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色遺跡

白色遺跡

他們要從這裏一階一階走下去。好在石梯的大小對于普通人來說足夠有安全感,雖然,它們也時有斷缺,大多數被風化溶蝕得粗糙殘破。

安迪捂住眼睛,抱住身旁的奧辛,一步步非常緩慢地往下試探。

“對對對對不起!”安迪抖成了篩子,“我努力了,可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石梯并不是互相連接的,哪怕它們足夠近,足夠寬敞。他這樣容易将奧辛一起絆倒。

菲奧娜縮在他衣領裏,臉已經被風吹得扭曲:“唔唔安迪!你睜開眼睛,注意腳下的路啊!”

“我做不到,我恐高嗚嗚!”他快要昏過去了。

一睜眼又看見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神情自若地往下走,雖然也有面色猶豫的,但腳下卻是一點都不遲疑。

可惡啊,難道這個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恐高嗎?

深川厭走在最前方,其次是郁封,然後是蘇索一組,伊塔洛斯,以及三組人類。奧辛與菲奧娜被安迪拖在了最後。

“無妨!”德魯伊樂于助人,他舉起權杖,“自然之風環繞吾等左右,吾是受庇護者!”

唐舒月舉起右手跟着他一起喊:“受庇護者!~”

權杖亮起微光,有一陣風從逆向吹來,與周遭的抵消。

這讓他們腳下穩了不少。

安迪:“謝謝你們嗚嗚!”

這股風在幾秒後便消失,因為它被另一陣狂風卷走了。

它來得又猛又急,讓人措手不及。

伊塔洛斯撩開遮擋視野的發絲,去看支配者。

郁封被吹得踉跄兩步,幸而被深川厭一手拉住,用了點力量才穩住身形。騎士安如磐石,拽着瑞菲莉娅。女巫小姐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雙腿離地飄了起來:“離譜!”

後面的人立即蹲下俯身貼近石梯緊緊抓牢。他們的反應足夠快,即便如此,這股力量也不是他們能應對的。

衆人慌亂尖叫。喬納森被掀翻在石梯上滾了幾圈,又猛地騰空,伊塔洛斯順手揪住他衣領,把人按在旁側。

但林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被吹得後退,四肢都失去控制,踉跄着站在石梯邊緣。他的服從者去拉他,但是他根本沒辦法抓住對方。

剎那之間,這人就被極強的風速帶走了。

半空中傳來他驚恐的叫聲,他們看見風裹挾着人往下打轉,沒多久,就只剩下個紅點。再也一動不動。

死亡發生得太快,衆人面色凝重,顯得不知所措。就在這時,更讓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林的服從者捂住身體痛苦吼叫,他瞬間充血的眼睛看過衆人,似乎是想要他們救救他。但随後,他在他們眼前驟然變成一堆白色粉末,然後被吹散。

就跟唐舒月頭發間沾染的那些一模一樣。

伊塔洛斯看着少女,她明顯也反應過來,驚悚地瞪着眼睛。不斷拿小臂去擦臉,用手指拍着頭發。但那些粉末不是那麽容易能清理幹淨的。

她冷靜下來,不再去弄。

不知什麽時候,風停了。

所有人都面朝粉末的方向,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伊塔洛斯見證他們的沉默,将淩亂的發絲束到腦後,用黑色綢緞捆綁。

他們都在默默消化着一個可怕的事實。

——在這個世界,組合中只要有一人死去,另一人也會被淘汰。

“所以祂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麽啊?!”

這無疑是個讓人遍體生寒的規則。稍有不慎,他們全都會沒命。但他們怎麽也想不通理由是什麽。

伊塔洛斯叫他們注意腳下,因為從這裏開始,石梯就開始變得殘缺了。都是被上面掉落的石塊砸破的。他們還不能束手束腳慢騰騰地走,太陽已過中點,前方的路不知道還有多長。

沒人會想在上面過夜。

伊塔洛斯讓他們仔細回想:“還記得監管者在初始世界對你們說過的話麽?”

