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十二月的名都氣溫驟降,寒風徹骨,漫天白雪。
随着夜晚的來臨,厚厚的白雪像是要将整座城市吞沒,平日裏繁華的街道此時除了寒風的呼嘯,就是路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先生,您确定不用我送嗎?先生?”
裴寅禮站在公司門口,微微仰頭看着昏黃的路燈下飄散的雪花,一時出了神。
“嗯?嗯,不用了。我自己開回去。你也早點回去。辛苦。”
裴寅禮被耳旁周行之的聲音撤回思緒,瞳孔微縮,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看來自己是真累到了,竟會被這等景色迷住。
“那先生您注意安全。再見。”
“再見。”
助理周行之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将車鑰匙交給他後,便轉身離去。
裴寅禮啓動車子,走向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路。
一路上,他沒有放車載音樂,車內安靜得只有呼吸聲和車子引擎的聲音。
漫天白雪中,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行駛在路上,帶走一片片雪花,有的甚至還粘在了車身,怎麽也甩不掉。
在等信號燈的時候,裴寅禮揉了揉太陽穴,看了看還有80多秒的紅燈,閉目養神了一會。連續幾日高強度的工作的确令他有點疲憊。
“叮鈴鈴——”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迫使他不得不睜開眼,一看備注,他不由得皺了皺眉,心生煩躁——是裴家夫人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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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媽。”
裴寅禮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地接起電話,對于裴家,他沒有任何感情。
“明晚八點和周家有飯局,在茗軒閣。周家千金也會去,商讨聯姻事宜。”
“我說過,我不會結婚。”
“裴寅禮,你別忘了你的身份!這件事由不得你!”
裴夫人的聲音沉了下去,帶着威脅般的語氣說完便挂了電話。
裴寅禮聽着電話對面傳來的嘟嘟聲,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
這麽多年了,母親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會關心他一句,打電話來就是一句話交代完事情,不會再多說一句話,母子之間的連結像是從臍帶剪斷那一刻開始就消失了,或者說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明明應該習慣的,但每次還是會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彌漫在心中。
“呵……”
車後傳來喇叭催促聲,裴寅禮回過神,整理好情緒後,将手機丢在副駕駛,一腳油門,不再胡思亂想。
到了名半山別墅,裴寅禮将車鑰匙交給管家後,徑直走到家門口。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家家戶戶門口都挂滿了大紅燈籠,而自己隔壁那棟屋子的主人還正在門口貼對聯,除了自己冷冷清清的房子以外,到處是一片喜慶的景象。
裴寅禮不由得一愣,拿起手機一看——原來已經是大年三十——宜團聚的日子了。他不由得頓了頓,想起剛才裴夫人那通電話,眼神一暗,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向家門。
裴家人的冷漠無情,他也應該早就習慣了。
“您好……”
就在裴寅禮進了剛邁進自家花園的時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腳步一頓,同時感受到大衣的衣角像是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裴寅禮低頭一看,是一個看起來高中生模樣長相清秀的男孩蹲在地上,從他的角度看,小小一只蜷縮在那裏,眼眶泛紅楚楚可憐地望着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灰色外套,白皙的臉龐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
“你是誰?”
裴寅禮有些不爽,他向來不喜歡陌生人的接觸,何況直接蹲到他家門口,這讓他覺得此人不懷好意。
“您別生氣!我不是壞人……只是今天是除夕夜,但是我的父母卻在本該團聚的日子離婚了……我沒有家了……”
男孩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帶着些許哽咽和無助,抓着衣角的手也逐漸松開落下,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裴寅禮一時瞳孔微縮,雙手不自主地緊握成拳。不可否認,男孩的話給了他一種異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男孩和他此時的心境是一樣的吧,他們在此時此刻此景下,都是孤身一人。
“你是怎麽進來的?”
“啊這個,我父親之前在這裏有一個朋友,我就和保安說我來找他,他就放我進來了。”
“是嗎?哪個朋友?住在哪?”
