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許願
許願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得知位于郊區的某工地:安全帽不結實、施工地沒有任何安全保障,工人安全得不到保證,下面請看相關采訪報道……”
嘈雜的集市拐角處,有一處看起來略顯破舊的手機貼膜店,店門大敞着,老板穿着件浸滿汗漬的老頭衫,正坐在躺椅上看新聞。
“老李。”
門外突然有人叫他。
他回過頭,看清楚來人後,忙站起身:“哎呦陶遠春!大名人!你怎麽來了?這麽大的雨,你不在家待着出來幹啥?”
“我給我兒子買了部手機,想過來貼個鋼化膜。”陶遠春撩起雨衣。
“叮當——”
小黃車清脆的鈴響從身後傳來。
陶遠春忙往旁邊挪了挪。
奈何這條路實在是過于狹窄,他還是被疾馳而過的車轱辘濺了一褲腿的黃泥巴。
“你看看你,也不知道注意着點,趕緊進來,我去給你拿毛巾!”
老李忙把他拽進來,接着轉身去裏屋,“這兩天天氣都不怎麽樣,也不知道是誰觸了老天爺的怒了,除了刮風就是下雨,地裏的莊稼都快澇死了……”
“是啊。”陶遠春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老陶,你現在可是大名人!”
老李把毛巾遞給他,滿眼都是贊賞,“都上電視了!”
“又不是什麽風光事兒。”
陶遠春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對了,你閨女呢?貼完膜我就走了。”
“急啥啊?好不容易來一趟。”
老李說道,“她出去接孩子,應該快回來了,要不你在這裏再等會兒?”
陶遠春擡頭看了眼時間,搖搖頭:“我兒子也馬上放學了,他沒鑰匙,我得回去等着他。”
“行行行!”老李忙應下,“那你路上慢着點兒!”
“別送我了,趕緊進去坐着。”
老李靠在門框上,目送着陶遠春漸漸遠離的身影,臉上笑意漸褪,最後嘆了口氣。
“誰啊爸?”
“陶遠春。”
老李說,“就是那個冤大頭,非得逞能去找記者曝光人家工地老板,本來好多工地老板就嫌他年紀大不要他,這下弄了這麽一出,哪個老板還敢要他?”
“人家也是好心……”
“好心個屁!就知道逞能!”
老李怒氣沖沖,“原先今年跟工地的就不好混,陽陽他爸還靠這個吃飯,萬一因此沒了工作,全家喝西北風?!”
“行了啊,您也別太生氣,至于嗎。”
“你你你以後也少跟他來往!!”
老李氣得話都說不利索。
外面雨下得愈發的大,原本折身回去準備歸還毛巾的陶遠春站在門外,攥緊拳頭的手略微收緊,因為過于用力而有些微微顫抖。
※※※※
“叮鈴——”
下課鈴聲響了。
“放學,作業明天早上課代表收起放到我辦公室。”老師說道。
被壓抑了整整一天的高二六班這才恢複了點兒活力,一個個滿血複活一樣開始收拾書包,憋了一整天沒說出來的話接二連三的從嘴巴裏蹦出來。
教室頓時陷入嘈雜中。
“陶南臨,聽說你爸上新聞了?”
劉曉忍不住跟同桌笑,“好像是把人家老板給告了,說什麽安全帽不結實,真是的,就不會自己買一個嗎?”
陶南臨收拾書包的動作一滞,瞥了眼身後笑得腰彎成蝦米的兩個人,默默地拉上拉鏈,背上走了。
“他是不是生氣了?”
同桌小聲問道。
“管他呢。”
劉曉也拉上拉鏈,“本來就是事實,還不讓別人說了?”
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保持沉默有這麽難嗎?!
陶南臨越想越生氣,忍不住踹了腳路邊學校剛栽下的綠植。
“方哥方哥,他就是那個誰的兒子!”
李陽捂着臉,委屈巴巴的指着陶南臨,“就是他,我認得他!”
方宇松這才松開李陽的領子,視線轉移到陶南臨身上,沖他勾了勾手指:“你就是那個傻逼的兒子?”
又是那件事兒。
陶南臨有些不耐煩了。
“我就是,怎麽了?”
他随手扔掉書包,瞪圓雙眼,“說誰傻逼?你爸給工人使用違規的安全帽還有理?”
“還挺倔強。”
方宇松笑笑,一把推開身邊的劉陽,三步并兩步的上前,一拳打向陶南臨的腹部。
陶南臨力氣小,平時鍛煉的機會除了體育課就是體質測試,悶聲挨完這一拳腰都直不起來了,五官疼得都擠在了一起。
“剛剛那麽橫,還以為你挺能打。”
方宇松忍不住開口嘲諷,一把薅住他的頭發,“想不到這麽不禁揍,跟你那個傻逼爹一樣愛出風頭。”
陶南臨扯住他的手指使勁掰:“你再說一句試試!”
方宇松掙了兩下沒掙開,直接屈膝頂在了他的胯部。
陶南臨猛地一抖,不自覺就松開了手。
“再說一句怎麽了?”
方宇松把他摁到地上,跨坐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揮着拳頭,“敢做不敢認?要不是因為他多管閑事,我爸能被請到警局喝茶?!”
“活該!”
陶南臨掙紮之際,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不由分說的打了上去,“你爸就是活該!!這種人該下地獄!!!”
“我他媽……”
方宇松捏緊拳頭,咬牙切齒的瞪着他,眼睛裏的憤怒快要化作一頭猛獸吞掉陶南臨。
“哎幹嘛呢!”