他一開口,就讓人鎮定不少。

或許是得益于他那副如同天使的外貌。

喬納森跟服從者跟在伊塔洛斯後面,下一節梯子只剩了最右邊的一點,看起來很是艱險。

安迪緊張道:“我忘記了,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奧辛在後面扶他,唐舒月在前面拉他,好讓他安全踩過那塊碎石。

他的話讓伊塔洛斯勾起嘴角。

喬納森:“很重要啊!”

唐舒月:“啊!我記得好像是說了支配者和服從者的事情吧,然後就是要我們為主神完成任務,只有為祂做事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按照祂的想法來說:“或許是想要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同伴的命和自己一樣重要吧。”

主神用深刻的方法要他們銘記,不然雙方人員不顧對方死活,祂建立‘支配與服從’還有什麽意義呢?獨自行動還放得開些。

“親愛的,是這樣麽?”伊塔洛斯喊住支配者,把問題抛給對方。

郁封根本不想回頭。但念在伊塔洛斯還算大方,所以做着表面功夫。

他的聲音從前面飄來,似乎對這個規則也很不滿:“這對你很重要?”

對他們兩人而言确實不太重要。郁封不會讓自己死,伊塔洛斯也沒有止步于此的理由。這就足夠。

郁封又道:“管那麽多做什麽,走出這個世界就沒有這種束縛了。”

伊塔洛斯覺得,他就像一只時刻露出尖爪的貓。

“但要我們一整個組都淘汰是不是太狠了點?”許其傑不明白,“這樣做主神有什麽好處?難道剩下的那個人就不會有完成任務的可能了嗎?”

“你以為建立篩選世界是為得什麽?”郁封終于轉身,對這人講話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挑眉,“是需要組合有共同處事的能力。‘支配與服從’的存在就是成員發揮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基石。初始人員的匹配數值很高,幾乎就是最合适的存在,磨合後激發組合的力量收益是很豐厚的。”郁封啧聲,“如果這還不能讓你們記住雙方的重要,那自然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不過對于林而言,他只是恰好不幸。

所以就算伊塔洛斯時刻有殺心,他的支配者依然視若無睹的理由嗎?是規則給他的底氣,還是為目的不擇手段的勇氣?

郁封最後的半句話面朝伊塔洛斯,就像在說,可惜你拒絕,這只能成為別人的獎勵,我們不會擁有。

深川厭搖搖頭。

依稀記得西德裏這樣對他們說過,諾希裏安也這樣對他們說過。

現在,正需要他們踐行的世界到來了。

伊塔洛斯希望他的支配者更自信些。比如,他們就算沒有,也會比擁有的人強大。

他不為所動,眼含笑意,希望對方能夠明白。

“是這樣啊。”許其傑思索道,“我稍微有點知道該怎麽辦的想法了。謝謝你!”

走了大半,就遇到第二個難題。

連續五六節石梯不翼而飛,能落腳的那一節地方也不寬裕。

原本它的寬度足夠十人并行,這下他們只能一個個跳過缺口。而那落差大于三四米,寬度接近五米的豁口,稍有不慎就會踩空。

他們咬咬牙跳過去應該不成問題,但要平穩落地,就是個難題了。

安迪蹲下,順着縫隙看了眼下方,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又懸起來。這下不止是腿軟,更是全身都沒了力氣。安迪大喊着他真的不行,蘇索也為此憂慮了。

石梯要是完整,心裏就踏實,可一旦少了部分,就越看越危險,越看越懷疑。

騎士身形高大,即便褪去盔甲狂風也不能吹動他半分。他倒是不擔憂自己是否能踩穩,他擔憂的是自己這一腳下去,石梯會不會直接碎掉,然後同伴們就需要跳得更遠。

“各位有何見解?”蘇索說,“我殿後?”

瑞菲莉娅打量他的身板:“你殿後可惜了。”

他們嘀嘀咕咕商讨對策。

“你可以嗎?”郁封扯了下深川厭的袖子。

深川厭:“說實話嗎?恐怕不太行。從這裏走到卡西諾我都有點犯怵。”

“你已經累了是嗎?”

