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太歲(2)
太歲(2)
這反應實在不正常,蔣行舟覺得他在恐懼。
但他在怕什麽呢,還怕成這樣,好像蔣行舟一張口就是洪水猛獸一般。
就在這時,蓮蓬醒了,一聲痛呼傳來,打破了二人之間詭異的氛圍。
見到蔣行舟,蓮蓬有些驚訝,又十分慚愧于自己的失足讓兩位為她犯險,淚花就在眼裏打轉,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恨不得縮成一團。方才阮陽随着她跳下來的時候,她的愧疚已到極致,如今再見到蔣行舟,她覺得欠他二人的怕是一輩子都還不完了。
聽說還有個高人伸出援手,蓮蓬低下腦袋,很是自責,“都怪我……”
蔣行舟讓她不必多想,蓮蓬欲言又止,胡亂地點點頭。
按理說這谷中瘴氣多變,總歸是早一點上去比較好,但蔣行舟惦記着那張解藥,便道:“我們先不急上去。”
“可是……元大俠身上的毒……”
“就是因為這個才要留下的。”蔣行舟将那月白衣服的人所說之話複述了一遍。
蓮蓬遲疑道:“按照他的說法,他也不知道他的師父有沒有解藥藥方,對吧?況且就算真的有,這麽大的裂谷,找也不好找啊。”
“話是如此,”蔣行舟看向阮陽,“如果陰差陽錯同那藥方失之交臂,恐怕我會後悔很久。”
落目之處,阮陽還是魂不守舍地站在那裏。
“我沒有意見,都聽大人的。”蓮蓬趕忙道。
阮陽想跟蔣行舟單獨說話,但蓮蓬的胳膊上剛才那個固定的樹枝歪了,蔣行舟得給她重新包紮,做完這些,他又幫蓮蓬打了些水來,讓她自己整理整理亂發和傷口。
轟隆一聲,天上閃過一道雷,很快便有雨點飄了下來,起先只是幾滴,幾息後便如牛毛。那月白衣服的人還是沒有回來,三人無法,只好不請自入,推開了草屋的門。
Advertisement
阮陽突然道:“你說的那個金盤,他放在哪了?”
“人家收起來了。”蔣行舟道,“別亂翻。”
阮陽收回手,将這草屋細細打量一番,然後又覺得沒什麽事做,便一屁股坐在了窗邊,目光也順着窗口飄了出去。
蓮蓬和蔣行舟也在角落坐了下來,三人一時無言,就這麽睜着眼睛等到了天明。
雨水沖淡了清晨的瘴霧,蔣行舟推開門。雨還在下,谷中卻不見寒意,雨水落在院子裏,濺起一地泥濘。
院子裏擱着幾個蓑衣,蔣行舟心道多有叨擾,而後将那蓑衣摘了回來,遞給阮陽和蓮蓬一人一件。
三人将藥丸含在舌下,走出了這個小院。
天女花被雨水打掉了不少,落在地上如同一地浮雪,蓮蓬見了也暗暗稱奇:“沒想到竟還真有傳說裏的那種地方。”
蔣行舟回眸:“什麽傳說?”
蓮蓬身上的蓑衣對她來說太大了些,她扶了扶腦袋上的鬥笠,吃力地擡起頭:“就白雪翠羽的傳說,大人聽說過麽?”
“聽說過。”
“那傳說後面還有一折,說是那道士後來專門尋了一方土地,種滿了天女花,用以紀念那位佳人。”蓮蓬眨眨眼,“你說那個高人不會就是這個道士吧?普通人哪會住在這種地方,也不嫌恐怖。”
傳說到底也是傳說,蔣行舟道:“不好說。”
阮陽一路緘默,他沒再戴面具了,此時低着頭悶不做聲地跟在二人身後走,時不時抹去臉上的雨水。
三人沿着來時的那條溪水走,不一會兒便走到了蔣行舟發現阮陽他們的地方。
這太歲谷實在是幽深,所經之處又都是同一副光景,蔣行舟一邊走一邊在樹上劃上記號,走了一個上午,又回到了原地。
“大人,雨下大了,”蓮蓬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天色,“要不還是先回去吧,等雨停了再找?”
蔣行舟也知道這麽無頭無腦地找下去也不是事,還不如先上去,讓村裏懂醫的看看這藥丸能不能配,如果能多配一點出來的話,就能讓鄉親們也下來一起找了。
他是順着粗麻的雲梯下來的,阮陽的身手自不必說,蓮蓬的手斷着,怕是不太好爬,但要留一個姑娘一個人在下面,蔣行舟又有些不放心。最好的就是阮陽自己上去,而他留下陪蓮蓬等。
他将想法同阮陽說了,阮陽像沒睡醒似的耷拉着腦袋,過了會才擡起頭,鬥笠将他的臉遮去了大半,只能堪堪看到下半張臉。
“你怎麽了?”蔣行舟伸手要将他的鬥笠掀開一點,那只手在空中被阮陽擋了下來。
“沒怎麽。”阮陽道。
蔣行舟不放心,又看了他兩眼:“雲梯在那邊。”
阮陽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那好,那我和蓮蓬就在那個草屋那裏等你,你小心點。”
三人來到谷壁邊上,阮陽将蓑衣和鬥笠都摘了下來,交給蔣行舟,随後沉舒了口氣。他并不是一階一階地爬,而是乘着風向上躍去。
不知是不是沒了樹的遮蔽,上面的風更大些,蔣行舟總覺得阮陽的身影有些飄忽,有點像失了魂向的風筝,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一樣。
霎時,天上又落響雷,而阮陽的身形則随着這聲響雷猛然一震。
風筝終于斷了線,竟從半空中快速地墜了下來!
