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游行
游行
阮陽與他視線交錯,“我想去萬昭。”
阮陽難得主動表示想做什麽,蔣行舟難免多思量一番。他提茶慢慢喝着,倏而瞳光微動,則應聲落盞,“你想借萬昭的力量起勢?”
阮陽眸子閃了閃:“你覺得如何?”
“萬昭國此前一直比較依賴同我朝的貿易,但皇帝卻有意疏遠他們,他們定也對朝廷有所不滿,”蔣行舟道,“既有共志則引為同調,你的想法不錯。”
“但是?”
“但是,一旦開戰,對于萬昭來說風險還是過大。說白了,甜頭不夠。”
“甜頭,什麽樣的甜頭?”阮陽撫上劍柄,無意識地摩挲着,“如果我救過木淩的性命呢,這樣夠不夠?”
上輩子,他就是這麽做的。
上一世,阮陽流落至萬昭國,按時間算是兩年後的事了,當時萬昭國正在打仗,而阮陽則在沙場上救下木淩的性命,二人遂相為友,莫逆于心。後來,得知阮陽要讨伐弘帝,木淩也出兵相援,卻在最後一戰之前退了軍,這才使得阮陽麾中大亂,阮陽也落入了弘帝的圈套。
但是阮陽清楚,木淩之所以會退兵,全是因為阮陽自己的失誤。饒是如此,他也是多少帶着點怨怼,故而先前提及萬昭國時才如此情緒複雜。
“你總不能找人把木淩綁了,然後再假模假式地去救他,”蔣行舟失笑,“想什麽呢。”
阮陽嘆了口氣,卻見蔣行舟起身朝榻邊走去,便問:“做什麽?”
“收拾東西,”蔣行舟頭也不回,“不是要去萬昭國麽,明天動身。”
阮陽一怔:“你陪我一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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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陽只覺得心頭一暖,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揚起。
二人此行萬昭國沒有知會朝廷,阮陽這次是帶了私心的,所以這事自然不能讓弘帝知曉。
小厮也想跟去,但蔣行舟沒讓,小厮便有些幽怨:“我都跟了老爺好多年了,老爺回回都不帶我,卻總帶着那個元少俠,你們兩個好去吧。”
蔣行舟掃了一眼他:“不得無禮。”
小厮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他将蔣阮二人一路送到棧橋邊,看到兩人緩步上了棧橋,才在他們身後瘋狂揮手:“老爺早去早回!”
蔣行舟沒工夫理他,因為這棧橋實在不好走。自從附子村不再和萬昭來往之後,這棧橋也無人維護了,兩年來的風吹雨打讓上面長了些苔藓,下腳很是滑膩,一不留神就要出溜到橋外去。
過了橋,再走一個時辰,便來到了距離最近的一個城鎮,也正是阮陽發現王永年的地方。
城門有看守的人,阮陽便故技重施讓蔣行舟抱住他,而後二人便越過城門,在城內輕輕地落了足。
比起西南郡諸縣來說,這座城顯然繁華很多,一路上高樓紅袖,滿街珠玑羅绮,人流如織。不過一橋相隔,兩邊的風景竟如此不同。
沒有人注意到城裏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阮陽在前面帶着路,蔣行舟與他錯了一肩的距離跟着,穿過主街小巷,來到一個外見頗為豪華的宅子門前。
是時,門開了,裏面駛出一輛牛車來,牛車上是一個木制的籠子,裏面坐着一個人,披頭散發,只着了一件髒污不堪的單衣,手中還舉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四個大字:我是罪人。
那牛車被人引着上街,街上的人卻都見怪不驚,都匆匆瞟了幾眼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阮陽用胳膊肘捅了捅蔣行舟,向那牛車方向擡了擡下颌,道:“那籠子裏頭關着的就是王永年。”
蔣行舟難免詫異,再看過去時,宅子裏又蜂擁出來了幾個人,為首的一男一女皆是華冠麗服,男子器宇軒昂,攙着那女子走,女子則腰腹微圓,看着像是有了三四月的身孕。
“那便是木淩,他身旁那女子是皇子妃,叫宮嬈。”阮陽又道。
只見木淩和宮嬈二人像是看戲一般不遠不近地跟着牛車,宮嬈手裏還拿着些零嘴吃食,一邊走一邊吃,吃過了的瓜果皮就一股腦塞給木淩,木淩也分毫不惱,照單全收。
每逢有人對着牛車裏的王永年罵兩句,宮嬈便開心地拍手叫好,一雙眼笑得彎彎的;若是所過之處無人在意,宮嬈便洩憤似的吃東西,一張嘴就沒停過。
二人跟着游街的牛車行了一路,重新回到了這宅院門前,木淩猛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掃視一圈,目光像箭一樣落在了蔣行舟和阮陽身上,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你們兩個不是我朝人。”
圍觀的群衆自動散開,木淩與蔣行舟之間便空出一條路。木淩走至二人跟前,眉眼冷了幾分:“怎麽混進來的?”
蔣行舟只覺得周圍的目光齊刷刷地射來,他與阮陽對視一眼,正要開口,阮陽卻道:“這姓王的也不是你朝人,他又犯了什麽罪?”
“原來是沖着王永年來的?”木淩眯着眼,“膽子不小。”
“他是我朝命官,你還是盡快将他放了。”說這話時,阮陽的手下意識按向腰上的佩劍。木淩身邊的侍衛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還以為他意圖不軌,大喝:“大膽!”
