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吉兇(3)

吉兇(3)

坑底——

“抱緊我。”阮陽道。

這次蔣行舟學會怎麽抱了。二人重回地面,武裝齊全的家丁們便一窩蜂湧了上來。

在阮陽手中,劍光如驚鴻掣電。剎那間只聞金屬碰撞聲,一片嘶吼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可畢竟要護着蔣行舟,阮陽很快就有些力不從心,身上挨了幾刀,血湧了出來,染紅了他本就泥濘髒污的衣衫。

“愣着幹什麽!殺了他!”趙歷見阮陽已有頹勢,心底大喜,薅了個家丁便往上搡。

反觀阮陽蔣行舟二人雖被家丁逼到死角,可家丁們舉着刀面面相觑,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

幾廂對峙,阮陽将心一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揮劍直上,刺破落雨,竟是直沖趙歷而去。

趙歷大驚失色,吓得腿軟,直往旁人身後躲,可那劍像長了眼睛一般對他窮追不舍。就在電光火石間,庭院入口有人高呼:“且慢——!”

只一剎那,劍鋒倏而一收。

趙歷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哭喪着臉,“大、大人!不不不不好了!!”

“那李禦史帶着兵沖進來了!”

什麽?!

趙歷震驚至極,呆滞着張着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李楓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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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他思考,已經有人将他的腦袋按在了地上,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精兵湧入,滿院家丁被盡數羁押。

阮陽眼前已經天旋地轉,他脫力似的将劍一扔,卸了力量之後有些踉跄,轉身向蔣行舟走去。

李楓跟在士兵後面走了過來,看了看遠處的蔣行舟和阮陽。二人交頭接耳說了些什麽,蔣行舟似是笑了,透着雨幕,看不清晰。

李楓環顧四周,披堅執銳的家丁倒了一院子,他不由暗自訝異,小小西南,竟有如此卧虎藏龍之輩?

蔣行舟注意到了李楓的眼神,越過滿院的狼藉,與他眼神交彙。

李楓來得這麽是時候……是阮陽說服他的嗎?

“你能走嗎?”阮陽喘着粗氣問。

蔣行舟這才收回目光,二人這時渾身是傷,饒是坐着都費勁,但蔣行舟還是撐着樹站起來,樹幹上被他摸到的地方留下一個血手印,很快被雨水沖刷幹淨。

阮陽趕忙來扶他,但阮陽的傷勢更重,反倒是蔣行舟站得更穩一些。

有個家丁掙脫了桎梏,撿起一把刀便向二人砍來,蔣行舟抱着阮陽往過一閃,後背正中一刀。他悶哼一聲,卻将阮陽死死護在懷裏,直到這家丁被趕來的士兵按倒在地,才落目看向懷中人。

“阮陽,”他輕輕搖了搖,“你怎麽樣?”

“蔣行舟……”阮陽的睫毛上都是血,“我……我……”

蔣行舟把耳朵貼近去聽,半天聽不到後話。蔣行舟覺得不大對勁,用身體擋着将□□揭開一點,只見阮陽嘴唇烏紫,臉色慘白。

蔣行舟只覺得渾身冰涼:——刀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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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蔣行舟失蹤,阮陽又帶着劍走了之後,江安縣令府內群龍無首,只有蓮蓬每天還在強作鎮定地做着自己的事,買藥,煎藥,做飯,說不準哪一天蔣大人和那位元大俠就回來了。

府裏的人都說蔣大人定是死在了山匪的刀下,蓮蓬每天都能聽見那些人議論,要麽說朝廷應該很快會給他們派一個新大人,要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每次聽見,蓮蓬都下意識地加快腳步不願停留。

蔣大人怎麽會死,元大俠說蔣大人沒死的,元大俠那麽厲害,蔣大人一定還活着。

他們兩個都是好人,他們兩個……不會就這麽死掉的!

她一直這麽安慰着自己,直到自己也都麻木了。

這晚雨下得很大,她照例在府外點了燈,生怕二人回來的時候摸黑看不見路。那燈卻被在街上狂蹿的勁風吹滅了,蓮蓬便又回去點上,點上了又滅,如是反複幾遭,她幾乎都要哭了。

上天都不讓她點燈,是不是意味着沒有人會回來了?

她正這麽想着,卻見街口冒着雨疾馳而來一輛馬車。

趕着馬車的人她不認識,但馬車卻停在了縣令府門口。

蓮蓬心跳如雷,只見那車夫一躍而下,竟向她揮了揮手:“叫人幫忙!”

蓮蓬如夢初醒,轉頭向裏喊道:“來人啊!蔣大人和元大俠回來啦!”

小厮第一個沖了出來,哭着奔向馬車。随後,侍從從馬車裏擡了兩個人出來,蓮蓬還來不及高興,心便一下子被無形的手攢緊了。

“這是怎麽了?”她圍了上去。

蔣行舟雙眼微閉,臉色很差,而那元大俠臉上有□□,她不敢随便動。

“中毒了,”那馬夫言簡意赅,“毒是解了,江源那邊正亂着沒法修養,我家大人讓先送他們回來。”

“我去找大夫!”蓮蓬急匆匆往外跑,不一會兒便領着睡眼惺忪的老大夫回來了。

老大夫給兩人分別把脈,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嘆的氣一聲比一聲長。

蓮蓬問:“大夫,怎麽樣?”

