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法涅斯之吻
法涅斯之吻
從畫像中出來後,衆人顯得惴惴不安。
不知誰說了句:“今天是第四天了。”
于是氣氛被推向無言的焦灼。
第四天,他們還是對于證明決心毫無頭緒。
沒在畫像中找到有用的線索,除了自己稍不留神就會陷入到某段回憶中,清醒後察覺到記憶正在消失外,就是那個奇怪的男人。
要知道周圍都是霧氣環繞。他們不是沒想過離開,但是一靠近白霧,裏面的怪物就都聞聲圍攏,恐怕只要踏入半步就會被撕成碎片。
在這種情況下,那個男人是從哪裏進來的呢?如果他早就在莊園裏,他們搜尋線索時不會不發現他。
而他的話更讓客人們在意。
不過可以排除的是,殺死融蠟人并不會讓他們得到監管者的通關通報。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隔着鐵栅欄擊殺了幾只怪物。并沒有得到什麽好消息,反而讓他們更加清晰地認知到,怪物不會因為死亡減少,它們只會越來越多。
剩下的一個猜測就是身為邪神的伊塔洛斯。原本他們對此不抱有希望,畢竟力量懸殊,可是剛才的男人說他會有辦法對付他。
那就看看吧,袖手旁觀總不算恩将仇報。
擺鐘整點報時的動靜不大不小,讓站聚在旋梯處的人猛地一顫。
第四日淩晨,兩點整。
身後的黑霧正在消散,暗紅的光也變得正常。
紅月持續的時間在縮短。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危機感越加強烈,無形的怪物如影随形,那種恐慌讓他們難以呼吸。
有時候,改變不見得是好事。
“別松懈,也別氣餒,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能算作失敗。”
“對,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再做些別的嘗試。”
他們對彼此鼓勵。
“我們再重新梳理一遍線索,有關于莊園的怪異之處,紅月,幻覺與我們到手的信息。”蘇索試圖再組織一次讨論,以此查找遺漏的關鍵,“再者郁先生與伊塔洛斯先生都沒有做特別的事情,這一點他們在完成任務時我們都在場。”
幾人随意找了間房落腳:“紅月持續的時間在縮短,大約是每晚提前半小時。”
“它既然在變化,就說明這是個很重要的線索。當且僅當它是解謎的關鍵,那監管者給了我們七天時間,如果我們剛來時算第一天,而今天是第四天,事實上我們只經歷了三個夜晚。”
也就是說,其實留給他們的時間并沒有七天整。到第六晚紅月就會完全消失,而那一天,它只會出現半小時。
“可通道又代表什麽呢?”池高義比出三根手指,“左,中,右。進入左邊會去到另一個莊園,在那裏走中就可以回來。但是無論進不進,右邊的黑霧始終被鎖鏈纏繞,禁止我們進去。”
角落中的巫師貝托爾德長袍動了下:“是‘過去、現在與未來’。”
“何以見得?”
貝托爾德青白的下颌轉向他們,擡手掀起手套一角,露出其中森森白骨:“我是亡靈巫師。”
“他是昨日之亡者。”
鐘表匠是死在過去的人,所以他出現在左邊,寓意‘過去’的世界中,而并非‘現在’。對于這一點,長久與亡靈為伍的貝托爾德最有發言權。
“可是他看起來……”
“很鮮活?很了解事實?他的話沒有時間上的漏洞?”下颌的肌肉微微牽扯,他好像在冷笑,道出一個事實,“宅邸的管家、傭人,同樣也是昨日之亡者。”
篤篤——
玻璃窗被敲響,彌漫的濃霧中,一張融化的臉貼靠上來。黑洞的眼睛一動不動,旁側畸形的手指又慢悠悠敲了兩聲。
篤篤——
驚出一身冷汗。
柳青逸現場畫符,往窗上一貼,雜音頓時消失:“你怎麽不早說?”