而後只聽蹭蹭蹭一片拔刀聲,只要木淩一聲令下,這些士兵當場就揮刀上來了。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無人敢出大氣。
方才刀劍一亮,圍觀的群衆便都作鳥獸散,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只有宮嬈還留在牛車旁,也不驚也不怕,依舊在吃兜裏帶的零嘴。
蔣行舟倒覺得這對夫妻也是奇人,一個看着對妻子愛戴呵護有加,一個又是個愛看熱鬧有膽識的。
不同于周遭的暗流湧動,蔣行舟卻是端得一派儒雅,他按着阮陽的手背讓阮陽将出鞘一半的劍收回去,再不徐不疾回身,作揖道:“适才多有得罪,不才蔣行舟,見過皇子殿下。”
木淩還沒接話,那牛車裏的王永年聽了“蔣行舟”三字,像是找回了三魂七魄一般往欄上一撲,拼命擠着一張臉說:“殿下,就是這個蔣行舟,要不是他,我早就——”
木淩眼刀一掃:“閉嘴!”
王永年被吓得打了個寒顫,鹌鹑一般地縮了回去。
木淩便将眼神抽了回來,看向蔣行舟:“你剛才說,你就是蔣行舟?”
蔣行舟點頭,又道:“既然殿下知道我等為王永年而來,那我便大膽一問,這王永年犯了什麽法,什麽罪?”
木淩冷哼一聲,不答反問:“你們是來拿人的?”
不待蔣行舟說話,木淩又哼了一聲,而後揚唇惡劣一笑:“也對,說到底這厮也是你們雍國的人,人你可以帶走,命留下就行。”
牛車裏,王永年聽了這句話後連忙跪膝哀求,見木淩無動于衷,又轉過去求宮嬈。
但宮嬈此時明顯對蔣行舟更感興趣,只見她來回左右地打量蔣行舟,然後湊到木淩身邊,軟着聲音道:“他長得比其他雍國人都順眼,阿淩不要殺他。”
不知是不是蔣行舟的錯覺,他只覺得身邊阮陽聽了這話後,周身的氣場驟然一冷,直降冰點。
面前的二人雖然跋扈,但蔣行舟看出他們并無殺意,便安撫性地拍了拍阮陽的手。
一衆人當街站了半天,還是宮嬈先有些腿酸,木淩這才讓人牽着牛車回去,而後攙着妻子往門內走。阮陽要攔,卻被侍衛用刀擋下。宮嬈見狀,同木淩耳語了幾句,木淩竟讓侍衛收起刀,再回身對二人冷道:“進門說話。”
木淩一路當前,直入正堂,先扶着妻子坐了,而後在她身邊随意一靠,抱胸道:“人我不可能放,你們還是早點走,別惹別的麻煩,對誰都好。”
蔣行舟卻道:“殿下也知道他是我朝官員,意氣用事只會有害無益。”
“他騙了我的皇妃,我要他一條命來償,有何過分?”
說着,木淩看向宮嬈,宮嬈便點點頭,“姓王的說要幫我買酒,收了我一千銀錢,而後卻杳無音訊了,足足過了個把月才說要來萬昭避避風頭,人是來了,酒卻沒帶來。”
蔣行舟道:“什麽酒價值千銀?”
“那酒叫白雪翠羽,是你們雍國的名産。”
同蔣行舟說話時,宮嬈眼睛笑眯眯的,看得木淩醋意大起,又不忍心說她,便只好把氣都撒在蔣行舟身上,語氣飽含隐怒:“你想要人也好辦,你去替王永年把酒拿來,我便放人。”
“這有何難?”就算白雪翠羽再難釀,也不是千兩白銀都難得的那種東西。
“自然難的!”宮嬈嗔道,“不是一般的天女花,是他放出大話,說能替我弄來那太歲谷裏開的天女花泡的白雪翠羽,不然傻子才給他這麽多錢!”
“太歲谷?”
宮嬈說:“就是你我兩國之間相隔的那個裂谷,叫太歲谷來着。”
怪不得宮嬈竟願出千銀買這一壺酒,原來竟是要那有去無回的亡命谷裏的天女花。
蔣行舟冷道:“左右不過千兩銀錢,要我二人冒着性命去采那花,是否有點荒唐。”
“那你就還我那‘左右不過千兩銀錢’也成。”宮嬈便伸出一只手,攤在面前。
宮嬈在笑,木淩面色卻不怎麽好看。
“罷了,”一番對視後,蔣行舟将目光略過宮嬈,直視木淩,話卻是對阮陽說的,“我們走。”
蔣行舟向外走去,卻聽仍站在原地的阮陽開了口:“如果……如果我替你找來那花,我還有個別的請求。”
蔣行舟訝然回頭,低聲诘問:“阮陽?”
阮陽背過身來,踮起腳同蔣行舟耳語:“我不是為了王永年,你放心。”
“不管是不是,都不值得!”
蔣行舟不能冒着阮陽再次毒發的風險跟木淩夫妻在這裏耗。
阮陽卻恍若沒聽見似的,“我知道,這種事情不足以讓木淩幫我。”
“……”
“但木淩是個妻管嚴,又極看重情義二字,若他欠我人情,是不是也是個結識的契機?”
蔣行舟看着阮陽明亮的雙眸,眉頭一皺,煩躁之情幾乎溢于言表。他咬着牙,從後槽牙逼出一問:“你既打定主意,又何必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