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來等你
回來等你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向蘭和曹主任默不作聲的同行了一段路。
向蘭突然冷不丁問道:“主任,當初我和彭來,您為什麽選我當組長?”
曹建波瞟了她一眼問:“怎麽?有人擠兌你啦?”
向蘭讪笑道:“沒有沒有,只是這個問題我确實不明白,剛剛局長不是讓我弄明白自己的價值麽?”
“想讓我誇你啊?”曹建波停下腳步,面對向蘭直白地說道:
“我帶過的人裏,比你有天分的有,比你會搞管理的也有。”
向蘭聽了撇撇嘴,指望曹主任誇人果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們都沒留下。”曹建波話鋒一轉,看着向蘭。
“你們競聘的時候有一道面試題,問你們如果一個月待在林場要帶什麽東西。”
向蘭回憶了一下,可能或許有這麽個面試題吧,沒想到主任記得這麽清楚。
曹主任:“你和彭來的回答區別很大。”
區別很大?向蘭心想,這難道不是常規內容嗎?
曹主任:“還記得你當時怎麽回答的嗎?”
向蘭搖搖頭。
曹主任:“除了工作用品,你說了很多生活用品,還說要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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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嘴笑道,“甚至都想好帶哪本,《約翰克裏斯朵夫》。你說這本書太長你一直沒看完,等林場裏閑下來可以有機會拜讀大家作品。”
“真是笑死人了,現在讀完了嗎?”
诶诶,向蘭萬萬沒想到突然被靈魂拷問,不好意思地捂嘴笑了。
曹主任又正色道:“你可記得,彭來當時的回答?”
向蘭試着回憶了一下,實在是想不起了,只能搖搖頭。
曹主任接着說道,“他的回答裏只有工作用品。”
曹主任停下,希望向蘭能自己想明白。
然而她果然只是奇怪地問道:
“一個月的工作需要帶生活物品吧?要不就是他覺得面試題裏面不需要回答工作以外的內容。”
曹主任點頭說道:“沒錯,他或許是這樣想,也或許是沒有将生活用品考慮進去,但是這都說明了,他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
聽了這話,向蘭低頭不語了。
想到這次彭來的辭職,也正是因為生活和工作産生了沖突。
曹主任見她不說話了,知道她已經聽明白他想講的意思。
他語重心長地說:
“地質工作想要走的長遠,最需要的不僅僅是天賦或者能力。”
“這份工作和一般打工不一樣,搞地質科研需要是排除萬難、舍我其誰的英雄精神,就像”,曹主任又笑起來打趣道:“就像你想讀的約翰克裏斯朵夫一樣,為真理戰鬥!”
英雄主義?為真理戰鬥?向蘭覺得有點腳不沾地了。
他們都是趴地上搞工作的,眼前她只想處理好彭來的辭職。
至于其他的,晚點再想吧。
“叮咚”,向蘭收到信息,她下意識瞟了眼手機,這一眼卻讓她有些怔松。
慣性地收回目光以後,她只是呆滞地盯着曹主任一張一翕的嘴巴,卻完全聽不到他說了什麽。
她又拿起手機想要确認上面的內容,那樣子似乎想撬開手機刨根問底。
眼眶裏蓄滿的淚水也不自覺淌了出來,滴在手機屏幕上,“啪嗒”一聲這才點醒她。
向蘭克制不住地開始發抖,心跳的越來越快,仿佛就在她耳邊敲打,她只能蹲下緊緊抱住自己。
曹建波被她的樣子吓了一跳,以為她哪裏不舒服像随時要暈倒一樣。
“怎麽了?怎麽了?”退潮的聲響此時像浪一般拍過來。
向蘭擡起頭來,滿臉是淚,用哽咽地聲音說道:“主任,主任我要回去,我要回Y市!”
手機屏亮起,那個已經刻上墓碑的名字,給她發了消息:
江澈:回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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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們、先生們,飛機準備滑行,請您系好安全帶……”
聽到廣播,向蘭合起地圖,俯身收起桌板,低頭正好發現隔壁的小桌板下一雙難以克制顫抖的手。
這雙手扣在牛仔褲上,青筋分明,姿态緊張,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主人一張清心寡欲鎮定自若的面龐。
他是害怕的吧,向蘭心想。
這次學校組織了一次聯合實習活動,從他們地球科學學院選拔了九名學生,前往澳大利亞詹姆斯庫克大學,向蘭有幸參加了這次海外地質實習。
除了地院的9名學生外,資源學院研一的江澈師哥也參加了這次實習活動。
聽說江澈師哥也要參加這次活動,同學們都激動壞了。
江澈師哥可是地大的風雲人物!
