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色遺跡

白色遺跡

他們在不知不覺間陷入沉睡,等到驚醒,天已經大亮。

聽到騎士的呼喚,衆人循着聲音彙合。

在場的組合有郁封、深川厭、蘇索、唐舒月、安迪。除了郁封身上的傷較為嚴重外,其他人幾乎沒事。就連騎士也只是被砸暈沒有大礙。

他們清點人數,如果加上林,就有六位同伴不見蹤影。

擔憂他們不是淘汰而是不幸被碎石掩埋,于是裏裏外外地仔細尋找了一遍,結果沒有發現幸存的痕跡。

才确認這六名同伴真的在昨晚的火焰雨中被淘汰。

伊塔洛斯告訴他們昨晚發現的蹊跷,消失的火焰與消失的粉末,以及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的,大地上載歌載舞的樂景。

“我們都聽見火焰中傳來呼喚。”瑞菲莉娅揉着肩膀,“那個聲音很溫柔,與我們在樂景中聽見的神的聲音很像,或許就是祂。”

“我也覺得它很像。”安迪咬着水果,“本來我是很害怕的,但我聽到祂的聲音就不怕了。”

菲奧娜大聲埋怨他,飛到他腦袋上敲他的頭:“你現在又不怕了!你知道你差點就走進去了嗎?要不是郁先生冒險過來救你,你就要死啦!”

安迪當時被火焰吸引,菲奧娜的大小只能遮住他一只眼睛。不管她怎麽尖叫大喊,用手去阻撓安迪,對方都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一巴掌把她拍開。

當時只有郁封能聽見菲奧娜的聲音。于是趕去把人救了,将他放到深川厭那裏照看。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見喬納森被火焰吞噬,但如果現在一旦沾染,沒有達到世界規定的條件,是絕對不會有活路的。

一回頭又看見伊塔洛斯靠近了火。

魔鬼會信神嗎?

顯然是不信的。就算他不是魔鬼,他這麽姿态高傲的人也不會屈于他人,不然也不會一開始用劍威脅。

如果伊塔洛斯退讓,只會是遠超郁封預想的利益。不過在信主神這件事上,一點可能都不會有。

驚得郁封手心發涼。想也不想沖過去把對方撞倒。

這人真是個麻煩。不知道會做出什麽讓他心驚膽戰的事情來。

把手蓋在伊塔洛斯眼上的時候,郁封恍惚想起自己為什麽驚醒。就是因為這個世界目前的規則和置身事外的讓他毫無安全感的服從者。

伊塔洛斯最好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活着走出世界。郁封想。

他垂眼揉按手臂,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他們讨論。

“火焰雖然冷,可我并不覺得它危險。相反,當我凝視它時,內心感到平和喜悅。”唐舒月摩挲着半指手套,話語中有種惆悵,“祂說來‘接你,要不要跟一起離開’的時候,就好像可以不用擔憂任何事,只需要跟他走就行。”

“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自己就進去了吧。”唐舒月勉強笑着,似乎是因為那些似是而非的感覺想起了曾經,“不過當時聽見郁封警告,我立即回過神。隐隐覺得有點怪異,難道它是在引誘我們走向死亡嗎?”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奧辛想了想:“不是,我認為不是。在它的光芒下,有一瞬間我感受到了強烈的生命氣息。似乎沒有跟你們說過,這個世界留存的生命氣息非常微弱。”

也就是說,不只是他們所處的地域,別的區域同樣荒蕪。

菲奧娜猛地點頭。對于她和奧辛這種生物來說,生活在生命氣息充盈的森林中會非常舒适,就像人類熱愛他們自己亂糟糟的被窩。

菲奧娜沒有告訴過他們,她在這裏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令她胸腔刺疼,堅持到現在還能活着對她來說已經是奇跡。

但在大地上出現人影時,窒息感得到緩解。

“那它是我們要找的出口咯?”唐舒月道。

“看起來是這樣,不過不會這麽簡單。”瑞菲莉娅說,“即便沒有地圖,我們也會在探索世界的時候遇到火焰雨。但詩人留給了我們詩歌和地圖,要我們去走最後的路。深川厭最開始告訴過我們,任務不會脫離世界存在,我們要先了解世界。所以——”

“所以?”