裴寅禮挑着眉低聲問道,他看着男孩有些閃躲的神情,知道他在撒謊。
男孩看出了裴寅禮的臉色逐漸有些不耐煩,就在他準備要開口趕人的時候,男孩一咬牙站起身,用力扯着裴寅禮的大衣領子,将他往下拉,直到和自己對視。
“先生,能不能,收留我。”
男孩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裴寅禮也是被男孩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殺了個猝不及防,就這麽撞進了一雙像是剛被淚水洗滌過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眼睛,如同一個清澈見底的一個漩渦,将裴寅禮的心就這麽吸進去了。
“撲通、撲通”
時間仿佛靜止在此刻,裴寅禮被男孩扯得微微彎着腰,和男孩的距離不過一指左右。他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看着男孩的眼睛,一雙上挑的狐貍眼卻又清澈可人,他感受到了自己平靜了三十多年的心,像是被人丢了一顆石子,掀起陣陣漣漪。
在漫天雪花飄散中,身穿黑色高定大衣的男人被一個穿着運動外套的少年扯着衣領,兩人四目相對,靜默無言,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風聲在兩人耳邊呼呼吹過,但此時兩人只能聽到自己心頭小鹿亂撞的砰砰聲。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自己應該排斥才對,可為什麽一看到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被他所牽引着呢?
裴寅禮不喜歡這樣,可身體卻又很誠實地沒有推開男孩;而且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緊緊握成拳,以此平複內心的沖動。
“先生,可以嗎?”
男孩輕聲問道,眼裏帶着乞求。
鬼使神差的,裴寅禮竟點了點頭,整理好衣着後,帶着一臉欣喜和不停道謝的男孩,進了家門。
“謝謝您先生!您可真是個好人!”
裴寅禮脫衣的動作又是一頓,好人?他自嘲地笑了一聲,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評價他。
“好人?呵,謝謝你讓我第一次聽到別人這麽說我。”
裴寅禮笑着說道,随即坐在沙發上,交叉着長腿,一副審視的樣子看着站在入口處有些迷茫的男孩。
“怎麽?剛才的膽子呢?現在又不敢了?鞋子在鞋櫃裏自己拿。穿好後過來對面坐着。”
裴寅禮微微眯着眼,接過管家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擡眼時,思渡已經出現在對面,坐姿端正,神情乖巧,倒是有點可愛。
“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
“我叫思渡。思念的思,渡船的渡。是名都大學的大二學生。我的家庭…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父母恩愛如初,原來一切都是假象罷了。”
思渡垂下眼眸,像是陷入了不堪的回憶中。
“思渡……怎麽會想到來我家這裏?”
裴寅禮将茶杯放在桌上,一只手撐在扶手上,眼神恢複了往日裏的淩厲。
“因為別的家庭都裝飾得喜氣洋洋的。一看就是一大家族在團聚,而先生您這裏空空蕩蕩的啥也沒有,我就想着您應該是一個人住,想着萬一您願意收留我,那您就不用一個人過除夕啦。”
思渡邊說邊偷瞄着裴寅禮的臉色,見他并沒有因此生氣或者不滿,心底稍稍松了口氣:多謝裴夫人,讓我有了完美的借口,嘿嘿。
就在思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裴寅禮突然出聲了:
“很不巧,我就喜歡一個人過年。你要沒什麽事明天就離開吧。我不喜歡陌生人在我家。”
裴寅禮站起身,面色低沉,語氣冷漠,不像是在開玩笑。
思渡一時慌了神,不禁在心裏罵人:這個沒用的司辰!給我出的什麽主意!啊啊啊啊咋辦啊我不能被趕出去!那就只能故技重施了!啊,但我又不想這樣,啊好像又只能這樣,無語!煩死了!
裴寅禮看着思渡低着頭,圓圓的腦袋晃來晃去,像是在糾結什麽,于是幹脆雙手環胸,看着思渡獨自抓狂的模樣,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自己未曾察覺到的笑意。
“那個,先生!”
