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吉兇(1)
吉兇(1)
蔣行舟被三個男子帶到了城外以北的一個破廟裏。
一路上,這三個男子什麽話也不說,蔣行舟什麽話也不問,事實上他大概也能猜到這些人是聽誰的差遣——除了趙歷,別無他人。
到了破廟,三個人在門外把守,蔣行舟側耳去聽,能聽到隐隐約約的對話。
只聽一人說道:“大人讓明天再把他帶過去。”
另一人道:“小心着點,別驚動了其他人。”
那人應和了幾聲,談話聲便小了下去。
一直到次日淩晨,蔣行舟被蒙住了面,塞進了一輛馬車。
馬車七扭八拐走了很久才停,蔣行舟就這麽被左右架着進了一個宅院,到了正堂,臉上蓋着的黑布才被扯了下來,束住雙手的繩子也被割斷。
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沉響。
重獲光明的蔣行舟下意識閉起眼,兩息過後才緩慢睜開。他揉着手腕環顧四周,這是一個裝潢古樸精致的廳堂,從這規模來看并非一個很大的宅子,卻頗具生活氣息。
就在這時,從屏風走出一個大腹便便的人,手裏端着一盞茶,還冒着熱氣,面上掬着笑意:“蔣大人好啊。”
果然是趙歷,蔣行舟并沒有多少吃驚:“趙大人。”
“此番請蔣大人前來多有得罪,”趙歷踱着步子繞蔣行舟走了一圈,最後在他身邊的一個八仙椅上坐了下來,“早聞蔣大人一表人才,今日得見,看來傳聞并非虛言。”
他實在是胖,坐下來的時候感覺很是吃力。
蔣行舟沒接話茬,反問道:“趙大人找下官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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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歷仰着粗短的脖子看了他一會兒,将笑一收,咚地放下茶盞,“蔣大人,你初來乍到,還不清楚這兒的規矩。”
“本官在這西南當了十幾年的差,也可謂是老百姓的衣食父母了,”趙歷大言不慚,一邊把玩着茶蓋一邊道,“最近起了些流言,本官本來聽聽就過了,誰知道愈演愈烈,尤其以你那江安縣最盛,這——就有點不好了。”
說着,趙歷斜着眼睛看過來:“蔣大人就沒想着管一管?”
蔣行舟謙虛颔首:“百姓人皆有口,衆口铄金,我不過初來乍到,大人高看我了。”
趙歷一愣,不怒反笑:“好一張伶牙俐齒。”
蔣行舟悠悠道:“大人謬贊。”
趙歷見他不溫不火,難免多看了他一會兒,“蔣大人,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下官愚鈍,請大人明示。”
“你們年輕人胸有鴻鹄之志,但是在這西南,難免被桎梏住了手腳,”趙歷道,“想回京城嗎?”
蔣行舟沒接話茬。
“本官能助你一臂之力。”
“趙大人想要我做什麽?”
“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通。”趙歷呲牙笑了,“這老百姓閑得慌吃飽了飯就愛瞎谝嘴,你我都是知道傳言并不屬實,但朝廷不知道,你只消讓那李禦史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
“這……”蔣行舟面露難色,“下官人微言輕,李大人不見得會聽下官的。”
“那也好辦,我要你交個人出來。”趙歷道,“說起來這人也算是蔣大人的肉中釘,留有這個大患不除,非但你去不了京城,還有可能性命不保。”
蔣行舟心中警鈴大作:“大人何出此言?”
“阮陽——他跟你有來往,是也不是?”趙歷道,“藏匿當朝要犯之罪非同小可,但如果你是被脅迫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說完,趙歷見蔣行舟不說話,倒也不是很急。
此前,趙歷通過蓮蓬一事知道阮陽在追查自己,而流言最盛的江安縣的縣令蔣行舟必也難逃幹系。他只是不明白阮陽一個自己都朝不保夕的逃犯為何盯上了西南郡,為何又非要與他趙歷過不去。
不過,趙歷想不明白也正常,因為這一切的“主謀”并非阮陽,正是畢恭畢敬站在他面前的蔣行舟。
“稷王離掉腦袋不過一步之遙,阮陽自然難成氣候,本官只是提醒蔣大人別把自己也搭了進去。”趙歷循循善誘,很是和藹,“說白了,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沒想到,蔣行舟壓根不吃這一套,只見他抱了一揖,客客氣氣地說:“趙大人誤會了,下官并不認識什麽阮陽。今日一番,下官也只當沒聽過,請大人恕罪則個。”
趙歷臉色難看起來,蔣行舟則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卻聽背後趙歷喝道:“站住!”
