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周五回家
周五回家
向蘭心下黯然,她能想象少年心中曾有過怎樣的缺失。
青春期父母缺席的許多時候,她也曾恨過父母,但是随着她慢慢長大,她逐漸理解了他們;但是任競由不同,虛僞的愛讓他的恨有增無減,他越來越懂事,就越來越明白自己恨得天地良心,恨得心安理得。
然而,這恨沒有出路,這是一種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恨。她也不會勸他不恨,她沒這個本事,更沒這個資格。
“你媽媽知道你做的事嗎?”
她知道你對他的恨嗎?清楚你用這恨做了些什麽事嗎?
任競由臉上閃過一絲冷酷的笑意:“她知道,她害怕”,他看了看向蘭說道:“她來找我只是因為我拿了那塊地。”
“你為什麽要拿那塊地?”向蘭問道。
任競由看着她的臉,認真說道:“我要一個真相。”
向蘭看着他,沒有繼續追問。她知道,繼續追問下去,他也一定不會說實話。他還不知道,這次的意外,讓她回憶起了一些往事,她終于明白了一些事實。
向蘭仿佛沒有提過問題一般,轉而說道:“謝謝你又救了我。”
任競由深深地看着她,有些事不得不告訴她:“你的腿短時間內還沒法完全恢複。”
這句話是她聽到關于她腿的傷勢最輕的描述了。
父母說,可能會留下一點痕跡;醫生說,可能以後走路都會有點影響。在被捕獸夾夾住的那一刻,她親耳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腿上那兩個血洞,麻藥過後一直在要命的疼。之前在雲和大山裏,她見過無意中被捕獸夾傷到的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她做好了留下殘疾的心理準備。
“郝老師讓我轉告你,他們先行出發,等你傷勢好些再去甲基卡。”
聽了任競由的話,向蘭只是淡淡笑着,詹雲峰已經給她留言,甲基卡礦脈臨時塌方,礦脈露出,這是最好的科研時機,他們已經提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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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腿“好”……也不關她什麽事了……
任競由看到她臉上一瞬而過的表情,心裏某個地方又被揪起來。自她醒來,連痛都沒有叫過一句,更沒有一句提過自己的傷。明明,從前是個被咬了蚊子包都要跟他委屈兩聲的嬌女孩兒。
“那麽”,任競由開口道:“在你恢複的這段時間,要不要住到我那裏去?”
見向蘭臉上的疑惑與愣神,他又馬上解釋道:“你現在需要人照顧,不可能自己一個人住。你跟我只是室友關系。”
向蘭看到他的眼底有種熱切的渴望,只是,她低頭說道:“爸媽想要我跟他們一起走,雖然不一定天天見面,總可以相互照應……”
“你爸媽的工作性質沒法好好照顧你!”沒等向蘭說完,任競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
向蘭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你的工作性質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記憶再次閃回,多少次她在那個小屋等他等到睡着,跟他在一起,她只覺得自己更寂寞。
任競由一時語塞,只是垂眸看着床角,片刻才說道:“至少把腿養好了再說,你的腿還要上骨釘,拆骨釘,都不是一會的事。”
向蘭看着自己被吊起的傷腿,對任競由的建議不置可否。讓任競由來照顧她?同居一屋檐下?她跟他有那麽清白嗎?或者,他現在的窮追不舍,只是為了那個目的?向蘭不願再細想,止疼藥并不能止住她腦中回憶帶來的疼痛。
“不,我打算跟爹媽走”,向蘭答道。
她厭倦了被人利用的感覺,等腿傷好了她就回寧遠,繼續做地勘看林場,她寧原待在那個連電話都沒有普及的小鎮,在那裏她度過了好幾年平靜的時光。
“你不會”,他眼神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什麽不會?”向蘭反問。
“你不會跟父母走,你又準備一個人偷偷的走,偷偷地躲起來。”
像海裏的貝類一樣,吞了一顆硬生生的石頭,就用自己柔軟的身體日複一日地裹挾它,直到這苦痛的來源變得光滑、堅硬、融為一體。
任競由什麽都懂,他說話的聲音冷清中帶着自嘲:
“你還要離開我幾個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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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以後,任競由一反常态地,放下所有工作,一直在醫院陪着向蘭。就連有些質疑任競由的向蘭爸爸也開始信任他,對他天天陪床的行為沒有什麽意見。
“蘭蘭,你想好了嗎?跟我們一起走?”獨自跟向蘭面對面的時候,向蘭媽媽問道。
“媽,我跟你們走了幹什麽去呀?”向蘭面帶微笑的反問道。
“管它幹什麽呢,首先你這個腿得好好休養啊!”