思渡猛地擡頭,“咻”地站起身,直直走到裴寅禮面前。
“先生,能不能讓我陪你過一個新年?”
思渡一字一句地望着裴寅禮說着,語氣堅定。
話音剛落,裴寅禮直接僵住了。這是今晚第二次,他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再次瘋狂跳動,甚至比剛才還要劇烈。在男孩恕我按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收縮了,呼吸停頓,眼神不可思議地對上男孩。
他看着思渡的眼睛,真誠,純真,見多了虛僞無恥的人,再見到這樣幹淨的眼神,讓裴寅禮有種莫名的無措。
他不知道怎麽面對你這麽純淨的一顆真心,他也不知道怎麽和他溝通。
過了許久,裴寅禮背在身後的手放過了被用力揉皺的衣擺,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陪我過新年?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先生您獨自一人。”
“理由。凡事都有理由,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不相信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理由?”
思渡歪着腦袋想了想:
“那可能就是在看到先生的第一眼,看到您一人望着隔壁的團聚的場景的時候,我就覺得,先生和我,應該是一類人。”
裴寅禮聽完,心底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笑了,而且笑出了聲。
“我和你從來,不對,我和你根本就不可能是一類人,以後也不可能是一類人。剛才只是我走神罷了,是你自己腦補過多。好了,天色不早了,就這樣吧。”
裴寅禮說完,轉頭就上了樓,連一個“晚安”都沒有留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向沉穩冷靜的裴寅禮,腳步竟有些慌亂。
在裴寅禮上樓的過程中,思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然後勾了勾嘴角,說了句“口是心非”後,就進了客房,撥通了一個電話。
“司辰,是我。”
思渡邊打着電話邊跷着二郎腿靠在床上,聲音也不像剛才那麽略帶可憐的少年音,而是低沉性感的嗓音。
“喲,這不是為愛沖鋒的小思渡嘛,怎麽樣,拿下你心心念念的男神沒有啊~”
司辰賤兮兮的聲音差點讓思渡飛過去毒啞他。
“沒有,他可不是那麽容易拿下的。若不是今晚我聽到了他的心聲,我可能就直接被他丢出去了。”
“啧,看來你的魅力還不夠大啊,你沒用魅術?”
“用了兩次,但我希望他是真心喜歡我的,而不是因為我的法術控制。”
“行行行,小思渡陷入愛情咯~”
“司、辰”
思渡咬牙切齒地回應,要不是現在的人設,他真想大聲罵人。
“不和你瞎扯了,我打聽到裴家周六晚上和周家有家宴,目的很明顯,讓裴寅禮和周家千金周嘉怡聯姻。”
思渡正在百無聊賴地玩着手中漂浮的藍色魅火,一聽到司辰這句話,立馬坐直身子,掌心一收,魅火瞬間消失。
“放心,我怎麽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呢?沒人比我更了解裴寅禮,他不會同意聯姻的。”
思渡胸有成竹地說着,腦海中滿是男人在雪地裏慌亂的眼神和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行,你最厲害了。祝你早日成功。忘了說,歐洲那邊有所行動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嗯,知道了。你幫我盯着他,我自有安排,挂了。”
思渡閉上雙眼,将手機随意一扔,背靠在床榻上,深深嘆了一口氣,手指不停地叩着膝蓋,昏黃的燈光像是将他的分割。一邊在燈光下,眼裏滿是思索,一邊的黑暗中,眼裏滿是野心完全沒有剛才在裴寅禮面前的活力。然而這才是真正的他。
“裴寅禮……看來他也不是傳聞中的那麽不近人情啊”
思渡唰的在召喚起魅火,随意地轉換成火焰的形态,最後變成一顆愛心,還正對着他手機上剛拍的裴寅禮的背面照。
“喲,還挺懂我心意,不錯,不愧是我的小火焰。”
相反那邊的裴寅禮上樓後,心中一直無法平靜,于是去沖了個冷水澡,換上了藏藍色的浴袍,就直接走去了書房看文件,想轉移一下注意力。
距離他拿起文件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他連半頁都沒看完,準确來說是一個字都看進去,這讓他更是煩躁,将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往真皮沙發上一倒,閉上了眼睛。
“該死!”
