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分瓜子談話
分瓜子談話
鹿之春離開王宮的第二天,衛焉離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有人躺在一望無垠的黑暗裏,身上鋪滿了閃閃發光的星子。
有一些碎屑似地散落在四周,明明滅滅,始終無法靠近中心的光源。
他走上前,拂落那滿身光芒。
“星紀,不可。”
于是他從夢裏醒來。
不曾動過妄念的太傅有生之年第一次,從一個沒頭沒尾的怪夢裏,感受到了欲望、占有以及那不可言說的一切。
那種恨不得将對方吞腹入肚的可怕占有欲,野火般燃燒盡他的理智之域。
【我緣何不可做披于她身上的衣】
以至于他醒來之時複又念了一遍,然而心中念念之人,卻變成了聖女的模樣。
衛焉離從沒想過,曾經以為的權宜之計,如今會如帶刺的藤蔓緊縛于心上,沒有鮮血,卻無比疼癢磨人。
尤其是澹臺籍三番四次又開始發小孩子脾氣,說要同聖女完婚,他內心便轟然而起一股怒火。
【又是這樣】
又是怎樣?
“大人,聖女回宮了。”
衛焉離摩挲着腰間的香囊,就在更早之前,鹿之春一行人到達玄都城門口時,就有探子彙報過了。
她是随一行伶人共同進玄都的。
衛焉離換好衣服,便準備入宮去看看,至于此行相關的其他人,他不在意。
“你是聖女,你不能這樣!”楊恭一句話說到一半,因為鹿之春眯起眼睛的動作又小了下去,聲音頓時溫順得和小貓兒似的。
他試圖用這聲音講道理:“聖女大人要是養幾個伶人,就算養一個院子都沒有關系,聖女大人讓陛下将那些伶人都接進宮來也可以,但是聖女大人如果同伶人一樣唱戲,那麽外頭那些老頑固會炸了的,這不符合……”
“可是不好聽嗎?”鹿之春笑眯眯問他。
楊恭哪敢說一句不好,況且鹿之春在唱戲時,有種他相處這麽久以來都沒發覺的魅力,足以讓人心顫到落荒而逃。
他覺得好聽,也覺得美。
然而這不符合此世“常理”中固有的高低貴賤有別。
北燕對伶人的打壓其實有歷史可循,王朝大部分時候在經濟上都是農商相争,幾百年來,遵循着農始終為本的理念,因為五谷為人之本,商的發展比較高低起伏,那麽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別的産業了。
伶人屬于其中一種沒有必要性的,抛頭露面的,賺取世人情緒的行當,他們柔弱毫無勢力,多為貧苦出身,只得識文斷字卻不讀詩書禮法,導致行為沒有過多的邊際束縛。北燕第三代朝堂之上就有重臣為一個伶人活活燒死了妻兒,被當時的國君下令處以極刑,從此伶人的地位也急轉直下。
“個例是難免的,士農工商,哪個沒出過壞種,這個理由太表面了,敬之不如再去讀讀緣由。”鹿之春聽完敲了敲楊恭的腦殼。
她把覆蕉放在圓桌上,然後清了清嗓子:“向敬之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本命劍,是我最忠實的小夥伴,它叫覆蕉。”
楊恭看了一眼那把長劍,以為鹿之春又拿他尋開心。
“來,覆蕉,這是楊恭,是我降落在北燕以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打個招呼吧!”
一把劍怎麽打招呼?
楊恭剛剛露出一個笑容,就見那把長劍唰一下飛在半空中轉了幾圈,似乎是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沖過來又在他身周繞了幾圈,最後豎在圓桌上往前倒了兩下。
楊恭顫顫巍巍地看向鹿之春:“它、它是在,打招呼?”
鹿之春笑着點頭,她的覆蕉超有禮貌,還會鞠躬!
楊恭一翻白眼,厥了。
“哎哎!不是!你們怎麽都這樣啊!”鹿之春眼疾手快扶住了往後倒的楊恭。
這個世界又有厄獸又有傀儡也不見他們有這麽大反應啊,為什麽看到覆蕉會動就跟見了鬼一樣?
鹿之春給楊恭順了好一會兒的氣他才緩過來。
“不要害怕,覆蕉才為北燕解決魏河城的戰事沒多少天,你這樣對他可不禮貌。”鹿之春說完,覆蕉也自動飛回了她的腰間。
楊恭這才緩過神來:“魏河城說的青衣劍仙,拿的就是這把劍?”
“不止,”鹿之春露出一排白牙,湊近,“不是早該猜到了嗎?青衣劍仙就是我本人。”
楊恭呆呆地回答:“猜是有猜,但确認以後感覺還是很怪。”
相處了這麽久的小夥伴其實一劍能劈開百萬大軍,這武力值真叫人瞠目結舌。
太過迷幻。
“你們都叫我聖女了,那我能做什麽自然都很正常。”鹿之春開始磕瓜子。
“原來這些都是聖女應該會的嗎?……不是,哪兒來的瓜子?”