本科期間就以第一作者身份在《能源》《天然氣科學與工程》《石油學報》和《地質學報》等國內外重要期刊上發表論文,剛剛還獲得了李四光優秀學生獎。
連他們那個看誰都不順眼的郝老頭,提起江澈都會面露贊許微笑。
更何況,江澈師哥不僅是才華出衆,外貌舉止也是與他的內在相得益彰的很。
上臺做獲獎感言時,他一身白襯衫配卡其褲,高俊的鼻梁上架着銀邊眼鏡,身量蕭肅,發言爽朗。
果真是——
玉樹臨江風,青天若水澈~
這樣的偏偏風度自然受到了不少女校友的追捧,校內流傳出許多不像樣的傳說。
據說師哥參加七校聯合辯論賽時,女粉絲後援團差點在臺下打起來;再有每天圖書館雖然爆滿,A區靠窗的某個座位一定會被自覺留着,相傳師哥偶爾真的會去那裏坐坐,書桌上夏天備有小風扇,冬天會有暖手寶。
哈哈,能跟江澈師哥肩并肩坐在一塊兒,該有多少後援團想掐死她~
只是……
“師哥?能麻煩你個事兒嗎?”向蘭弱弱地開口。
江澈看看坐在身邊這個女同學,穿着一條大花大朵的裙子,頭上還架着一副粗狂的墨鏡,看着不像去考察實習,更像去旅游的。
“你說。”他有些頭痛。
他雖然裝的面無表情,其實現在心跳如雷,飛機起落會讓他怕的想蜷縮起來。
“師哥,是這樣的,額……”
她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停頓了一下說道:
“我有點害怕,待會起飛的時候能讓我握着你的手嗎?”
江澈這才看向女孩的眼睛,她有一雙特別清亮的大眼睛,仿佛盛着星光一般閃耀卻純粹。
她應該沒有看出他的緊張與局促。
“好。”他輕聲答應,心裏安穩了一些。
向蘭将自己溫暖的小手握住江澈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他的手有點微汗,濕冷濕冷的。
飛機滑行得越來越快,沖向雲霄的那一刻,向蘭笑了起來。
她喜歡飛向自由的感受,窗外是無拘無束的陽光普照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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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降落在Y市機場,外面溫度12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
舷窗外細雨蒙蒙,和江澈“出殡”那天一樣。
她在江澈家樓下站了一個晚上,清晨五點哀樂響起。
細雨飄灑,迷蒙了她的雙眼。
江澈的媽媽抱着遺像在雨裏走着,沒走幾步就要昏倒,卻依然不肯松手。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巨大的哀恸,讓向蘭不敢上前。
送葬的隊伍在陰風冷雨中蜿蜒。
江家的親人互相提醒着習俗:
“往前走,莫回頭,莫回頭……”
莫回頭,以免逝去的人知道你的不舍,他會不安,留連陽世,成了孤魂野鬼。
她親見過墓碑上他年輕的容顏,然而如今她卻收到他的短信。
回來,我等你!
是因她回了頭,才讓那個溫柔的人踟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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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Jason的航班落地了,我先去接機口候着了。”
任競由正在接電話,擡頭在信息屏上确認了下航班時間,朝阿季點點頭。
他的位置看得到接機口,已經有大批旅客從玻璃門外湧入。
拖着行李的旅客個個擡頭張望,想早點看到等在外面的親朋好友。
人群中只有一個戴着鴨舌帽的高挑女孩,行色匆匆在人群中突圍。
她一身黑衣黑褲,腳上踏一雙高筒馬丁靴,齊齊地短發掃在肩頭,身上只有一個雙肩包,看起來又瘦削又幹練。
女孩擡起頭,露出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仿佛漆黑夜空中的星辰。
任競由忘了要說的話,只聽見電話那頭一直在聒噪。
轉眼她已經朝着出口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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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季英文不好,跟Jason Say Hello之後,就只想趕緊把人給交接出去。
結果遠遠地,就看到老大步履匆匆,超反方向的出口跑去。
“喂,你去哪兒?”
喊他都聽不見!人還沒帶上呢!
阿季轉頭看着摸不着頭腦的Jason,無奈地兩手一攤。
行吧,得好一陣比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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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兒?”
出租車司機看着反光鏡中一身黑衣的女孩問道。
“墓園。”
女孩擡起臉,一雙漂亮的眼睛裏似乎起了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