“我以為我看起來還好。”

郁封皺眉:“我很想帶着你從這裏跳下去。”

深川厭:“那确實是最省力氣的辦法。”不但省力氣,還節約時間。

“我可以試着跳過去。”

在場大多數人已經氣喘籲籲,被太陽曬得臉頰通紅。

要是沒有多餘的同伴,伊塔洛斯也會想這樣做。

在某些方面,他一眼洞悉支配者的想法,并且,他與他的觀點一致。

人是資源,用處很多。要合理的運用資源,意味着他們面臨未知時要做出比預計更多的妥協。

“太冒險。”郁封否決,也不想過早暴露力量。

“你呢?”他又說,“對你而言不是難事吧?”

“你想說什麽?”伊塔洛斯站的位置比他高些,能看到他無比清透的眼睛,在光線下是種深沉的藍。

黑中帶一點藍色,如同夜中的湖泊。

“你可以過去,再接住後面的人。怎麽樣,善良的……天使?”郁封不想仰視他,走上一階,仍然仰頭,又走了一階,才算平視。不過到這裏他的談話就容易被後面的人聽見了。

“你不會拒絕我吧?”他又補充了句,“畢竟我相信只有你不會出錯。”他用一種信任的語氣,真誠、期待,好像真的非常依賴他那樣。

冷色面容上露出點狡黠的笑。

他的話讓在場與他們共同任務過的兩人想起來老爺的可靠。在最後,伊塔洛斯沒有放進來一只融蠟人。

“怎麽會呢,親愛的。”伊塔洛斯接受他的提議,比郁封預料中順利。

他并不在意對方毫無掩飾的心思,這也算是種請求,他一向不會拒絕人類。

伊塔洛斯說:“我當然不會拒絕,但你也太相信我這朽戈鈍甲了不是嗎?別抱有過多期待才是。”

郁封就不會在意他後面說了什麽,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诶?伊塔洛斯要過去接住我們嗎?真的可以嗎?”在得到伊塔洛斯肯定的回答後,少女開心地道謝。

“不過這樣太麻煩你了,也不能總是依賴強者。”瑞菲莉娅說,“我們将蘇索送過去,讓他站在你身後怎樣?”也算多一分保障。

伊塔洛斯:“好。”

于是就這樣決定。女巫和德魯伊教士施展了魔法在蘇索身上,減緩了他墜下的力道。饒是如此,最前方的石塊還是被他踩出一絲裂縫。

他連忙道歉,伊塔洛斯卻并不在意。身形在黑霧中幻化,便出現在下方,站在那塊有裂縫的石塊上。

蘇索在他身後呈現緊繃的姿态,不得不說,他十分周到細心,是個十足安全感的騎士。

“誰先來?”

“我我!讓我先!”唐舒月高呼。

安迪很是不舍地抓住她衣擺,露出個要哭不哭的表情。唐舒月只好停頓幾秒安慰他不要害怕,自己給他做示範。

少女後退,從上方沖刺,用力一躍。

她甚至沒有任何觸感就被伊塔洛斯接過放到了身後。

落地後她高舉雙手歡呼:“耶!滿分!!安迪你看!很簡單,一點問題都沒有!伊塔洛斯特別穩!你別害怕呀!”

安迪沒說話。

瑞菲莉娅悄悄跟奧辛說,如果待會兒他不敢,就把他扔過來。

然後,女巫小姐帶菲奧娜自己用魔法飄過去了。

接着是喬納森和許其傑。

喬納森:“我真的只需要跳過來就可以了麽,如果跳歪了怎麽辦!”

“或許,你可以信任我。”伊塔洛斯說。

于是對方心一橫,閉上眼睛便沖了過來。

這位先生對物理結構了解深入,但對自己運行軌跡的掌控卻出現偏差。

伊塔洛斯動用了些許力量,使他準确落到身前的空間,而後雙手扶住他的肩胛,順着慣性将其放到後方的石梯上。

喬納森落地便腿軟得起不來,被蘇索扶到一旁平穩情緒了。

上面留下的人越來越少。與此同時,趁着安迪分神,奧辛從他手中扯出自己的長袍:“風,迎接我!”

