘子,總歸是你父親違誓在先,夏大娘要合離,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話一說完,辜欣妱就眼睛一亮,對着夏鈴翠母女二人,好聲提議:“我倒有個主意!既然元夫人看不慣那妾室,不妨讓那妾室搬出元府,再去了元家小妾的名頭。”
元回風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看向自己母親欣喜道:“娘,如此一來,元府還是只有你一個夫人!”
然而如此妙計,夏鈴翠依舊不為所動:“去了這些虛名,她就不是元自實的女人了嗎!”
元自實就是她要合離的丈夫。眼見母親還是不願妥協,元回風又哭哭啼啼起來。
辜欣妱正色道:“元夫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按這法子下來,元大人并沒有違誓,你怎麽還揪着不放?”
“一直不放手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溫晗笑面帶笑意,直直看着辜欣妱,繼而好聲道:“怎麽,掩耳盜鈴就不是盜了?”
夕雲也跟着說道:“就是!虧你們也是女子,不體諒夏大娘不說,還幫着那負心人說話。我們公主府不歡迎這種人,來人送客!”
話一落地,立即就有侍衛走上前來,拱手相請。元回風等人沒有辦法,只能收了眼淚,負氣離去。
可就在辜欣妱也準備離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辜小姐!”
說話的是溫晗笑,她徐徐來到辜欣妱面前,語氣溫和道:“抱歉,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和景楓,害你平白遭了那麽多罪。不過我現在都明白了,以後不會再犯傻了。”
辜欣妱一怔,随即又恢複正常,低聲說道:“多謝公主見諒!”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夕雲來到溫晗笑身邊,擡頭望着辜欣妱的背影,思索道:“哇!這位辜小姐還真是漂亮!性格又好,就是有些迂腐,還是比不得我們公主。”
“你別在哪兒吹了!我們還要去見那負心人呢!”溫晗笑回身離去。
而元回風這邊,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愁悶中,即便上了馬車,依舊絮絮叨叨抱怨着:“我娘怎麽是這個性子,怎麽就想不明白呢?辜小姐,你說說,她這麽鬧下去,我們這些做子女的,該怎麽見人喲......”
若是之前,辜欣妱聽了她的抱怨後,肯定要來安慰幾句。可現在,辜欣妱即使坐在她身邊,也沒半點反應。
元回風還以為她沒聽見,又叫了一聲:“辜小姐?”
“什麽?”辜欣妱回首看來,花容冷漠。
元回風有些愕然,似是不習慣如此冷漠的她,但也不敢說什麽,只能小聲嘟囔了句:“沒什麽!”
辜欣妱主動幫元回風,不過是想再見見這位公主。如今一見,所謂的公主,也不過是那麽回事兒!
......
不論是元子卿還是元回風,都沒能動搖夏鈴翠的心意。她又一次将自己的夫君,告上公堂。
而自從上次鬧過公堂後,京城裏的大小官員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了溫晗笑這個刁蠻公主。
官老爺一見溫晗笑進來,就立即從位子上蹦起來,一路小跑到她面前,叩首行禮。左一個“拜見公主”,右一個“公主千歲”。可謂誠心誠意,誠懇之至。
但在溫晗笑看來,就有些煩人了。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好了!趕快開始審案吧!”
随即就坐到了師爺的位子。那沒了位子的胖師爺,剛想站公主身後,就被夕雲一個眼神瞪回了回去,只能默默和那群衙役站在一起。
按理說,夏鈴翠告官前,還得挨一頓板子。但溫晗笑輕咳一聲,也沒人敢再提這件事了。
官老爺對夏鈴翠還是有點印象的,見又是她,還未升堂就先勸道:“大娘,怎麽又是你?別忘了,按照盛國律例,不論成不成,你都要挨板子的!”
這自然不是官老爺好心,而是夏鈴翠是和公主一起來的。就算看在公主的面上,他也得說幾句好話。免得判罰不符合公主心意,惹火上身。
另一邊,元自實也在陸景楓的帶領下,來到了公堂之上。他先是拜了拜上面的官老爺,後又走向夏鈴翠,正欲開口呢,就見夏鈴翠甩頭望向了別處。
他只好默嘆一聲,收回了目光。
這幾日事忙,溫晗笑一直未能見到元自實。如今一見,不禁有些疑惑,模樣倒是老實周正,怎麽就做出違諾背誓的事來?
她再一看,卻見夏鈴翠那一雙兒女也來了。
堂上正在審案,陸景楓悄然走到溫晗笑身後,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公主殿下,光是想打抱不平可不行,還得想想怎麽才能打抱不平!”
溫晗笑頓時有些不滿,望着前面,低聲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他們合離不了!”陸景楓說完,就起身站穩。
溫晗笑立即回首,剛想質問一番,就聽見“砰!”的一聲。
驚堂木響,滿堂心顫。
官老爺只覺得夏鈴翠就是來挑事的,厲聲斥道:“犯婦夏鈴翠!一時戲言,怎能算做證據!”
元自實趕忙站了出來,為夏鈴翠說情。但夏鈴翠沒有絲毫感動,徑直推開了他,緩緩道:“諾言,戲言。成親前再誠懇的諾言,婚後都成了一時戲言。既然如此,那一紙婚書,于婚後何嘗不是廢紙一張!這婚姻也算不得數吧!”
“你!”官老爺又狠拍驚堂木。
但驚堂木的聲音再大,也沒撼動夏鈴翠的心意。那邊元自實又說起了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的往事,試圖打動她。
元子卿和元回風也靠攏過來,又是勸,又是怨,又是哭,又是嘆。吵吵鬧鬧了好一陣。看得庭外百姓直呼過瘾,感嘆今兒這三文錢花得值。
然而夏鈴翠就跟個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杵在那裏,任憑他們怎麽表演,都沒個反應。直至所有人都說累了,她才突然道:“還請青天大老爺,準許合離!”
官老爺沒見過這麽犟的人,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左右無可奈何,臉上五官都愁得擰一塊兒去了:“你家男人又無錯處,怎能合離!我說大娘,你好歹聽聽兒女的勸,回家好好過日子,別折騰了!”
溫晗笑一路看到這裏,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喂!他背誓在先,怎麽就合離不了!”
“公主殿下,律法如此,下官不得不從呀!”
皇城腳下比不得遠縣鄉裏,可以拿錢判案。在這裏,處處都是眼睛,時時盯着人看。稍有不慎,被人抓了把柄,那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手心裏的泥團,随人拿捏。
能在京城裏擔任一官半職的,個個都是人精。像這種給人送把柄的案子,定是律法怎麽寫,人就怎麽判。
想要改判,那得告狀者自己處理好前事。什麽栽贓嫁禍,無中生有。總之,就得尋錯處,沒有錯處,那就造一個錯處。
況且公主只有勢,并無權。也不值得官老爺們冒着風險,改判案子。
所以最後,合離的事還是不了了之。
元自實想要接夏鈴翠回去,但被拒絕了。元子卿等人又來相勸,結果溫晗笑橫插進來,冷聲道:“夏大娘是我公主府的客人,自然該回我公主府!”
“公主殿下,她是民婦的娘!”元回風語氣隐隐有些不平。
“她是你娘?那你剛才怎麽不為她說話!”夕雲毫不客氣道,“你們讓夏大娘自己選,看她是願跟我們回公主府,還是願意跟你們走!”
這結果自不必說,夏鈴翠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來到溫晗笑面前,躬身一拜道:“叨擾殿下了!”
溫晗笑對着元家人得意一笑,領着夕雲等人大步離去。
然而有女子告夫合離的事,也像雪花一樣,不過一夜,就傳遍了整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