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起

風起

李楓在書庫一待就待到了日落,到了晚上,阮陽才回到縣令府,将面具一摘,原本眉清目秀的容顏才露了出來。

他臉色本就蒼白,又連着戴了兩天的面具,此時皮膚上被悶得泛紅,倒是添了些血色。

阮陽撓了撓發紅的地方,那紅便在臉上蔓了一大片。

他想去找蔣行舟拿藥擦擦,到房間卻不見人,出門走了兩步,在步廊轉角見到了提燈回房的蔣行舟。

蔣行舟說蓮蓬那有藥,阮陽便又去了那姐弟的耳房,拿着藥酒出來時,恰見蔣行舟在院內站着等他,沐着一身月光。

“正要同你說李楓那厮,”阮陽與他并肩而行,一邊倒了些藥酒出來遞到鼻尖嗅了嗅,帶着股醇香,“他在書庫裏看了一天的卷宗,光是看前縣令執政時的賬本就花了很久。”

蔣行舟順口一問:“你覺得他人怎麽樣?”

“不好說,”阮陽回憶,“感覺挺熱絡,但透着股古怪勁。”

蔣行舟只覺得他吐息間泛着清香,一看,阮陽本該搽着臉,這會竟舉起藥酒壺往嘴邊湊。

蔣行舟啼笑皆非,上前兩步奪了下來,“饞酒了?”

阮陽笑笑,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這酒是用藥泡的,真要入口也沒什麽害處,但蔣行舟還是将酒壺沒收了,別在腰間。

阮陽仰頭看天:“你猜李楓現在在幹嘛?”

他所看的地方,明月當空,群星環抱。

蔣行舟會心一笑:“定是在查江安縣是否有你出沒的蹤跡。”

Advertisement

他此前便猜測趙歷仍舊和朝中有往來,發現了阮陽這麽大一件事,趙歷定會給趙太後通風報信,而李楓便極有可能是弘帝假借巡察之名特意派來的耳目。

“去看看?”阮陽提議。

“大晚上的——”

“我帶你過去,”阮陽将身子探出廊外,看了看房檐,“你上過房頂嗎?”

蔣行舟肯定沒有。

阮陽先兩步走到庭下,對他說:“你抱緊我,我帶你上去。”

蔣行舟猶豫片刻,又難得新奇,便三兩步跟了上去。他比阮陽高,手長腿也長,抱住阮陽的時候反倒像是摟一樣,阮陽倒成了小鳥依人的姿勢。

阮陽皺眉:“不是這樣抱的。”

“怎麽,這個姿勢你飛不動嗎?”蔣行舟笑了。

不過他也感覺姿勢有些別扭,想想還是算了,便向後一步,卻猝不及防地被阮陽抓住手掌用力一扯,不由分說往那精瘦的腰身上緊緊一箍。

“要這麽抱。”阮陽說。

下一秒,二人騰空而起,蔣行舟只聽耳畔風響,垂眸去看阮陽,手下不由再緊三分,直到對方的體溫也透過衣衫傳了過來。

“你怕高?”阮陽的聲音很近。

“以前沒上過這麽高,以為會怕,但實際還好。”蔣行舟道。

他看到阮陽勾了勾唇,“感覺怎麽樣?”

蔣行舟覺得還不錯,便點點頭,又意識到阮陽可能看不見,于是湊近他耳邊,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道:“倒是人生第一回。”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二人便在一棵茂密的樹上落了腳。

李楓這兩天暫時歇在了縣衙的廂房裏。從樹上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清李楓的一舉一動——他正伏于窗邊的桌上疾筆寫着什麽。

二人在樹上坐了下來,這棵樹少說也有上百年的年齡了,枝幹粗壯,任兩個成年男子坐着也只是輕輕搖了搖,很是結實。

周遭一片靜谧,甚至能聽到蟲子開會。

蔣行舟率先開口,閑來一問:“賬本的事,進展如何?

阮陽扯了片葉子,咬在齒間,“還有一半,能趕在七月底抄完。”

蔣行舟便點點頭。

月色正朦胧,二人看了一會,蔣行舟突然道:“阮陽。”

“嗯?”

“多謝。”

“這有什麽的。”阮陽摸摸鼻子。

“其實,一個人沒辦法幹完所有的事,比如我就不會輕功。”

阮陽轉頭,只覺得他還沒說完,便沒有插話。

只聽蔣行舟語速很慢地說:“所以你要學會利用。利用所有能用的人,更要利用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的人?”