“想要從出口離開,需要條件。”

否則這時踏入出口只會被淘汰。

“我覺得,好像是這樣。”安迪不太自信地亂瞟,等他們把目光投來時,連忙擺手,“只是我的想法,如果說錯了就當我沒說。”

“無妨,你先說。”

“就是,那個,詩人不是在詩中提到‘我行過祢的道路,那我并非長眠’嗎,大家應該都知道在詩詞裏‘長眠’代表的是什麽意思,而且在最後,他又說‘從安寧的永夜,走向祢真正的人間’。‘永夜’一詞,跟‘長眠’所代表的狀态是一致的。這些話都能……都能佐證火焰就是出口……吧?”

安迪緊張地絞着手指。

“你還能記得那些詩?”菲奧娜震驚,“菲奧娜對你刮目相看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去看思考發言的衆人。

沒有人否定他的話,倒是因為他想起被忽略信息的詩句而更确信方向正确。

事情到了這裏,就稍稍松了口氣。

“這樣一來就好辦很多。既然我們知道出口是什麽,那麽在接下來在這條路上仔細思索,再小心行事,我想我們一定會順利完成任務的。”

後來的幾天,他們都在加緊趕路。有時候不能在日落後抵達村落,他們就會延長時間,一直走到廢墟才肯休息。沒辦法,路上能讓他們藏匿身形的遮掩物實在太少,怪鳥只要飛過就能發現,實在是太不安全。

也不能總睡到清醒,在天蒙蒙亮時就會啓程。沒有喬納森估算行程,就只好自己親身感受。幾天下來,或多或少也能估計村落間的距離需要走上多久。

這期間,被淘汰的同伴再也沒有出現。他們沒有在夜晚經歷第二次火焰雨,更沒有在大地上到第三位原住居民。

怪鳥也很少出現。四處寂靜,孤獨感十分強烈。也不是總有話一直說,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只能安靜地看着前方的地平線,聽着沙沙聲沉默地走。

食物也是個問題。

郁封總能找到食物,但也不是每頓都有飯吃。頻率大概是一天半一次,他們大概走了八天,這個頻率就逐漸延長。郁封所能取得的食物也越來越少。

他們還不至于餓死,但身體的虛弱是日漸加劇的。如果不能找到突破口,餓死是遲早的事。

伊塔洛斯和支配者明白世界要他們理解什麽,不過有人要是告訴你,相信誰都會得到幸福,恐怕也不是說說就能真的相信。

還是讓他們自己領悟。

正走着,伊塔洛斯的衣擺被人扯住,一垂眼,就看見少年驚慌地瞪眼。

“怎麽了?”伊塔洛斯問他。

來找伊塔洛斯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看起來狀态好。這就意味着他足夠耐心,而疲倦的別人可能不會想聽他一驚一乍。

安迪眼珠迅速往側方滑了一下:“我我我覺得後面有東西跟着我們!”

菲奧娜猛地點頭。

他的聲音不算太小,走在稍前的支配者也能聽見。

支配者看了他一眼,又随着伊塔洛斯一起轉身。

身後大地一覽無餘,如果要經過什麽,不會不能注意。而來時的痕跡歪歪扭扭,他們都不想擡腿,拖着步伐形成斷斷續續的劃痕,就更沒有異常了。

支配者轉身,沒說什麽。

安迪慌了:“我我我真的沒有騙你們,我聽到的,真的聽到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以外有別的聲音!這個聲音從兩三天前就跟着我們了!”他急得快要哭出來。

如果是好人,他直接出來就好,躲躲藏藏跟着那麽多天,安迪就懷疑那東西是要謀財害命!

“我不想被吃掉!”