老大夫看向躺着的蔣行舟:“蔣大人還好,毒未攻心,要解起來也容易,只要之後好好休養應當沒有大礙。”然後又看向阮陽,“這位就不大好了,這次的毒解是解了,但卻鈎着他體內本來就有的毒,眼下還能堪堪壓住,如果之後再次毒發……”

老大夫說着又嘆了口氣。

“再次毒發會怎麽樣?”蓮蓬急急詢問。

“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老大夫提筆寫了個方子,“老夫不才,還是得快點找個名醫給他看看才是。”

蓮蓬心裏咯噔一聲,卻還是有樣學樣地謝過老大夫,然後将老大夫送出了門。

送蔣行舟和阮陽回來的那個馬夫說是要回去複命,已經走了,廂房外擠滿了人,都是來看二人情況的,任小厮轟都轟不走。

蓮蓬憂心忡忡地往廂房內看了眼,轉身從人群中拉着弟弟熬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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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行舟醒時,阮陽還沒醒。

興許是為了方便大夫診治,二人是同榻而眠的。蔣行舟撐起半個身子去看阮陽,他臉上的□□已經被揭掉了,臉微微朝蔣行舟這邊側着,睡得很熟。

蔣行舟等了一會,只聽那沉沉的呼吸變得急促,阮陽緊接着便睜開了眼,視線卻無法聚焦,迷茫地看着蔣行舟。

蔣行舟重新躺了回去,看着帳頂:“阮陽。”

“嗯?”

“多謝。”

“嗯。”

蔣行舟又喚:“阮陽?”

“嗯。”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嗯。”

蔣行舟不說話了,等阮陽清醒過來。

又過了幾息,只聽身旁人猛然坐起,大概是牽到了身上的傷,又痛得低哼一聲。

“蔣行舟?!”

阮陽四下尋找,眼神終于落向了躺着的蔣行舟,然後松了一口大氣。

蔣行舟笑了:“這是什麽動靜?”

“我……怕你死了。”阮陽的眸色很深。

“沒死呢,這不是有你——”

“你是因為我才會被他抓走的,你如果死了,就是我害死的。”

被阮陽打斷的蔣行舟發現他此時有點過分緊張,便猜他還在後怕,沒再說什麽,安慰性地笑了笑,随後又拍拍身旁的被褥,示意他躺下,“你身上的傷,別扯到了。”

阮陽則确認了好幾遍蔣行舟還活着,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順着躺了下去。

蔣行舟突然想起什麽,問:“說起來,李楓怎麽會來?”

阮陽便一五一十将他此前所做盡數說給蔣行舟聽了,說完又停了一會,好像在等什麽。

蔣行舟沒注意,又問:“如果那李楓不聽你的,你當如何?”

“那我就認栽,”阮陽道,“砍了趙歷那個狗官,然後帶着你再殺出來。”

蔣行舟忍俊不禁:“果然是你。”

阮陽沒說話,蔣行舟偏頭去看,發現阮陽眉頭皺着,雙眼卻是一直不偏不移地盯着自己。

“在想什麽?”

“我其實不該那麽早去找你,還是失策了。”

“也不能這麽說,已經很不錯了。能想到那一層,你很有悟性。”

“如果當時李楓沒來——”

“阮陽,”蔣行舟正色道,“人非聖賢。”

半晌後,阮陽悶悶“嗯”了聲。人非聖賢這句話,蔣行舟上輩子也對他說過,但兩件事的結果大相徑庭,上一世更像是前路已經走無可走時不得已的寬慰,現在的這句則是對阮陽的鼓勵。

“是你救了我。”蔣行舟隔着被面頂了頂阮陽的胳膊。

阮陽被觸到的時候下意識縮了一下,而後坦然地舒展開來。

——那一直蹙着的川字也終于松了。

“不過,為什麽非得是我?”蔣行舟沉默了一會,笑意也淡了些,“天下有志之士那麽多,就算那人跟你說我很厲害,但沒了我還有別人,這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險來救我麽?”

“為什麽這麽問?你是覺得我有別的心思?”

“不是。”蔣行舟道,“只是想知道為什麽而已。”

“就算天下有志之士那麽多——”但在我死前陪着我的卻只有你一個,阮陽想這麽說,但他很快又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麽,我這麽想,就這麽做了。”

早就料到話題會有這個走向的蔣行舟沒再追問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從阮陽那得到什麽樣的答案能說服自己。

不過這一次,阮陽确實辦得很漂亮,讓蔣行舟有一種看着學生出師時的欣慰感。

阮陽在擺弄傷口上敷着的藥草,蔣行舟讓他別動,他安穩了一會兒,大抵是覺得藥草敷着又疼又癢,一時煩躁便要揭掉,蔣行舟低喝:“別動它。”

“就是受了傷不好好養着,你身上才會留下那麽多疤。”蔣行舟皺眉,“哪裏還有一塊好皮。”

阮陽有些悻然,轉言問道:“趙歷什麽時候會被羁押回京?”

“按道理來說李楓應該不會多做耽擱,應該就這兩天,”蔣行舟道,“要做什麽?”

“替那些人……那些姑娘,讨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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