滿腦子都是樓下那個男孩的身影,他的眼神,他的話語,無一不在擾亂他的心神。在那個叫思渡的男孩身上,他似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感情。
這麽多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很清楚自己的取向,但作為裴氏集團的繼承人,這種事情是萬萬不能露出半點風聲,于是他将自己封鎖在無盡的工作和文件中,甚至就打算這麽過完這一輩子了。
但今晚,思渡的出現,打破了他三十年來被隐藏的很好的心。
為了平息自己內心的急躁,裴寅禮拿出菩提佛珠,在地上打坐,嘴裏念着清心咒。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
念來念去一直都是這兩句,不但沒有靜下心,反倒讓腦海中男孩的身影愈來愈明顯。
“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麽玩意!”
裴寅禮暴躁地按下房內的鈴聲,喚來管家
“去把思渡給我叫上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即便裴寅禮極力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毫無情緒,但管家畢竟跟了他十幾年,自是聽出了他此刻的煩亂,卻也沒多說什麽,點頭應好後,馬上下樓。
“叩叩——”
就在思渡準備收拾收拾休息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哪位?”
思渡即刻轉換了方才帶着些許膽怯的少年音回應。
“您好,我是這裏的管家。裴先生叫您去書房,說是有事和您商量。”
“現在嗎?”
“是的。”
“那行,我收拾一下就上去,辛苦您了。”
“客氣了。”
門外管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思渡套了件外套後邊走邊喃喃自語:
“大半夜叫我幹啥?該不會是……這也進展太迅速了吧,但也不是不可以哈,嘿嘿”
思渡腦子裏的黃色廢料讓他在沒忍住笑出聲,被管家回頭疑惑一看,馬上捂着嘴恢複正常,假裝咳嗽了幾聲。
管家:“這孩子該不會有點毛病吧?”
管家搖了搖頭,将思渡帶到二樓裴寅禮的書房門口,輕敲了兩下門,聽到裏面傳出“進”後,這才打開門,讓思渡進去,然後就想關上房門,被裴寅禮叫住。
“等一下,幫我拿杯威士忌,不加冰,純的。”
“好的先生,思渡先生您需要什麽嗎?”
思渡吓了一跳,連忙擺手一臉驚恐:
“別別別,您叫我思渡就好了。麻煩給我一杯草莓汁吧,謝謝了。”
“好的。”
管家微微點頭,離開時順手帶上了房門。頓時,房內只有裴寅禮和思渡了。
兩人都沒有出聲,思渡為了維持人設也不敢亂動,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看着裴寅禮:他戴着銀絲邊眼鏡,拿着文件,眉頭微皺,表情嚴肅。
“果然啊,人類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你很喜歡站在門口?”
“啊?啊沒有沒有。”
就在思渡對着裴寅禮犯花癡的時候,裴寅禮擡眼看向乖巧站在門前的思渡,将文件随手一扔,雙手撐在椅子把手上問道。
“坐我對面。”
裴寅禮點下巴點了點書桌前的位置,摘下眼鏡,直視着思渡。思渡也毫不畏懼,直直迎上他的眼神。
兩人眼神針鋒相對,互相試探,最終竟是裴寅禮率先敗下陣來,別開了眼,正好管家送上了飲品,他拿起玻璃杯,将金黃的液體一飲而盡。
“先生,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思渡小口小口喝着草莓汁,輕聲開口問道。
“你盡早想辦法回家,我不可能一直收留你。”
“可是我說過,我要陪你過一個新年!”
“不需要!”
