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游俠客
少年游俠客
鹿之春環顧四周,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搖了搖頭,覺得自己臉上似乎太幹淨了。
她走到角落拿出“化妝”工具給自己修飾了一番,又挑出幾根頭發散亂下來做不羁狀,最後她照了照随身小圓鏡,龇了龇牙。
很好,有那麽點意思了。
巷口的冬生走不掉,他才十二歲,班子裏像他這樣瘦弱的孩子不算少,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本來就是卑賤出身,他才被班子收了沒幾個月,還沒長出幾兩肉來,自然也擋不住幾個青年這樣的刻意圍堵。
他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只能低着頭用蚊蠅似的細聲回:“小人不敢,小人做不得主……”
冬生內心無助,想着這群人如此糾纏,待會兒他少不得要挨頓打。
他的眼睛往邊上睨,想要找個機會在挨打前溜走。
但是圍着他的三個人也油滑,死死盯着他呢,其中一個更精瘦的一下子就堵上了冬生眼珠子瞥的地,嘴上還說起渾話來。
“老子聽說你們這種戲班子裏細皮嫩肉的,少不得要進進老爺公子們的房裏歇歇……”
他這麽一說,其他兩個也起哄了。
“不知道這名伶上過幾個人的床才這麽大架子,請都請不動。”
“識相的明天就帶上行頭乖乖來我們少爺莊子裏,好好唱,自然有你們好處!我看你小子長得也挺俊……”
冬生渾身發抖,不是害怕,他此時因為這三人口中對大師兄的侮辱倒有了氣。
水家戲班這些年因為潮生大師兄的緣故,被護得很好。
北燕對伶人不算尊重,确實,若是遇到那些有權勢又見色起意的,戲班子裏絕對沒人有膽子反抗,但是水家戲班不一樣。
潮生師兄,不會讓他們落到這種境地裏去。
冬生不允許,有人如此侮辱他!
正當冬生咬牙準備不管不顧反擊時,卻見三人裏頭一位個子稍矮的怪叫一聲。
“誰!”
三人身後是一個古銅色肌膚的男人,雖然也不算高,但是模樣着實吓人,面上還有一道從額角劃到鼻子山根處的疤,致使一邊的眼睛只能閉着,笑起來時還有一顆金牙。
粗眉麻子臉,流裏流氣兇神惡煞。
魏文被吓了一跳,他們雖然仗着主家在這裏欺負別人,但是膽子本身沒那麽大,遇上看起來更橫的就容易慫。
幸而魏武個子高,一瞅這人個頭也不壯實,也不怵。
他一巴掌呼過去罵道:“你這狗東西拍我兄弟哪兒呢?!”
麻子臉男人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他,嘿嘿粗着氣笑道:“我看你長得也不賴,我都聽到了,大家不都好這口嗎?大爺我就喜歡你這款,這小不點有什麽好玩的……”
他捏住了魏武的下巴,魏武痛呼起來,竟然完全沒有力氣反抗。
魏文和魏大海連忙動手幫忙,被男人兩三下就打開了,他一腳踩着魏大海,一手捏住了魏文,還把魏武用手臂壓在了旁邊的牆上。
過路人看這架勢紛紛繞路走開。
冬生看不懂這個發展趨勢,愣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跑。
“大膽!你知道我們少爺是誰嗎?!得罪我們,你在這魏河城別想好過!”魏大海還不忘用主家威脅人。
“唉,瞧你說的,我們這種跑江湖的粗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就是看上你兄弟倆了,管他明天死活呢不是……”麻子臉男人拍了拍魏武的臉。
魏武哪裏是真對男人有興趣,他不過就是順勢欺負那個戲班的小子,口頭上欺辱幾分而已,哪想到真遇到這番上來就搶人的,引火燒身。
魏武欲哭無淚時,魏文似乎有點頭腦,大喊着:“大哥我們知道錯了我們這就滾,我們再也不欺負人,我們只是按主家吩咐來請人的,求大哥饒過我們,我們這就滾這就滾!”
他嚎得又急又響亮。
麻子臉男人掏了掏耳朵,嘶了一聲,一腳踢開了魏大海,一手一個兄弟倆扔了過去。
“沒意思!快滾!”
三個人倉皇而逃。
看到三個人頭也不敢回,鹿之春拍了拍手,叉腰笑起來。
不過她現在這副模樣笑起來可不怎麽好看。
不好看歸不好看,這一笑卻沖沒了之前的兇煞之氣。
冬生這才看出來這位兇神惡煞的男人是在替他解圍。
“謝謝郎君。”冬生細聲細氣地道謝。
十二歲的冬生因為營養沒怎麽跟上,身型實在小,鹿之春瞧他真真就是個孩子模樣,她沒有像戲弄那三兄弟一樣逗冬生,她張開那只閉着的眼,把牙上的金箔貼紙取了下來。
“快回去吧,都到飯點了。”她溫聲說話,沒有方才刻意的粗聲。
冬生覺得或許不是自己的錯覺,面前的哥哥當真一下子好看了許多。
“謝謝郎君,”冬生再次道謝,目光移向後頭時,目光倏然亮了起來,他激動道,“師兄來找我了,郎君再會。”
鹿之春目送冬生遠去。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奇怪。
冬生和那三人的争執內容是有大戶人家聽說了水家戲班要來,所以要請過去表演,但是戲班似乎并無打算,進城時守城衛兵也說城內無喜事。
這戲班子,此時進魏河城到底有什麽事?