教導主任匆忙趕來。
“打架?你們倆還洗那個不想繼續上學了?馬上就要高考了,能不能拎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方宇松悶悶不樂的松開陶南臨的領子。
陶南臨也不甘示弱,甩開方宇松的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今天我就當沒看見,下次要是再這樣,就給我把家長找來。”
教導主任背着手,皺着眉頭說道。
“知道了。”
陶南臨拍了拍書包上的土。
“你完了。”
教導主任走後,方宇松惡狠狠的警告道:“不教訓你兩頓你那個愛出風頭的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随你便。”陶南臨漫不經心的背上書包,走了。
确定自己已經遠離了方宇松那個魔頭後,陶南臨才松了口氣。
他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身後,旋即捂着肚子挨着馬路牙子坐下來。
真是……
保持沉默就這麽難嗎?
他後知後覺的開始責備起自己的沖動。
逞這一時之勇,以後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陶南臨站起來,轉身看着倒映在站牌gg裏的自己。
緊接着,他攥起拳頭,擺好架勢,像是電影裏看過的那樣迅速的上勾拳下勾拳,左右開弓抽他二十個大嘴巴,跳起來飛踢……
“嘶——”
鬧騰了沒一會,他就因為撕扯到了傷口被迫停下了自己“武俠大夢”。
要是自己會打架就好了。
到時候別說是一個方宇松,就算來十個……
“哎……還是別做夢了。”
陶南臨很快就認清了現實。
“吱嘎——”
回家的公交車來了。
陶南臨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腦袋貼在玻璃上,然後在車子不規律的颠簸中,思緒越飄越遠。
父母離婚後,他爸就擔當起了父親和母親的角色,家裏所有的支出都依賴于陶遠春在工地的那份工作。
本來好多老板就嫌陶遠春年紀大不要,最終還是方宇松他爸看在自己兒子跟陶南臨是同學的份上,才勉強收了下來。
結果現在鬧了這麽一出……
那些記者也真是的,就不能給他爸爸的臉打個馬賽克嗎?
陶南臨嘆了口氣。
“嘭嘭嘭!”
他拍了拍門。
沒一會,門就開了。
“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陶遠春接過他的書包,“喲,臉怎麽弄得?”
“路上摔了一跤。”
陶南臨低頭悶聲回答。
“行了,趕緊洗手過來吃飯吧。”
陶遠春也沒起疑,轉身又回廚房繼續收拾飯菜去了。
今天是陶南臨十七歲的生日。
他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臉青一塊紫一塊的自己,輕聲嘆氣。
生日當天挂彩。
這都什麽破事兒。
“當當——”
一盒略顯迷你的蛋糕上面歪歪扭扭的插了兩根蠟燭,跳動的燭火映得陶遠春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更加滄桑起來。
“都多大了還來這一套。”
陶南臨說歸說,身體還是非常誠實的坐在了桌前,無奈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許個願。”陶遠春說,“再不吹蠟油就滴進蛋糕裏了,那還怎麽吃?”
陶南臨盯着他看了一會,接着雙手合十,閉上雙眼。
老天啊,如果真的能許願的話……
我希望,
這世界能出現第二個我!
能替我教訓方宇松。
還有就是……
替我上學!
陶南臨緩緩的睜開雙眼,看到桌子上那部最新款的手機後愣了一下。
“你前兩天不是想要手機嗎?”
陶遠春笑着說道,“爸爸是不是猜中了你的願望?”
意料之外的,陶南臨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開心。
“不是。”
陶南臨平靜的看着他,“我前兩天看到電線杆上貼的招聘gg了,說是十六歲就能去幹,一個月六千塊錢。”
陶遠春的臉色也跟着變了:“你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好好學習,賺錢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怎麽不用我操心?”
陶南臨反問,“你看看跟你年紀一樣大的還有去工地上幹活的嗎!”
“我又不是幹不動!”
“是,你是幹得了。”
陶南臨激動的站起來,“那現在怎麽辦?你把人家曝光後沒了工作,其他地方又不要你,現在怎麽辦?怎麽辦?!”
陶遠春皺眉:“……你怎麽知道的?”
“這事兒是個人都知道。”
陶南臨賭氣的坐下。
父子倆之間沉默了好長一會,狹小昏暗的房間裏只剩下蠟燭靜靜燃燒的聲音。
“行了,先把蠟燭吹了。”陶遠春率先開口。
因為這蠟燭是蛋糕店贈送的那種,所以燒得特別快,兩人争吵的時間內,已經燒到了最底部。
“呼——”
陶南臨吹滅蠟燭。
“嘭!!!”
狂風突然呼嘯起來,原本緊閉的窗戶猛地被吹開,凜冽刺骨的寒風裹挾着雨點大開的窗戶湧入,橫掃過這間破房子的每一處縫隙。
“這兩天天氣都不怎麽好。”
陶遠春說道,“你去把窗戶關上,我出去把電動車推進來。”
陶南臨點點頭,忙起身逆着狂風去關窗戶。
結果剛抓住窗戶上的扶手,就愣住了。
遠處的天邊泛着詭異的紅色,不間斷砸下的水珠像是掙脫束縛的野馬,嘶吼着要摧毀着這裏的一切。
“轟隆——”
一道閃電劈向大地,短暫的驅逐了周遭的黑暗。
陶南臨吓得一哆嗦。
等等……
他忙睜大眼睛,探頭去看。
“趕緊關上窗戶!”
陶遠春擰着衣服上的水催促他,“這麽大的雨有什麽好看的?”
“哦知道了。”
陶南臨答應下來。
但還是不死心的又往外看了一眼。
什麽都沒有。
奇怪……
明明剛才真的有個身影在這裏出現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