那當然是因為莊園的亡靈對他們無害。
“你準備把他們都殺一遍嗎?”貝托爾德反問。
柳青逸覺得自己早兩天知道或許真會這麽做。
池高義連忙岔開話:“話又說回來,我們看到的幻覺也全是過去诶。”
都是過去發生的,大部分是進入世界前的那件事,沒有一個片段脫離現實。并未,那是可以稱之為記憶的東西,是他們最重要深刻的記憶。
詭異地沉默了。
池高義尴尬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哪裏說錯啊,他小心翼翼看了看旁人的臉色,他們似乎在思考什麽。
瑞菲莉娅別有深意:“我好像有點想法了。”
沈然:“什麽?”
“實踐出真理,”瑞菲莉娅看向蘇索和貝托爾德,“你們過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柳青逸:“有話不能當面說?”
瑞菲莉娅沒搭理他,只留下衆人疑惑不解。
等他們離開,剩下的人自然沒有聊下去的想法。
李玥道:“你們餓不餓,我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可以順便帶上來。”
他們搖頭。
沈然只好跟李玥一起下去。
夜晚宅邸裏不會出現傭人,安安靜靜,偌大的空間仿佛只有來到此處的客人。但只要兩人走在一起,好像恐懼就不會找上門。
“所以我們還沒有聊過那件事吧。”李玥忽然對沈然說。
“你提得好突然,”沈然摩挲着左腕的手鏈,“我都以為我們不會談起那件事了。”
就算記不清事情發生了什麽,刻在記憶中的驚懼是無法抹除的。
廚房裏有盞小燈,就像考慮周全她們晚上會饑餓,長桌上已經整齊擺好了食物,面包、香腸、牛奶。
食物的香味如此真實。
李玥拿了些,轉過身,跟在她身邊的沈然已經不見了。
剎那間,緊張感再次擠占大腦,李玥捂着嘴,躲在衣櫃中瑟瑟發抖。
卧室距離玄關不算遠,但關好房門是不會輕易聽到敲門聲的,除非客人按下門鈴。但是,深夜中,在她心髒猛烈跳動中,李玥聽到了難以被忽略的‘咚、咚’。
沈然是不會弄出這樣的動靜的。
門外不是沈然。
沈然出事了。
那不是敲門,是有人在砸門。
一條條信息蹿過她的大腦。
快點,誰來救救她?隔壁沒有人嗎?拜托!救援怎麽還不到?
咚——咚——
片刻停歇,吱呀一響,有人進來了。
“玥玥,你怎麽不開燈啊?”沈然的聲音有氣無力,說不出的詭異。
李玥沒有出去,但是下一刻,卧室燈亮了,衣櫃門被拉開。
血肉模糊的人扔下兩只貓崽沖她笑:“玥玥,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再一睜眼,她抱着食物坐在地上。天已經蒙蒙亮,桌上的小燈早就熄滅,可是身邊還是沒有沈然的蹤影。
啪!
一個黑影猛地撞到窗上,模模糊糊的喊叫從窗外傳來,喊得正是‘玥玥、玥玥’。
連食物也顧不上了,李玥奪門而出,但她還沒有進入走廊,就又回到了記憶中。
*
如果沒有在紅月結束前離開,那他會不會永遠被困在過去?
