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陳楚墨太傻了,女帝宜泰親自領着人沖到丞相府,不顧九五之尊的身份,指着丞相老兒的面兒:“你送個缺心眼的人給朕是看不起朕嗎?”
“非也,非也。臣送的可是臣的親生長子啊!”老丞相不禁叫苦。
宜泰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閉上眼咬牙切齒地長舒一口氣,才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朕!不!想!再!聽!到!親!生!長!子!這四個字!”
宜泰已經忘了老丞相是第幾百次用這個理由了……
上次,陳楚墨磕破了宜泰珍藏的景泰藍,老丞相道:“皇上,這是老臣的親生長子,還請您多寬容。”
上上次,陳楚墨弄丢了先女帝留給宜泰的夜明珠釵,老丞相道:“老臣只有墨兒一個親生長子,皇上您寬容寬容!”
上上上次,陳楚墨特意請見:“陛下,臣妾研制了能美膚養顏的藥膜。”,看着陳楚墨真摯的面容,宜泰大概也沒想到她會因此滿臉生痘,老丞相道:“陛下,墨兒是老臣親生長子……”
上上上上次,陳楚墨将自己老父親送來給宜泰的千絲燕窩盞私吞了,宜泰好不容易接到老丞相主動投來示好的枝兒,結果卻被他連枝帶葉吞下肚,老丞相也只好言:“墨兒是老臣親生長子,陛下寬……寬容……”
……
宜泰氣憤難當地轉身離去,陳楚墨看着決絕的背影不禁有些傷心,陳銑最是看不得他這副垂頭縮肩、要死不活的模樣,用袖下的手暗暗地指着宜泰的方向,歪眉弄眼地道:“快!跟上去啊!”
陳楚墨聽罷顧不得其他,轉身就要追上人,可未走幾步卻被宜泰留下來的侍衛給攔住了:“貴妃娘娘勿怪,陛下吩咐我等督促您回丞相府安置。”
不等陳楚墨反應,陳銑沖上來怒罵道:“陛下與貴妃夫妻之間小吵鬧,不過是說些氣話,若是你等愚鈍阻撓帝妃修好,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還不快點放貴妃過去,有什麽事情本官擔着!”
幾個侍衛面面相觑後只得收刀放行,陳楚墨這才一路小跑追去……
什麽叫恨鐵不成鋼,陳銑無奈。
宜泰過了少有的平靜日子,那日她還在前殿批閱奏折,大太監馮祥急匆匆地趕來,說是清蕪宮的蕭美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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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美人的家在草原上,先女帝在與草原可汗的一次宴飲上瞧見了他,不禁順口誇贊他生得一副俊俏的模樣,可汗當下喝了不少酒,随口下令将男孩送給了先女帝。
可汗說:“将來他長大,許他做個未來女帝的妾,代表我們兩國的友好,也是他這一生的福氣!”
後宮裏雖然平日少不了些吵鬧争執,但是突然死了人還是驚起不小的波瀾,衆嫔妃都圍在了清蕪宮裏。
……
“聽說蕭美人死前還念叨着要回草原去。”
“難不成是思鄉心切,一時想不開……”
“蕭美人可是兩國交好的象征,不會輕易自戕的。”
“陛下怕是不好跟可汗交代了。”
“先別說這個了,聽蕭美人的貼身宮女說,蕭美人死時手裏緊攥着楚貴妃的帕巾……”
“那豈不是就……貴妃娘娘和蕭美人的死……”
“你可別亂說話,不然陛下到時候先治你個誣告罪!”
……
嫔妃們一言我一語地說着,終于等來宜泰到清蕪宮,蕭美人的貼身宮女撲通跪下,跪下直哭道:“陛下,美人生前良德,竟不知是何人想置她于死地,還請陛下為我們美人做主……”
“做什麽主?你怎知蕭美人就是被人害死的?”坐在高處的宜泰不怒自威,先前還叽叽喳喳的嫔妃們頃刻間便噤了聲。
那貼身宮女有些驚恐,哆嗦着說:“奴婢發現美人死前手裏緊攥着一張陌生的帕巾,仔細一看才發現……是……”
宜泰最是見不得這些要說不說的把戲,不禁斂眉:“速說,不然也讓你白绫了命。”
“是……是……是貴妃娘娘的帕子。”
宜泰擡眸,陳楚墨早已跪在門外,一副請罪的模樣。
蠢!愚蠢至極!