鹿之春思考之餘也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是哪家纨绔子弟,這個節點還想看戲。
畢嘉玉看冬生無事,問他怎麽遲遲不歸,冬生這才将方才巷口遇到的事情娓娓道來。
“下次若還能遇到那人,讓師兄一起答謝他。”畢嘉玉知道冬生年紀小,他們戲班就是一家,冬生受恩,他作為師兄也該記着。
“嘉玉師兄,大師兄為什麽要來這裏啊?”冬生其實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要來這傳言可能會開戰的魏河城,如果不來這裏,在之前那些地方,一定不會發生剛才那種事的。
畢嘉玉搖了搖頭,他看不透步潮生的心思,雖然他內心有所猜測,但那也只是他不切實際的猜測而已。
“師兄有他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他不會把我們置于險地。”
*
鹿之春卸了妝,又變成了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步伐輕快,高馬尾在身後搖曳,紅色的發帶增加了幾分活力。
“大娘,為什麽城牆上多了不少守兵,可是城中人卻不往城外走?”鹿之春和買水果的大娘在攤位前順勢聊了起來。
大娘笑眯眯地給她塞了個蘋果,回答:“別怕,別怕,魏河城不會破的。”
攤主也笑着聊了兩句:“小哥別慌,別說這仗還是沒影的事,就算真打了,城破了,那沐将軍也不會……”
話說到一半,攤主似乎也發現自己多言了,笑着轉移了話題,沒再說。
鹿之春笑嘻嘻地買了些水果,又回塞給了大娘好幾個,這才離開攤位。
路過茶樓時,她聽見樓上的姑娘喚着小郎君。
少年郎擡頭,風姿靈秀,沖着那滿樓紅袖一笑,那一瞬,朗日秋霜,輝映長街。
在樓上抛落的繡帕與絹花裏,他接住了一朵紅色茶花,在指尖囫囵着轉了轉,夾在了鬓邊。
他沖着姑娘們揮了揮手,又像不知心事地走了。
便只餘驚鴻一瞥。
或許也是一生僅此一次的,一瞥驚鴻。
*
翌日,初曉時分,鹿之春從客棧出來,騎着馬奔向城門。
城門守衛交接,一切如常。
她離開玄都已四日,啓東并未開戰。
啓東在等什麽?
沐九瀾又在等什麽?
沐九瀾在等戰機。
他做事總是想要盡善,縱然決定了攻打北燕,卻又不想題柔的事如此糊塗倉促得像個借口。
他用了兩天時間布陣策劃,又派了人去宮裏查探清楚。
萬俟長烨太了解他,所以暗探帶來的都是萬俟長烨希望沐九瀾得到的消息。
剩下那一天,沐九瀾給魏河城駐守的李将軍下了戰書。
北燕和啓東,當真戰起。
通過半日的觀察,鹿之春心中有了數,她來到緣昭樓下時,聽到樓上破空之聲,甫一擡頭,她就瞧見一個人掉了下來。
她縱身一躍,接住掉下樓的青衣男子,心想,這魏河城的樓,還真愛掉些寶貝。
“兄臺不礙事吧?”她開口問道。
她話音剛落,還沒仔細瞧懷裏的人,忽然瞧見了手镯的一顆寶石,亮起了紫色的光。
甚至要比衛焉離那顆寶石,還要閃亮鮮豔得多。
又找到一位星次!
步潮生驚魂未定,一雙顧盼生輝的含情目微微震顫,修長的手指抓住了鹿之春胸前的衣襟。
或許是墜落的力度太大,或許是掙紮時的本能讓他太過用力,指尖傳遞過來的感覺,似乎有些異樣。
他急忙松了松手。
心口的跳動猛烈異常,不知是因那一剎的險境,還是這一瞬的無措。
鹿之春擡頭,一頭厄獸從二樓破窗而出,她放下新找到的星次,腳尖輕點,幾下就追了過去。
餘光掃過四周能用的東西,在厄獸沖向一對母女時,她拍斷一根用來支攤的大木棍,直接對準投射過去。
一擊斃命。
厄獸化為紫色螢火消失。
步潮生和受驚的母女心魂不定,緩了好一會兒。
他們剛想過去道謝,卻見能将厄獸一擊斃命的少年已經站在被拆了攤子的攤位前,乖巧禮貌地在同攤主賠禮道歉,并保證會再找一根棍來。
鹿之春想賠錢時,步潮生先她一步遞上了銀錢。
她順着那雙秀氣的手,這才看清了步潮生的臉。
“郎君?”步潮生喚她。
他見慣了常人第一次見他時失态的模樣,因此并不以為意,更何況面前的少年于他有救命之恩。
鹿之春回過神來,收住了記憶的閥門,笑着搖了搖頭。
面前的人,即使不用介紹,她也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水家戲班,北燕名伶步潮生。
淡如水墨的面容,無一不美,按照鹿之春在美妝任務世界的經驗,步潮生這張臉上了特定的妝後,恐怕能攝魂奪魄。
或許是伶人從小培養出的身段神色,步潮生的每一個動作,都有着獨特的美感。
不看他面容時,他就像她曾經兒時的舊畫,經年後拿出被時光渲染開的紙張,瞧不出原本形狀,卻讓人折服于那朦胧的美感。
而看清他面容後,又覺得天地山川各色,有了歸宿。
鹿之春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氣。
猶似故人來。
*
“将軍!神劍方才真的動了!”方征離那把禦賜神劍五米遠,生怕它再有異動。
沐九瀾看了看如常的長劍,再看了看一驚一乍的方征。
“今日早些休息吧。”
沐九瀾想了想,方征這幾日也是操勞,出現幻覺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還是先養精蓄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