郁封沒有得到結論,因為醒來時,他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沒有震耳欲聾的鋼琴聲,也沒有朝他發洩的幽怨詛咒。
難道這世界會那麽好心送他回來嗎?他放空凝視上方,後揉了揉酸脹的額頭。撐起身,就看見矮櫃上放着的早餐,以及漂亮的手寫體——別亂惹事。
熟悉的窒息感在看見那紙條的一瞬又蔓延開,郁封仰頭飲下牛奶,詫異地發現它是溫熱的。
也就是說,在他蘇醒不久前才有人來過,而他竟然毫無察覺。甚至,他竟然就在絲毫不安全的地方——通道內部,滿是對他怨恨的惡意中昏睡。
他将這一切歸咎于他力量被削弱。不由得一陣後怕,如果發生了什麽,他就永遠不會有機會通過世界任務再重新回到永夜之所了。
他不敢保證,也不敢冒險,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還能不能恢複,也不知道底牌還會不會生效。這一切讓他不得不謹慎起來,因為他現在只剩自己了。
放下玻璃杯的瞬間,鼻息的空氣變得清新濕潤,眼前是霧蒙蒙的清晨的草坪。距離太陽升起還有些時候,因此一切還是夜未褪去的冷色調。
風吹起他漸長的金色發絲,柏溫回憶泛黃紙卷上的動作與注釋,一板一眼地在湖邊練習。
他不是沒有學過劍技,但伊塔洛斯給他的是完全陌生的體系。
一如姓氏與生活,他的所有都變得嶄新。
聽起來簡單容易,可要把熟悉的事物完全抛卻換成另一種,就有難度了。
伊塔洛斯是在太陽升起時來的。先是對他提問,要他背誦出關鍵,然後又要他精準地打出某一招某一式。
然後才是柏溫期待已久的實戰教學。
伊塔洛斯承認,這個學生天賦足夠高,足夠刻苦。對于他下手沒輕沒重來說,恐怕在意的只有西德裏和一衆傭人。當事人不甚在意,甚至樂在其中。
實戰中沒有護具,真刀真槍,更能使參與者熱血澎湃。
伊塔洛斯用劍引導他反擊,最開始熟悉劍招進程很慢,後等到柏溫反應足夠迅速,那些簡短的回擊便一回合一回合增加。
柏溫從不回避,伊塔洛斯沒有教導過他要一昧防守,他已經懂得主動進攻,攻防兼備。以至于用破綻引誘敵人打出反擊來說,不是新手容易被看穿的小把戲,他選擇的時機總是恰到好處,令人贊賞。
他在決鬥中的地位與伊塔洛斯相同,但伊塔洛斯作為老師,自然要有讓步。
馴服隐忍的小狼崽需要耐心,伊塔洛斯用別的知識沒能見效,實戰起來倒是越打越服氣。往往一天下來連雙手都掄不動長劍,還想跟他繼續對練。
傍晚時,西德裏叫他們享用晚餐。柏溫很是戀戀不舍地收劍入鞘,抱着長劍緊緊跟在他身後。
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少年人平着呼吸,有些緊張地來到他身側稍後的位置。他從來都是跟在伊塔洛斯身後。
“我今天怎樣?”
伊塔洛斯不吝啬地誇獎。從晨間到傍晚,每一次對練他都記得非常清楚,偶爾在柏溫詢問時,就會找出那些進攻、防守、反擊得非常漂亮的地方。他會同以往做對比,訴說着他近段時間的進步。有時,那是柏溫自己徹夜反思都不會注意到的。
他是個完美的老師,不但用心且足夠強大,柏溫想,不會有人比他能教授自己更多。
“您還會別的嗎?”
伊塔洛斯就側首看他,面上的笑容讓人覺得對他提出什麽請求都不會被拒絕。
“你想學什麽?”
柏溫:“弓箭、格鬥。”
對方稍有思索:“如果你足夠聽話。”
這幾乎就是答應了,因為柏溫對伊塔洛斯的信任與服從一開始就無可挑剔。
而伊塔洛斯的縱容有目共睹。
……
頭痛欲裂。
郁封緊閉雙眼,像是做了個醒來就會忘記的夢,無論怎麽想要記起內容,都會在最後忘記。
無法比拟的悲傷後是難抑制的焦躁。
到底是什麽?他被取走的記憶究竟是什麽?
郁封不記得自己有過無法割舍的回憶,但如果有,他不會沒有印象。如果它想要奪走他所有美好的回憶,為什麽還要讓他親身感受後再拿走,就為了要他心痛嗎?
濃霧占滿了窗,只知道外面是明亮的。
如果要解答他的疑惑,那除了莊園的主人外沒有更好的人選。
郁封揉揉眉心,強忍着昏沉向門邊走去。
幾步後,他再次陷入到某段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