伊塔洛斯拍拍他的肩膀,沒告訴這人在那些腳印中确實有一捧粉末斷了節奏。

他只是讓安迪走在他前方,說:“你放心,不會有東西把你吃掉。”

伊塔洛斯對于上前求助他的人總是格外寬容。

他當然不會忽略身後的動靜,只是想看看究竟要到什麽時候,這人才會現身。

第十五天。

地圖上的距離堪堪過去三分之一。

喬納森給出的時間終究是人處于精力旺盛時的理想估測,照這樣的狀态,他們還沒走到一半路程就會餓死。

休憩時,郁封不再強求伊塔洛斯吃東西,甚至他和深川厭也會把省出的食物分給衆人。可還是不夠,以至于他們只能大量飲水緩解饑餓。

食物的問題沒有解決,更大的難題出現了。

起先是唐舒月覺得雙腿麻木。

她在進入永夜之所前是位全息游戲玩家,常年處于游戲中令她對于身體強度變化異常敏銳。

她說,并非是身體疲倦帶來的沉重,而是連高強度趕路後的酸軟都逐漸失去的麻木。

可撩起褲腳看後,她的雙腿沒有受傷,也沒有異常。

然後是瑞菲莉娅,她的不适在于肩膀。在那晚替騎士扛起盾牌後,她的肩膀就沉重無比,許多天都沒有得到緩解。現在她已經無法擡起魔杖。

最後是郁封。

自從受傷後他一直纏着繃帶,替換時也不在衆人面前。但伊塔洛斯注意到,他時常會去摩挲受傷的部位,顯得略有焦躁。

這條路确實太長太消磨心智。如果不是照顧同伴,他們也用不着浪費時間。

篝火前,支配者眉頭一皺,一言不發地走入廢墟。

深川厭就看向伊塔洛斯:“你得去看看。”

安迪緊張了許多天,神經衰弱,只有在晚上有人守着他時,才能安穩入睡。也只有深川厭會有耐心照看小孩,于是就有人被忽略。

不用他多說,伊塔洛斯也會去。

正如支配者不想他做出極端行為,他也不想對方有任何事隐瞞以至于他不能規避風險。

走得足夠遠,連火光也不能看見後,郁封停下腳步:“我沒有叫你跟着我吧?”

眉眼全是煩躁,就差把滾字刻在臉上。

伊塔洛斯從霧中出現,徑直向他走去,語氣親和:“你親愛的永夜之所的神官抽不出手,所以我來看看。”

郁封警覺後退:“他說你就聽?我不記得你這麽好說話。”這麽好心。

“不記得就對了。”

伊塔洛斯的身形在夜中同腳下的粉末一樣顯眼,但活人比死物更有侵略性。他可不在乎支配者的意願,也不管他人對他的看法。

“既然明白,就不要做無意義的事。噓,也別說浪費時間的話。”伊塔洛斯微笑着,制止了他想要開口的動作,“你知道的,我不介意帶具屍體上路。”

只要對方不說不該說的,不惹不該惹的,支配者這個身份下是什麽都無關緊要。

郁封恨得牙癢癢,退到不能退,靠上殘柱:“你覺得真那麽做了你還能繼續留在永夜之所嗎?”

這是在威脅他?

伊塔洛斯面色不改,慢悠悠捏住支配者手腕,動作與力道十分紳士。解開繃帶時不會讓支配者感受到過多疼痛,但是說出口的話就沒這麽輕柔:“誰會替你出頭?主神嗎?只要我依然能為他做事,你覺得他會在意規則的違反?”

郁封眼神變得淩厲。

看來是猜中了。

伊塔洛斯輕笑幾聲:“還是說永夜之所的神官?文神我見過了,武神有幾位,除了阿克謝爾外還有誰?”

他連主神都沒放在眼裏,又怎麽會懼怕小小神官。

郁封抿唇,最終沒有反抗。

被遮擋時還看不出異樣,随着繃帶一層層解開,露出怪異的傷口。

沒有往外滲血,但傷口表面呈現奇怪的白色,上面有被血跡浸染留下的痕跡,已經變成深褐。

伊塔洛斯身上沒有異樣,不知道這傷口會帶來什麽感覺,但想來是不好忍受的。

手臂已經被支配者撓得坑坑窪窪,他相信,這還是對方克制後的結果。最嚴重的地方白色之下就是皮肉,已經被他弄得裂開。

伊塔洛斯凝視半晌,手指輕輕撫上白色,像石膏,碰一下就在手上留下粉末。而那裂縫還在往更遠處蔓延。

他想到什麽,擡頭看向支配者的脖頸。

手指還未碰到,對方就不适地躲閃,但他又能躲到哪裏?