蔣行舟腳步一頓,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應聲魚貫而入,将他團團圍住。
蔣行舟前後左右都被擋住了去路,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回身道:“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本官好話歹話都說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趙歷俨然換了一副嘴臉,橫眉豎眼瞪過來,“那阮陽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竟如此愚蠢不堪?”
蔣行舟只咬死了道:“大人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認識那阮陽?”
“蔣行舟!”趙歷拍案怒喝,沒想到,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的一番話對蔣行舟來說竟還如耳旁風一般,“你當本官傻?”
“游說不成反用強?”蔣行舟擲地有聲,“做了錯事便好好認罪,聖上明察秋毫也不一定會趕盡殺絕,可綁架朝廷命官……大人就不怕罪上加罪麽。”
“你威脅本官?!”趙歷一怒之下抓起茶盞信手一扔,茶盞橫飛過來,正好砸到了蔣行舟的額角,一瞬間便有血冒了出來,順着他的面頰淌下。
蔣行舟還是站得筆直,饒是為人所制,卻一派鐵骨铮然。
“我倒要看看你多有能耐,來人!”趙歷怒極反笑。
家丁們便押着蔣行舟迫使他跪倒在地,咔噠幾聲鎖住了他的手腳。
趙歷慢吞吞走了過來,被人扶着俯下身子,抓着蔣行舟的發冠逼他擡臉:“你是沉得住氣——那阮陽可未必。”
蔣行舟冷厲道:“趙大人當真以為能只手遮天?”
“如今山匪橫行,死一個小小縣令又能是什麽大事,”趙歷哈哈大笑,笑聲像破鑼一樣難聽,“要不是本官心善,你還有命在這裏大放厥詞?”
蔣行舟頭皮被扯得生疼,他反應過來了,趙歷一開始便深知自己難逃其罪,便故技重施,像蓮蓬那次一樣,以他為餌引出阮陽,然後趕在李楓發現阮陽之前,擒了阮陽去跟皇帝邀功。
功過相抵,趙歷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盤。
此時此刻,蔣行舟的心頭才終于蒙上一層擔憂。
他別的不怕,最怕的便是阮陽沖動行事——李楓還未離開西南,阮陽決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暴露,不然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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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數百裏外的阮陽發現,這李楓身上裝着兩個印章。一個用以給大理寺彙報時的臨時官印,而另一個則用以給皇帝太後傳信時自證身份。信鴿也有白灰兩只,也是分開的。
阮陽留了個心眼,注意到那官印被李楓收在行囊中,而私印則一貫随身帶着。
李楓這會兒又在寫信了,這次是給皇帝的信,鴿子被阮陽截胡,展信一看,李楓竟提到了蔣行舟。
看着信,阮陽若有所思。
等他抄完所有賬本再回到江安時,卻見江安縣內一片大亂。
縣衙內人心惶惶,衙役來去間行色匆匆,阮陽戴上面具攔下一位衙役,一問才知,蔣行舟失蹤了。
“失蹤了?”阮陽大驚。
衙役道:“有人看到大人那天從城北的城門出城上了山,我們懷疑他可能……遇到了山匪……”
“山匪?!”
衙役點頭:“但……屍首還沒找到……”
阮陽快步如飛往縣令府奔去,剛打開大門,便見下人們也不幹活,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阿南發現阮陽回來了,大喊道:“大俠!”“你可算回來了!”“出事了!”
阮陽轉視一圈,沒見到蔣行舟的蹤影。
“蔣大人沒回來過?”
小厮圍了上來,阮陽發現他眼睛通紅,應當是哭的,“那天老爺出了門就再沒回來過,他們懷疑老爺遇上山匪了,還說……”
“還說什麽?”
“說多半是兇多吉少了……”小厮一個沒忍住,哭了出來,“老爺啊……!!”
阮陽心中驚濤駭浪,眉頭深深皺起,一把薅住小厮的衣領,“什麽時候的事?!”
“都有将近十天了!”小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站都站不住了,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早就說西南不是什麽好地方,憑什麽就非得讓我們老爺來當這個破縣令!如果我們老爺真的有什麽不測,讓我可怎麽辦啊!!”
小厮在哭,蓮蓬在哭,阿南垂着腦袋也在哭。
阮陽踉跄着後退一步。
十天了,如果真的是山匪……蔣行舟還有命活嗎?
他恨從心起,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早回來幾天,恨自己偏偏那個時候就不在江安,恨偏偏是他出門在外的時候蔣行舟便出了事。
阮陽死死咬住毫無血色的下唇,卻突然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只見他往卧房去了,回來時腰間便多了一把長劍。
小厮淚水還挂在臉上,呆愣地看着阮陽,只覺得他周身的氣質格外凜人,好像又回到了初見時那寒芒血刃的樣子:“元少俠……”
這些日子,他們都快忘了阮陽原本是個什麽角色。
“他沒死,”阮陽神色陰鸷,“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