蔣行舟颔首,“我,阿南,蓮蓬,所有你認識的人。”

“可我覺得利用是個貶義詞。”

“聽起來不大好聽罷了,可它本身是個無可厚非的事,這叫謀略。”

阮陽側目回看,想了想:“我曾經利用過蓮蓬。”

“也算是吧,但并不巧妙。”蔣行舟搖頭道,“所謂利用,你得知道這人想要什麽,再順水推舟讓他以為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自己摘幹淨,不能以身犯險。”

“什麽意思,舉個例子。”

蔣行舟跟他對視了兩秒,緩緩移開視線,“就比如說,你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麽,這些都是你的籌碼,但你從來不會好好運用。”

阮陽望着蔣行舟,有些出神。

片刻,他喃喃道:“等你答應幫我,我就能利用你了。

“那時候就不叫利用了。”

蔣行舟屈起一條腿,姿态潇灑惬意,腰間還別着酒壺,有點像春日出游閑來小酌的公子哥,與他平日的君子形象大相徑庭,“這是一門學問,且學着吧。”

這個樣子的蔣行舟讓阮陽心道新鮮,“那你教我麽?”

“我正在教你,你沒發現?”

不知怎的,方才見到那樣肆意飒爽的阮陽,蔣行舟突然覺得有些可惜。至于可惜什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阮陽正要說話,屋內的李楓卻終于落了筆。

只見李楓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印來,在紙尾落了一印,随後走到窗邊,将紙卷起來,塞進一只鴿子腳上的信筒中,将鴿子放飛了。

蔣行舟眼神一動,不待他出聲,阮陽早已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在夜色中竟比那鴿子還快上幾分,肉眼去看,甚至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殘影。

很快,阮陽連鴿帶信一并帶了回來。

二人将信拆開,發現這信是給大理寺寫的,主要是彙報李楓在西南調查的結果,除卻在江安縣調查到的之外,還囊括了其他兩個縣的情況,卻都是些皮毛,真正的情況是一點兒都沒說。

——調查官匪勾結之事果然只是個幌子,要麽就是這李楓能力實在太差,證據放在眼前都看不明白,再不然,就是趙太後那邊有意包庇,不讓李楓真的查得太深。

蔣行舟将信上出現過縣名暗暗記了下來,而後把信原樣裝回去,再将信鴿一擲,鴿子便撲騰着翅膀朝京城飛去。

“抽空盯着他,”蔣行舟向天邊遠眺,冷冷道,“他還會給趙太後和皇帝傳信的。”

-----

李楓在江安縣駐留了幾天,随後便動身去了下個縣城。

臨行前,他又與蔣行舟虛與委蛇了一番,說要吃了飯再走,蔣行舟便推脫還有事不能奉陪,向他推薦了城北的桂香樓。

李楓前腳剛走,大門又被叩響了,蔣行舟以為李楓去而複返,正要問他還有什麽事,打開門卻見三個精兵打扮的高大男子。

“蔣大人,”為首的男子抱拳,“我家老爺請大人過府一敘,還請蔣大人賞臉。”

蔣行舟将三人打量一個來回,“你們老爺?”

對于這個問句,那幾個男子充耳不聞。他們三兩步上前,簇擁在蔣行舟身邊,幾乎是押解着他往街上走。

蔣行舟沒想過衆目睽睽之下他們也敢動手。他腰後就抵着一個冰涼的物件,其鋒利度哪怕是隔着衣衫也是可見一斑。

路上有個衙役與蔣行舟一行擦肩而過,還同蔣行舟打了招呼:“蔣大人,出門啊?”

那匕首威脅似的向前捅了捅,蔣行舟只得無奈點頭:“嗯,出門。”

“天都要黑了,這是去哪兒?”

蔣行舟還要再說什麽,卻被身旁一位男子以只容二人聽見的音量制止了,“蔣大人,多說無益。”

那人見蔣行舟面色不悅,還以為他有急事要辦,也不好意思再問了,便讪讪一笑,說了句大人慢走。

幾人一路出了城,蔣行舟心底一沉。

-----

數百裏外,在樹上盯梢的阮陽突然眼皮一跳。

他眨了眨眼,心頭莫名泛起一絲不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