支配者被迫微微仰頭,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伊塔洛斯。

解開纏繞脖頸的繃帶,不出所料,貼近動脈的一側也有條裂縫。也許是因為頸部時常在扭動所以更嚴重,比手臂的更深,約有占脖頸的六分之一寬度。

伊塔洛斯碰到的時候,支配者在輕輕顫抖。

現在知道怕了嗎?

“你的藥膏是用來做擺設的?”伊塔洛斯的語氣也不大好了,不知他的支配者怎麽打算,難道是要在等死的時候才用藥?

他松手,盯着對方拿出繃帶和藥膏。

沒有離開的意思,就是要看着對方上藥。

郁封不滿啧聲,貝殼一打開果然沒有使用的痕跡。又被伊塔洛斯看着很不自在,敷衍地挖出一塊往傷口抹去。沒有節省,只想着趕緊從怪異的氛圍中脫身,上藥就變得不仔細。

伊塔洛斯笑了,先前拉開的距離又縮短,郁封猝不及防撞上殘柱,手中的藥膏就被伊塔洛斯奪走。

手掌就貼在他要害,也不用擔心對方會激烈掙紮。

倘若自己動手還在敷衍,那麽不要指望他人溫柔對待。不把藥膏好好塗抹在傷口深處,怎麽能阻止病竈蔓延?

伊塔洛斯将藥膏揉按到傷口深處,濃厚的血腥味就在他們之間彌漫。郁封疼得張口兩秒沒能說出話,而後才咬牙切齒怒視:“你把我當做小白鼠嗎?”

說什麽笑話,小白鼠才需要精心養着。

“你知道麽,親愛的,你還是乖乖聽話的模樣最賞心悅目。”

如果那樣,偶爾的無禮都能寬恕。

咔噠。

一塊石頭從遠處滾落。

很突然,很突兀。

伊塔洛斯側首,郁封聞聲屏息,都朝着動靜的來處觀察。

偶爾,穿過縫隙的風會吹落搖搖欲墜的碎石,但此刻風速遠遠不達。

那東西終于忍不住出現了嗎?

伊塔洛斯将繃帶放回對方手裏,睨視他一眼,沉聲道:“親愛的,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回來做第二遍吧?”

郁封終于将那聲‘滾’罵了出來。

他的身形就隐藏在黑暗中了。

來去沒有聲息,只在必要的時候留下腳步聲。

所以,出現在那堆廢墟後時,躲藏在此的人并沒有注意到他。

這人渾身髒亂,像在大地與廢墟中滾過幾遭,白袍破破爛爛,發絲裏全是粉末。

他捂着嘴縮成一團,靜靜聽着外面的動靜。過了好幾秒,才輕輕放下手,探身往旁側的縫隙看去。

順着那縫隙,恰好可以看見伊塔洛斯與支配者先前所站的方向。

支配者有在聽他說的話,仔仔細細地給手臂上藥,然後纏上繃帶。

不過與伊塔洛斯在意的不同,這人愣了幾秒便收回目光,靠在一堆破爛上,苦惱地咬着手指。好像在冥思苦想剛才的人怎麽突然就不見了。

伊塔洛斯就放出腳步聲,身形在他眼前顯現。

這人還是被吓到,猛地擡起臉。

就讓他在月光下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亂蓬蓬的,打結的紅棕色卷發,藍色的眼睛,臉上有點小小的雀斑,幹淨俊朗。即便五官長開了,伊塔洛斯還是能在他臉上依稀瞧出幾分幼時的影子。

見被發現,他先是不知所措的愣怔,對上伊塔洛斯笑吟吟的眼睛後顯得越發局促。胸口極速地起伏,然後手腳并用地逃走。

他在地上爬了幾下,就被伊塔洛斯擋住去路。

“你在找我?”伊塔洛斯開口,如果沒記錯,他應該叫,“默溫?”

于是就見他身軀驟然一顫,也不敢擡頭,慌慌張張地咬上左右兩手的指甲蓋。然後,就在伊塔洛斯眼前變成一堆粉末。

還是逃了。

支配者秘聞:

1.白色是安提拉城民最喜愛的顏色。

2.事實上,神往往比人們想象中更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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