不知道是不是“新年”二字,“還是“陪伴”對于裴寅禮來說是陌生的詞彙,他第一次對着外人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思渡被吓了一跳,手裏的草莓汁都差點灑了一地,低着頭,兩眼開始蓄淚,鼻頭微紅。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裴寅禮揉了揉太陽穴,胸膛起伏,今晚的自己,過于情緒化了,這不是平日裏理智的他。
“對不起,我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思渡擡起頭,淚眼汪汪,雙手抱着喝了一半的草莓汁,哽咽着出聲:
“先生是不喜歡我嗎?”
思渡這麽一問,倒是讓裴寅禮愣了一下。
對于思渡,他沒有那種抗拒和排斥,只是不習慣而已,甚至于還會總想起他那雙清澈明媚的眼睛。
“也不是……就是,就是我明晚有事,你要自己在家…嗎…總之,明天是最後期限,你必須離開。”
裴寅禮不去看思渡可憐巴巴的神情,別開頭僵硬着語氣說着,他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突然狀況發生,比如思渡。
“那好吧……不過能陪先生過一個新年,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為什麽這麽執着于陪我過一個新年。”
“因為我想讓你開心,這個理由可以嗎?”
思渡的話如同一片絢爛的煙花,“嘭”地在裴寅禮心中炸開,久久沒有消散,而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三十多年,沒有人在意他的情緒,沒有人關心他是否開心,他只是一個繼承人,一個裴家培養出來的優秀繼承人。他不能有任何情緒,不能有缺點,乃至于不能有任何異樣的舉動。
他的人生,早就被人規劃好了,卻沒人問過他是不是想要走這條路。
而今晚,一個稚嫩的少年,一個陌生人,說想讓他開心,想陪他過新年。
裴寅禮背過身,極力調整着呼吸,他感覺鼻頭有點酸,心底被埋藏了這麽久的柔軟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讓他有點崩潰。
“先生,您還好嗎?”
身後傳來思渡擔憂的聲音,他不知作何回答。
“我很好,你去休息吧。”
思渡知道今晚自己已經在他心中有了不一樣的地位,于是很有分寸地離開,臨走時,還把自己的草莓汁倒了一半在裴寅禮的玻璃杯中,這才悄悄離去。
“先生,晚安。”
房門被關上,裴寅禮眼角的淚,終是落下。
他并不是感動于思渡的話,而是在可憐自己。這麽多年了,仍受制于裴家,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
“開心……我可以擁有嗎?”
他轉身,看到桌面杯子裏的鮮紅的草莓汁,盯着看了很久,最後無奈地笑了笑,略過了它,回了房。
翌日一早,裴寅禮因輾轉反側了一晚,直到太陽微微冒出了一點頭才勉強睡着,就被樓下的叮叮當當的聲響吵醒了。
他随手抓了件外套,忍着起床氣打開房門,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你們在幹嘛?”
樓下思渡和管家正在布置別墅,兩人一人拿着一個巨大的燈籠,笑着往門口走,被頭頂傳來的聲音吓了一跳。
“先生早啊!新年快樂!”
“先生早。”
思渡率先出聲,呲着個大牙拿着燈籠對裴寅禮招手,少年的笑容像是有感染力般,倒是讓裴寅禮的起床氣消失了不少。
“先生要和我們一起挂燈籠嗎!很好玩的!我和管家先生已經貼好對聯啦!”
“幼稚。過完今天就得給我收拾幹淨,我今晚要出去,希望我回來的時候別讓我看到門口兩個紅燈籠。”
裴寅禮面無表情地命令道,随後轉身進了房洗漱。
“思渡,您看先生好像生氣了……”
管家看了眼手裏的燈籠,又看了眼思渡,擔憂地說道。
“哎呀怕啥,你家先生就是口是心非。你放心,出了事我擔着好吧!走走走,我算了時辰的,再不去就要誤了時辰啦!”