她走下去,蹲下俯身輕語問道:“你殺了蕭美人?”
哪知陳楚墨一擡起臉便都是淚痕,活脫脫一副受氣媳婦樣兒,白衣粘上了些髒,小聲啜泣道:“不是臣妾,陛下。”
宜泰撇了撇嘴,粗魯的将人從地上拖站起來,大聲怒道:“不是你殺的,你跪在這裏幹嘛?!”
又向身後的人發難道:“這宮中妃嫔們用的帕子少說也有數萬計,你憑一張口說是貴妃的帕子就是貴妃的帕子嗎?”
“奴婢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污蔑貴妃娘娘,只是那張帕巾是……是您賜給貴妃娘娘的,波斯進貢的上好絲織金帕,天下僅此一張,奴婢絕對不會認錯……”說完拼命磕起了頭。
“絕對……不會……認錯……”宜泰重複起這幾個字,“若是你認錯了,該當如何?”
“奴婢确定那張帕子就是貴妃娘娘的,是因為美人在宮裏一向是同貴妃娘娘交好的,平日有了稀奇的賞賜,也在一處賞玩,奴婢貼身伺候,便多瞧見了些,美人以往對奴婢多加疼愛,如今卻死得不明不白,現下美人既去,奴婢也沒有理由獨活,只求陛下還美人一個真相!”說完便一頭撞在一旁的石柱上。
嫔妃當中有人不禁驚呼出來,暄美人撥開衆人來到宜泰面前跪下,他同蕭美人屬同級,平日裏除了楚貴妃陳楚墨,就是他要與這個沉默寡言的蕭美人話多些,他擦了擦淚,道:“陛下仁德,臣妾雖然也不信貴妃娘娘會害蕭美人,但是也絕不想讓蕭美人含冤而死!”
一直緘默無聲的陳楚墨這才開口:“陛下,臣妾自願入羁押所,以待真相大白。”
“不是你殺的你進去做什麽?!”
“陛下……”一旁的暄美人正又欲開口,卻被宜泰奪過話去:“來人!将順嫔拖下去,貶進浣洗局,朕念在其兄有戰功的份上,且饒他一命茍活。”
衆人驚訝不已,卻不敢有人開口詢問,反而是陳楚墨先問道:“陛下,您如何知是順嫔害死了蕭美人,若是粗心冤枉了好人,您一世英名……”
宜泰冷哼道:“害死蕭美人的不是順嫔,但是誣陷楚貴妃的卻是她。”
或許是女子心細敏銳的緣故,在宜泰踏進清蕪宮來時便有微風拂面過,鼻間突然聞到一抹奇香,是波斯進貢的絲織金帕上才會有的特殊香味,而來風處與自己對立而站的是人群末尾的順嫔。絲帕、金帕都不是最奇珍的,帕子經人觸摸後會散發出的奇香才是它的獨特之處,且散發出的香味随身附在觸碰者的身上,久經不散……
“順嫔,朕給你個機會說清楚原委。”
順嫔慌亂跪地,哭訴道:“臣妾知罪。是……是臣妾做的,臣妾嫉妒貴妃娘娘身居高位,而臣妾入宮七年了,仍舊是嫔位,便一直想設計為難受寵的貴妃,那日臣妾在長街意外聽到蕭美人的貼身宮女同一個小宮女言談,說蕭美人得了郁症,怕是難活長久了,臣妾便借詛咒後妃威脅她,欲圖将蕭美人的死嫁禍給楚貴妃,哪知蕭美人卻自己先上吊死了,臣妾怕計劃不成,用那宮女在外父母的性命脅迫她将帕子塞到蕭美人手裏,她膽小不敢上前,臣妾便親自将帕子塞到了蕭美人手裏……”
“所以,她以死完成順嫔的嫁禍,只是為了保住她宮外的父母……”陳楚墨內心有所觸動,因為嫉妒,就要付出一條無辜者的性命,看着事計敗露的順嫔,面若觀音,心卻似蛇蠍。
還有奏折未批的宜泰拂袖離開,陳楚墨也小步跟了上去,一聲又一聲叫喚也未能讓宜泰停下腳步,直到陳楚墨崴到腳哎呦一聲,宜泰嘆了口氣無奈轉身,陳楚墨疼得眉頭緊皺,月光清冷,正好打在他的雪衣上,映襯得他仿佛一個世外仙人,宜泰捏住他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心裏啧啧贊嘆真是一張好皮囊。
她居高臨下地啓唇道:“無怪老丞相要送你入宮選秀,可惜太傻了,不适合待在這後宮裏,只會麻煩到朕!”
