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事
故事
趙歷被押上囚車時,整個江源的住民都來“夾道歡迎”。
李楓騎着馬在前面領頭,一邊躲閃飛過來的雞蛋菜葉一邊回頭去看,這趙歷事到如今還不死心,眉頭緊皺着,大概是在思慮怎麽脫身。
不過也是,他這次的所作所為也夠喝上一壺了,想逃也是人之常情。
囚車好容易才駛出城郊,李楓長舒一口氣。
不遠處,樹梢上站着一個青年,衣袂随風而揚,顯是等候已久了。
囚車駛到樹下,李楓才看清此人樣貌,一驚:“元小樹?”
聽到這聲的趙歷好像突然被提了線的木偶一樣擡起了頭,先是呆滞地看了一會,随後桀桀一笑:“蠢貨,什麽元小樹,他是——”
話未說完,嗖的一聲橫飛過來一個石頭,正中趙歷張着的口中。趙歷的牙被崩掉兩顆,滿口鮮血,痛得大叫起來。
阮陽從樹上一躍而下,手在身後負着,“我有些話同這厮要講。”
李楓考慮片刻,道:“一炷香。”
阮陽點點頭,李楓便背過身去,只聽那趙歷痛叫不止,又一邊沖着阮陽嚷道:“我是太後的堂弟!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你以為你能得逞嗎?等聖上聽完我說的,你以為你和那個蔣行舟——”
然後便是阮陽那一貫沙啞又冷如清風的聲音,根本不同趙歷廢話:“手伸出來。”
那趙歷還在罵,好像是沒伸,于是便聽一陣争執,随後便傳來一聲慘叫,直上雲霄。
“啊啊啊啊啊!!!”
“這是為被你滅了口的江安縣前縣令的妻兒。”只聽阮陽喝道,“伸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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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你你你住手!啊啊啊——!”
“這是為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女子!”
“你!!!!!”
“這是為那些喪命于山匪刀下的百姓!”
三刀下去,趙歷早已痛得奄奄一息,哪還有叫罵的力氣。
李楓在一旁卻是聽得心驚肉跳,他側身偷偷回頭去看,只見趙歷橫陳在囚車之中,手腳筋均被人挑斷,那一處也汩汩向外冒着鮮血,光是看一眼便覺得疼,簡直慘不忍睹。
“你……說完了?”李楓咽了口唾沫。
阮陽點點頭,回頭厭惡地看了一眼趙歷:“上點藥就行了,他死不了。多謝,我走了。”
他确實是忍了又忍才沒把趙歷直接砍了,所以這三刀下手極狠,刀刀深可見骨。
李楓叫住他:“你等等。”
阮陽便停住腳步,李楓踟躇了一會,走了上來,“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侍衛,況且這一次,也算是你和蔣大人欠我一個人情。”
阮陽的劍動了動,李楓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試探着湊近了些,見阮陽未躲,便大着膽子壓低聲音:“如果有朝一日……我希望你們能記得這個人情。”
說完,李楓轉身上馬,拉着半死不活的趙歷往京城駛去。
阮陽在原地站了一會,飛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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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桂飄香。
沒有了趙歷的阻攔,平匪一事也是安常處順,駐于西南郡各個山頭的匪窩很快就被郡兵一網打盡,匪患才終于有了平息的勢頭。
趙歷被押到了大理寺,但還沒有審完,目前沒有消息說他是個什麽罪。趙歷巧言善辯,不知道會不會在弘帝和太後面前說什麽。
不過蔣阮二人并不擔心,阮陽那些證據是直接交給大理寺的,就算趙太後真想包庇也不敢明着插手,況且這事已經鬧得天下皆知,趙歷獲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然而,臨行前李楓的那句話倒是頗有深意,阮陽很擔心李楓回京述職時會節外生枝。
蔣行舟卻遞給他一杯酒,道:“擔心無用,自尋煩惱罷了。”
二人正在江安縣縣令府的房頂,身邊擺了幾盤小菜,一壺酒,這天是中秋,還有幾個蓮蓬自己做的月餅。
阮陽将酒杯接了過來:“他是不是知道我真實身份了?”
“嗯,”蔣行舟道,“他如果那麽說的話,應該是的。那李楓畢竟能在皇帝太後跟前混上臉,想必也是個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角色,不容小觑。”
“他……”阮陽不置可否。
蔣行舟問:“你知道他的優點是什麽嗎?”
“不知。”
“審時度勢。”
阮陽想了想:“說白了,是牆頭草,兩面三刀。”
“嗯,但也是一種智慧。”
“我要學嗎?”
“審時度勢可以,牆頭草不必。”蔣行舟喝了口酒。
阮陽笑了。
蔣行舟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角竟有一個小小的酒窩,一笑就現了出來,綴在形狀姣好的唇邊。也就是阮陽平時不怎麽笑,發現不了。
這麽一想,他們二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經是把酒言歡的關系了。
阮陽抿了口酒,眼睛一亮:“這是什麽酒?”