思渡一臉無所謂,看了眼時間後,着急忙慌地拉着管家跑向門口,開始爬上爬下地挂燈籠。
“好啦!你看!多喜慶哇!這才有過年的樣子嘛!”
思渡拍了拍手,看着歐式風格的別墅門前挂着兩個大大的中式紅燈籠,滿意地點點了頭。
“趕緊拍幾張照發給司辰,讓他看看我的傑作。”
“咔嚓咔嚓”
思渡對着門口各種角度都來了一張,一旁的管家只能無奈又好笑地看着思渡擺着各種姿勢拍照,心底暗暗祈禱先生不要生氣。
“我去這是你弄的?你好歹也是歐洲古堡出生的好嗎?你自己看看這風格搭嗎?”
司辰看到思渡發來的圖片,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兩種風格怎麽看都詭異,也不知道這貨的腦子怎麽想的。
“你懂什麽?我這叫中西合璧。”
“哦,你這就相當于法棍配麻醬。”
“你,立刻,滾回歐洲。”
思渡正在和司辰就風格問題争辯的熱火朝天時,裴寅禮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墨綠色暗紋西裝,頭發用發膠梳得整整齊齊,難得地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妥妥的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思渡直接看呆,手機被司辰發來的信息震得都快掉到地上了,但他絲毫感覺不到,他只覺得自己要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被人帥死的人了。
于是思渡直接将電話摁掉,絲毫不顧及對面司辰的怒吼。
“你手機要掉了。”
“啊?啊噢噢。”
裴寅禮好心地幫思渡輕扶了一下快要犧牲的手機,這才讓犯花癡的思渡回了神,近距離觀望讓思渡的小臉唰得通紅,說話也不利索了。
“先……先生,燈籠挂好了。那什麽,要許個願嗎?”
“我不信這些。”
“哦。”
裴寅禮看着思渡有些失望的表情,挑了挑眉,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自己家門口被貼上的對聯,一字一句地念出來:
“唱k蹦迪帥哥圍,不到中午不用起。橫批:得償所願?你是在祝我還是祝你自己?”
“額……就是大家一起嘛,哈哈哈”
思渡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有些不敢直視裴寅禮玩味的眼神。
“該死的我一時忘了這不是我家,直接就貼上去了。”思渡捂着臉,欲哭無淚。
“今晚前記得撕下來。”
“知道啦知道啦,兩只耳朵都聽到啦!”
思渡扯着耳朵對着裴寅禮喊着,這副模樣倒是逗笑了裴寅禮。
“好了,既然你不許願那我許吧。希望裴寅禮可以身體健康,平安順遂,遂心如意。”
裴寅禮聽完,直接瞳孔收縮,眼神瞬間鎖定思渡。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雙手握拳閉着眼小聲許願的少年,徹底被擊垮了。
“先生,時間要來不及了。”
“思渡,你到底是誰?”
助理周行之的聲音響起,但裴寅禮無心理會,只是瞪着思渡。
這個男孩,絕對不簡單,一而再再而三地擊潰他的自認為堅固的心理,直戳那塊柔軟無助的地方。
他幾乎可以肯定,思渡很了解他,甚至調查過他。
“我不是和先生說過嗎?我叫思渡,是名都大學的大二學生,父母離婚了。”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我是問你為什麽會找上我!”
“緣分。”
面對裴寅禮的質問,思渡很是淡定,他知道裴寅禮自然會懷疑他,也會去調查他。如果他能調查得出來什麽的話,所以他根本不怕。
“先生,股東大會要遲到了。”
周行之在一旁略顯焦急地喊道。
裴寅禮吸了一口氣,平複情緒,深深地看了一眼思渡,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于他耳邊留下一句:
“最好別讓我查出你有什麽目的。”
思讀沒回應,只是站在原地,聽見身後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後,臉上的笑意立即消失,慢慢地勾起嘴角,眼裏布滿勢在必得的決心。
“目的嗎……很是期待你查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