“我知道的”,可是就在Y市休養豈不方便,再說了這半年她還得反複複查呢,“媽,我去陪你們可以,但是我肯定不會一直待那兒。”
要說陪,現在他們飛來就是專程來陪她的,他們想要的是讓女兒以後都一直跟在身邊了。
“小蘭,爸媽這些年虧待了你”,向蘭媽媽哽咽語塞,“我們只是想以後能有多點時間陪在你身邊。”
向蘭起身抱了抱她脆弱的母親,這個媽媽比她還能哭鼻子,“媽,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現在雖然去不了甲基卡,但是還是有其他地質隊的工作可以做的。”
“我……”,向蘭媽媽果然哭起來,“我們……你爸爸……也是這麽說的……他說,你不會願意跟我們走……”
向蘭媽媽淚眼朦胧地擡起頭來,看着女兒一臉理解的表情,又說道:“好在現在有競由在你身邊,他是靠譜的。”
聽到任競由的名字,向蘭臉上有些發燒,但是既然任競由能讓他們安心回去,她也願意讓他們暫時誤會一下。
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向蘭媽媽不禁回憶起從前:“還記得你小時候,是個又愛笑又粘人的小姑娘,媽媽還真挺想念小時候的你。”
向蘭微笑,小時候她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他們每年只要回雲和,她都24小時地粘着母親。
突然,有點什麽讓她愕然,她想要抓住什麽,卻又一下說不上來自己想起的具體是什麽內容。
向蘭媽媽見她變了臉色,以為她是想起小時候的事傷心了,于是說道:“還好那時候你一心跟着你爺爺看石頭,成天沉迷在石頭裏,也算有個寄托。”
石頭,石頭,石頭……
小時候的許多回憶突然襲上心頭,悶熱的夏夜,爺爺帶她走小路去集市上看擺滿石頭的地攤,她記得那條路,路旁是淺淺的溝渠,她還記得在某一個夏夜有人帶她捉過螢火蟲……那個夏天,他們背着大人去了好多地方……
“阿由哥哥……”
向蘭低着頭嘴裏喃喃念道,那些記憶太久遠,那時候她也太小,甚至有些記憶她都分不清是真實發生還是夢裏發生過的。
這時候,任競由走了進來,他身軀高大,一身少有的休閑衛衣打扮,額前的頭發随意垂落着,顯得比平日裏西裝革履的模樣年輕了不少。
向蘭媽媽見他來了,放心地拉向蘭爸爸離開了。病房裏只剩下向蘭和任競由,任競由覺察到向蘭的目光有些疑問,他先開口道:
“我問了醫生,周五就可以出院了。”
向蘭的表情依舊有些古怪,任競由又問道:“怎麽了?”
“我們小時候見過嗎?”
“你說什麽?”
向蘭的目光在人任競由臉上探尋,她問道:“你去過雲和嗎?”
任競由擡頭看了看她的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地答道:“沒有,怎麽了?”
向蘭這才收起臉上質疑的表情,低頭想了想說道:“沒什麽,我只是想起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而已。”
“多小的時候?”任競由似乎随口問起。
“大概六、七歲吧,那時候剛上小學”,向蘭擡起手來比了下高度,“應該是這麽高的時候?”
“你以為那個人是我?”
“你真的沒去過雲和?”雖然這個想法很奇怪,但是向蘭的确有些懷疑。
“沒去過”,任競由答得斬釘截鐵,“你六七歲的時候我都十來歲了,那時候我在Y市念小學。”
向蘭低下頭去,她的想法原來是空穴來風。
“怎麽?希望我是那個人?想跟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任競由的表情裏有些戲谑。
向蘭皺眉,真心覺得自己想太多,小時候的那個哥哥怎麽可能是任競由,他那麽溫柔,在那個夏天天帶着她玩。
那個年齡的任競由恐怕是那種喜歡拽女孩辮子、舞刀弄槍的混小子吧!
見向蘭發愣,他又開口問道:“想好了嗎?跟我回家讓我照顧你?”
向蘭趕緊搖搖頭。
“出院了打算怎麽辦?”他又問道。
“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她其實沒有地方可以去。往常可以随意嘴硬,但現在腿受傷了,她連怎麽走出醫院都不知道。
“如果你那麽介意我,我可以讓趙寧來陪你,我那塊地很快就要開工了,也沒時間陪你。”
讓趙寧來?她不上班嗎?那塊地都要開工了?這麽快?向蘭心中許多的疑惑,他已言簡意赅地替她做了決定:
“周五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