“好喝嗎?”
阮陽點點頭,又喝了一口。
“這酒叫白雪翠羽,是西南一帶特有的酒,”
“白雪翠羽,”阮陽将這四字在唇齒間過了一遍,“好聽。”
蔣行舟道:“相傳西南一帶曾經有一個活了很久的道士,離登仙只差臨門一腳,和很多文士有交往,醫術也是出類拔萃。那道士偶遇一名女子,初見便覺姿容甚美,一來二去竟生了情意,但這情意畢竟有悖世俗。”
蔣行舟慢慢地講,聲音低沉好聽,阮陽一邊喝酒,一邊靜靜聽。
“二人臨別前,女子手執天女花,送給道士一壺酒,道士打開時,那雪白的花瓣迎風而落,落在了酒壇中。這一幕如春月飄雪,這酒也得了這個名字,就這麽流傳了下來。”
蔣行舟說完,阮陽贊道:“怪不得這麽香,原來是用天女花泡的。”
蔣行舟替他把酒滿上,然後晃了晃酒壺,快見底了。
阮陽突然說:“我也有一個故事,你聽不聽?”
蔣行舟點頭:“願聞其詳。”
阮陽沉思片刻,斟酌着道:“從前有個人……有個神仙,死了一回,然後重生了。”
“神仙也會死麽?”蔣行舟側目。
“會的——那神仙複活了,知道前世自己的死因之後,他打算重頭來過。”
“他怎麽死的?”
“他被他座下的仙士出賣給了一個魔道的尊主,他死得很慘,所以他才決定複仇的。”阮陽接着講,“他上一世活得很窩囊,雖然是個神仙,但是幹啥啥不成。他想辦的事全部都用盡全力去辦,但事情總是朝着不可預料的方向衰敗而去,所有人都說他不成事,連他爹都說從來沒對他抱有希望……于是……”
“于是?”
“于是重生之後,他就想……”
這一句話沒說完,阮陽沒聲了。
蔣行舟回頭問他:“就想什麽?”
只見阮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口中“就想”了半天,笑了:“就想——你還挺好看。”
蔣行舟一愣,啞然失笑:“你醉了?”
阮陽沒戴面具,臉上覆着一層薄霞,眼睛竟笑彎成了月牙。他連說了幾個好看,随後便伸出手朝蔣行舟探了過來。
蔣行舟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竟然沒躲也沒閃。
他只覺得自己心跳快了些,撲鼻的酒香像霞霧一樣萦繞而來。
那手伸到一半垂了下去,阮陽軟綿綿向前一倒,蔣行舟下意識将他接了個滿懷。
只聽阮陽唇齒含糊,軟軟地問:“他能成功嗎……”
蔣行舟暗自腹诽:你是講故事的人,怎像那說書先生一般,倒還問起我來了。
他四下看了看,這次同上次一樣,都是他抱着阮陽上來的,如今阮陽醉成這樣,總不能指望阮陽再帶着他下去。
好在小厮起夜上茅房,路過了庭院,蔣行舟便叫住他。
小厮睡眼惺忪,蔣行舟叫了好幾聲,他才尋着聲音找了一圈,終于看向了房頂,驚呼:“老爺?!”
“去拿個梯子來。”
小厮連忙找了個梯子過來架着,扶好,見蔣行舟背着阮陽下來,不由問道:“大半夜的,你們怎麽上房頂上去了?”
“元少俠喝多了?”說着,小厮又看看阮陽,竊笑道,“虧他一副老江湖的樣子,還以為他很能喝呢。”
蔣行舟吩咐小厮把梯子收好,一路背着阮陽朝卧房走去。
阮陽喝醉了倒是很老實,不像故事裏的那些大俠一樣,醉了酒就開始舞刀弄劍的。但他也并不是一動不動的,趴在蔣行舟背上時,就用指頭在蔣行舟的後背寫着什麽,很癢。
蔣行舟覺得那癢好像爬遍了全身,便問:“你在寫什麽?”
“……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不能?”
“告訴你……就出大事了。”說着,阮陽打了個酒嗝。
蔣行舟啞然失笑,又覺得阮陽有事瞞着他,心情有些複雜。但再一想,阮陽這人從一開始出現在他眼前時就渾身是謎,或許早已被勘破的身份之謎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到了卧房,蔣行舟将人放在榻上,看着阮陽下意識地蜷起身子,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起身正要走,卻被略帶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
回頭時,見阮陽醉眼迷離地說:“蔣行舟,你要幫我……”
蔣行舟被那眼底的熱切晃了眼,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說:“……好。”
次日,阮陽睡到日上三竿,卻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他的記憶停在白雪翠羽那裏,還問蔣行舟他們怎麽下來的。
蔣行舟有些無奈,看來自己答應幫他這事也是忘了個幹淨。
忘便忘了,日後問起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