“那陛下為何這麽維護臣妾?”陳楚墨也不管宜泰罵他傻、嫌棄他麻煩,笑意盈盈地發問。
“……”并非是宜泰有心維護他,而是他是老丞相陳銑的兒子!
陳銑作為兩朝丞相,本就不滿宜泰身非長女卻繼承了帝位,但是迫于宜泰的嫡長姐不幸離世只好接受現實,陳銑做出的唯一反抗就是把自己的兒子送入宮,以此來掣肘這位他不滿意的女帝的權利,而宜泰只能處處保全好他的兒子,以圖這個老丞相接受自己,并為她所用。
事情落下帷幕,可夜裏陳楚墨卻再也無法入睡,望着頭頂上的承塵陷入了許久的沉思,他猛地坐起來,胡亂披上外衣出了門,果不其然,宜泰也還沒就寝,宜泰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收了手裏的看了一半的奏折,率先道:“說吧,要問什麽?”
又見窗臺外的清輝圓月,道:“算了,跟我來……”
宜泰拉着人爬上了寝宮的灰瓦,對着清風明月而坐,看到了朱牆灰瓦外的天地廣闊,一股松散的禁锢感猛上心頭。
“陛下……”
“說。”
“蕭美人的死你有沒有預知?”
“有。”
“……”
陳楚墨将人轉過來對着自己,眼神裏似乎在說給他真相。
“蕭美人不喜歡皇城,更不喜歡朕,他心裏裝的是草原兒女的風和野馬,不是皇城裏的兒女情愛和你争我鬥,朕一直知道。先女皇和草原可汗的幾句酒後話囿困了他的一生。”
“陛下為何不放了他,您可是天下之主?”
“朕放不了他,無論最後是誰坐上了這個帝位,他都注定要困在後宮裏。他不是嫁給了朕,是嫁給了大宜的江山。”
“聽到順嫔說蕭美人是自戕時,臣妾才記起有日他突然對臣妾說,他馬上就可以吃到阿娘做的胡如塔了,臣妾還以為是他說的胡話,現在看來……”
“他久困深宮,大概也不知他的阿爹阿娘早已離世。”
“臣妾與他最是要好,他平日裏話也不多,終究是太苦了……”陳楚墨心如刀絞般疼起來,看着又要淚如雨下。
宜泰也不管他,自顧着下了屋檐,又像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回頭對着屋頂上的人問道:“你又是為何心甘留在這裏?宮外可不比這裏自在多了?”
“陛下不知,臣妾心慕陛下!”陳楚墨剛止了哭,說話并不利索,還帶着些哭腔,像是在和宜泰撒嬌。
“是心慕朕,還是心慕朕手裏的帝權?朕不信陳銑那個老狐貍還能在狼窩裏養出個兔子來!愛妃還是早些歇了吧,平日無事就不要來打擾朕了,朕要治國安邦,忙的嘞!”宜泰不信什麽心慕不心慕的話,只盼着陳楚墨能聰明些少惹事,自己也好給陳銑交差。
“陛下不信,日久見人心!”
陳楚墨并沒有撒謊,他對宜泰的心意始于年少時皇宮裏的一場秋月宴,那時的宜泰還不是千萬人之上的女皇,也不是尊榮無比的嫡長女,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公主,她快樂得像連軸轉的陀螺,嘴裏滔滔不絕的給這行人講述着皇宮裏如何如何,他們都覺得宜泰是在跟他們炫耀,聽了一些便要宜泰閉嘴,只有那時還不怎麽樂意講話的陳楚墨喜歡這樣頭頭是道的朋友,他拉着她的手說:“繼續,我聽着。”
宜泰領着這個新交的朋友逛了大半個皇宮,最後的最後才終于問道:“那宮外呢?宮外也和宮裏一樣嗎?”
這才是宜泰的目的。
“不一樣。”陳楚墨說。
陳楚墨誇張的在宜泰腦海裏刻下了宮外的光景,此後宜泰也曾經出宮去看過,但是遠遠沒有陳楚墨在她腦海裏描述的那般好,宜泰不知道,陳楚墨只不過是想要宜泰在記住這樣與衆不同的光景的同時,也能記住為他描述這些光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