衛焉離來的時候,澹臺籍并不在宮裏,倒是聽到了楊恭和鹿之春交談的聲音。
他進去的時候兩個人正在分一把瓜子。
桌上已經磕了一小堆瓜子殼。
衛焉離:“……”
他一生就兩個徒弟,沒一個看起來穩重些。
“師父。”
“太傅!”
鹿之春跟個沒事人一樣照常開開心心打招呼,上前詢問了衛焉離這些日子的身體情況,自然得就仿佛她一直都在王宮,只是太傅太久沒來了而已。
衛焉離并不戳穿他們,極有耐心地回答着她的每一個問題。
楊恭見此低頭默不作聲。
其實怪不了他和陛下都懷疑過太傅喜歡聖女,因為太傅對聖女的态度越來越特殊,可非要說太傅喜歡聖女,他偏偏又拒絕了陛下的賜婚。
楊恭并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還未請教太傅,”鹿之春想起了之前思考的打通與沂西的經濟之路的想法,“太傅先前可有提議陛下建立與沂西的貿易交通樞紐?”
其實這個想法肯定有人提過,但是彼時在啓東和沂西的抉擇之中,沂西自然就被排除了。
終于又回到了正事上,衛焉離坐下,兩個人也不避諱楊恭,畢竟楊恭也不是沒有參與過相關讨論。
“也就是三年前同時提案的?”
“可要開通沂西便捷之路,要耗費太長的時間精力和財力,遠不是現在的北燕耗得起的……”楊恭插嘴道。
明顯三年前他們就有過讨論。
确實如此沒錯,所以她先前也專注幫澹臺籍想着與啓東互市的事,根本沒有再去深入探究這另一條路。
“此一時彼一時,”鹿之春摸了摸下巴,“沂西确實多金,所以這條路談成了自然不會是北燕單方面出力,國庫不足是個大問題,但是有些人私庫可足呢,咱們試着榨點出來……”
“要榨那些老狐貍,談何容易。”楊恭嘀嘀咕咕。
“那也不一定。”鹿之春想到魏河城最後放走了水家班子和她的魏家主,平時何嘗不是老狐貍,不過魏河城那次,也是因為步潮生的技能釋放用得太拼命了,不知道讓步潮生在玄都這群老家夥面前唱一出,她再搞一些傳銷話術,看能不能把他們忽悠傻一段時間。
“太傅有什麽高見?”鹿之春轉頭問衛焉離。
衛焉離知道他們已經吃了一次虧,因此這一次倒是提了一個意見。
“在決定之前,先确定沂西的意願。”
這次和啓東互市敗也就敗在低估了啓東國君的野心急切程度,可不能同一個坑栽兩次。
不能想得太理所當然。
雖然衛焉離也知道,沂西大概率不會拒絕的,對于沂西來說,賺錢才是王道。
錢是他們全部的野心。
“沂西的第一王商隊伍此時不就在玄都嗎?先去探探他們的合作意向。”鹿之春想到進玄都時瞧見的那支商隊。
楊恭重重地咳了一下。
這下子太傅肯定知道聖女出過王宮了。
衛焉離涼涼地掃了楊恭一眼,道:“聖女本就有進出王宮,游走玄都的自由,無需隐瞞。”
因為北燕從未有過聖女,鹿之春既然是第一且唯一的聖女,那麽所有的規則都可以為她開先例。
太傅其實并不在意。
鹿之春知道靠澹臺籍和楊恭果然是瞞不過衛焉離的,所以也沒有打算瞞到底,畢竟她回來了,那就一切好說。
“沂西第一王商商隊,此次領隊的是王商次子。”衛焉離說到這裏也沒有給更多的信息。
因為此中子深居簡出,從他周圍搜集來的有用的情報信息少得可憐,他簡直不像一個商人,在特點處,探子也只寫了兩個字。
體弱。
“既然如此,明天去看看。”鹿之春磕了一顆瓜子,見太傅瞥她,她反思了一下,不舍地勻了衛焉離五顆瓜子。
楊恭看着手裏的半把瓜子,忽然覺得受寵若驚。
澹臺籍穿着普通的衣服和侍衛趴在牆頭看院子裏的伶人們。
“哪個是名伶?”澹臺籍沒興趣去找步潮生的畫像。
但是很快他就不需要他們回答了。
步潮生的容貌一出現在院子裏,便讓這個平庸俗氣的院落驟然氤氲出山色空蒙意境的自然美感。
五官濃淡适宜,身姿清瘦,如竹風皓月,眉目流轉,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裏,又有別樣的婉約妩媚。
淡雅、錦繡。
縱然看到步潮生的那一瞬間,澹臺籍的眼睛已經傳遞給腦子和心很多贊美之詞,但是他一想到王宮裏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呸!小白臉!”他罵道。
澹臺籍:她都沒有正經誇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