蔣行舟脊背一僵,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小心——!”
只見阮陽在空中翻飛了幾下,借助雲梯總歸是止住了下落的趨勢,又嘗試着往上躍時還是失敗了,便只好重重落在地上。
蔣行舟被他吓得心要從胸腔裏蹦出來,連忙上前,這才發現阮陽面色潮紅,眼神轉動也有些緩慢。
蔣行舟倒抽一口冷氣:“你毒發了?!”
“還沒到那個地步……”阮陽的氣息有點沉,“你等等,我能上去。”
說着他望向崖頂,竟是要再次運功。
“你不舒服為什麽不早說!”蔣行舟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轉過來,怒目高喝,“你不要命了?!”
“我沒有——你幹什麽?!”阮陽只覺得面前天地颠倒,而後整個人便穩穩地落在了蔣行舟的肩頭。
蔣行舟不由分說扛起阮陽往草屋處走,一邊走,一邊問蓮蓬:“你還記不記得老大夫給他開的藥方?”
他走得很快,蓮蓬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記得的記得的!”
她天天熬月月熬,早就将那藥方裏的藥和用量背的滾瓜爛熟了。
“速速找找這谷裏有沒有!”
“哎!”
阮陽在蔣行舟的肩上掙紮着,但蔣行舟雖未習武,力氣卻是大得驚人,手臂緊緊箍在阮陽的腰上,一手撈着他的雙膝,阮陽掙紮了幾下竟還是紋絲不動。
這個姿勢頂得阮陽胃裏翻滾,他拍着蔣行舟的背喊道:“你放我下來!”
蔣行舟沒理他,“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張藥方,你的毒不能再拖了!”
“你放我下來,我幫你找!”
“你越動彈毒發得越快,你到底能不能別逞能了!”蔣行舟怒不可遏,阮陽早前還答應得好好的,要惜命要惜命,說得天花亂墜,出了事第一個往上沖的還是他。
蔣行舟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來,這種無力感很快便化成對自己的悔恨,又化成對阮陽的憤怒,激得蔣行舟血氣翻湧,恨不得一掌掴向阮陽的臀。
到了草屋,蔣行舟也顧不得冒犯打擾那一套虛禮了,将渾身濕透的阮陽往榻上一撂,而後便滿屋子找能煎藥的東西。
阮陽看着蔣行舟忙碌的身影,有些不是滋味,但蔣行舟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此時正在氣頭上,他不敢插嘴。
蓮蓬回來了,有幾味藥她沒找到,但總歸是找到了能替代的,應該也大差不差。
蔣行舟架起了鍋,蓮蓬坐下燒火,将藥材一一放進去,沒有扇子便趴在火堆旁用嘴吹,一張臉都被熏得黑乎乎的。
“熬好了你盯着他喝,少一口都不行!”蔣行舟面色鐵青地戴上鬥笠,又把腰間藏着的面具拿出來交給蓮蓬,讓蓮蓬想辦法替阮陽貼上。
“大人要出去?”蓮蓬一愣,從竈煙中擡起臉。
蔣行舟沒回答她,匆匆向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雨中。
他必須要找到那張藥方。
阮陽不能死。
-----
附子村內,小厮和阿南皆是惶惶不安。
周村正踱步過來,給二人手中一人塞了一杯熱湯,而後犯愁地看了看天色,搖了搖頭又走了。
“村正,”小厮叫住他,“這雨什麽時候能停?”
“不好說啊,”周村正捋着胡子,“我們這潮濕,一下雨就是三五天,看這勢頭估計怎麽也得十天半個月了。”
“那怎麽辦啊!”小厮要急哭了,“我家老爺可不能死!”
他揪住阿南的衣領:“都怪你姐!非得去摘那勞什子的破藥,掉下去了吧!”
被這麽一罵,阿南哇的一聲就哭了,抽抽噎噎道:“她說那藥對元大俠有用的,她,她她她也不想掉下去的啊!”
他一哭,小厮也忍不住了,跟着大哭起來:“我早說西南是個破地方了,老爺還不信!老爺啊——!”
二人哭成一團,周村正不知道該先安慰哪一個,便只好說:“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事到如今,周村正也只能這麽說了。如果這雨就這麽下着還好,如果雨勢再大,山谷又本就狹深,四面八方的雨都往那邊淌,則勢必會有洪澇,到時候……
周村正不敢再往下想,也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讓兩個年輕人平白多添擔憂,搖了搖頭,拄着拐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