奧辛慢悠悠晃過去,将要落地時被風吹得打了個轉。他連忙按住自己的帽子,遮掩着走到最後面,露出兩只染紅的耳朵。

就剩三人了。

深川厭笑着對郁封說了句話,伊塔洛斯沒聽出來究竟是什麽。

這人真像是朵霧藍色的雲,若非伊塔洛斯及時拉住他,他就真要随風飄走了。

“謝謝你。”深川厭道謝。

伊塔洛斯依舊面帶禮貌地笑:“當心。”

風力最強勁時,他還能保持平衡。永夜之所的文神未免也太嬌氣。

送走了深川厭,下一個就是他的支配者。

那人有自己的考量。在自己過來還是節省力量中猶豫,總的來說,是不大信任他。

伊塔洛斯張開雙臂:“怎麽?不過來麽?”難道他要他幫忙僅僅只是因為永夜之所的同伴?

銀發在伊塔洛斯身後狂亂飛舞,像在擁抱風,眉眼溫柔,如同陽光下的雪。不管他在說什麽,都給人一種被包容的錯覺。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要客氣?

天使的外貌太有欺騙性,郁封都快想起自己僅剩不多的同情心了。

下一秒,郁封就撞入伊塔洛斯懷抱。

銀發服從者如同堅不可摧的盾,穩穩立在原地。他接他就像接住一枝花朵,花瓣中帶一點藍寶石的璀璨的黑色玫瑰。其中那一點藍色并不是星海酒館中的倒影,而是原本就存在他眼中的色彩。

很漂亮。

伊塔洛斯放下他就收回多餘的神情,他喊:“安迪?”

少年終于鼓起勇氣,帶點哭腔:“你一定要接住我,真的!”

那一瞬,伊塔洛斯眼前似乎閃過另一位金色短發的少年。

用着與少年截然相反的聲音。

——‘接住我’。

一閃即逝。

伊塔洛斯:“我會接住你,我保證。”

少年緊繃神經,做出了這輩子最勇敢的決定,在幾千米的高空建築上跑動,并且從危險的地方跳了過去。

伊塔洛斯拍拍他的肩:“你很勇敢,安迪。”

小妖精飛過去抓住他的手指鼓勵他:“你太棒啦安迪,你有好大的進步!菲奧娜為你驕傲!”

他終于繃不住抱住菲奧娜嚎哭起來。

于是繼續前進。

來自騎士的肯定:“您真的很可靠。讓我想起我的君主。”

“你的君主?”伊塔洛斯順着他的話問。

“是的,其實他并不很年長我。在我幼時,他帶着士兵駐紮附近,我從樹上掉到他的帳篷頂,把裏面商讨作戰的大人們吓了一跳。”他回憶起曾經,話語不自覺變得輕柔許多,“就當我認為自己要被士兵帶去處決時,從坍塌的帳篷裏走出個紅棕發色的少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國家的君主。他把我帶到另一頂帳篷,就那樣把地圖擺在我眼前。他說,‘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到河對岸的樹林,應該怎樣做’。我想是因為我神不知鬼不覺混到了他們營地的緣故。我說,晚上過去。”

但如果真那樣簡單就不會去問個孩子。

他搖頭。

蘇索又說,那就把樹木推倒,然後游過去。

他們愣了下,才明白小孩子話中的意思。那位君主當即誇贊他聰明,将随身攜帶的短劍贈給了他。蘇索以為那只是大人們時常挂在嘴邊的鼓。

不曾想,在不久後的一場暴雨夜中,士兵們推倒幾棵巨樹,順着游過去一舉拿下叛軍人頭。

他真的那麽做了。

此一戰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年幼的君主等待他長大,讓他做了他的騎士。

蘇索道:“只可惜後來……不說也罷。我只是想真誠向您道謝,我也不知從何說起,或許你們都像挂在空中的太陽吧。”

騎士對他行了個鞠躬禮,伊塔洛斯幽暗的目光凝視他,在他擡頭前,又回複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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