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歲(4)

太歲(4)

轟隆一聲,驚雷響徹蒼穹,感覺整個天都要塌了下來。

緊接着便是一道閃電,照亮了山谷裏的一切。

“大人看!”蓮蓬驚恐地指着峭壁頂端,只見上面堆着的殘木竟開始了微微的晃動。

“不能再上去了!大人!會塌的!”

蔣行舟恍若未聞,伸出一只手,牢牢攀住了第一塊橫木。

“你會死的!”

蔣行舟什麽都聽不到。

蓑衣被狂風吹得七零八落,拖得他走不動路,他便幹脆把蓑衣扯了下來。他的視線被雨水模糊,衣物濕透了,刺起的樹皮劃破了他的掌心,木刺就這麽紮進肉中。

除了搖搖欲墜的橫木,去路上橫七豎八滿是鋒利的木枝,蔣行舟一個不慎便被劃破了血肉,血很快湧了出來。

頭頂掉下來一塊落石,蔣行舟側身去閃,卻被那落石擊在了手臂,疼痛感讓他周身一緊,但他只要晃動的幅度大一點就會從這峭壁上失去重心,現在掉下去則必死無疑。

風雨如刀,每一步都是賭注。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踩上土地,地上有一個坑,裏面躺着一個大開的木盒,盒中還有一個緊閉的小盒,這應該就是那高人的師父存放遺物的地方了。

一片混沌中,他雙手顫抖着跪下去,打開小盒,卻在看清裏面的時候倒吸一口冷氣。

——盒子裏什麽都沒有。

藥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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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方呢?

救命的藥方呢?!

蔣行舟幾乎要瘋了。

他死死攢住小盒,木刺也紮得更深,疼痛讓他抽回了一絲理智。

不,一定有,一定在哪裏。

這藥方絕世難得,或許只有一個人知道如何制毒、如何解毒,那身為鼻祖,又怎麽可能不将自己的心血留下來呢?

哪裏出了錯?

蔣行舟的思緒轉得飛快,他先是回顧了一下一路的線索,終于落目于對面的那個峭壁。

此時來時的路已經被雨水沖得七零八落,他上來時尚能借助卡住的橫木施力,而那些橫木滾的滾落的落,現在要攀下去估計要比上來還要花工夫。

蔣行舟索性後撤一步,而後目中淩光一閃,縱身一躍,落地時小腿腿腹被一根斷了的樹枝刺穿,但他好似感覺不到痛楚,跪下身便開始沒命地挖,挖着挖着,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這裏沒有,那裏也沒有。

終于,指尖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他連忙将那東西刨了出來,打開一看,埋在胸口,渾身顫抖。

他猜對了,阮陽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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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當時他娘還沒死,每天就喜歡抱着他在院子裏曬太陽。他娘是個極致的美人,為人也是溫柔,哪怕是見了下人都要起身來問句好。

稷王很少來這個院子,他爹太忙了。

從新帝登基開始忙,一直忙到他娘病逝,他爹還是沒有忙完。

他爹給他請了夫子,還讓他跟着大将軍習武,會去問夫子他書背不背得會,還會來練武場看他練得好不好,但是他爹很少直接來見他,他只能在府中廊下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來去匆匆。

老太監告訴他,他爹要幫助新帝振邦興業,他爹要操心全天下人的生計,他爹很忙。

小小的阮陽便覺得自己不太重要,這世上唯一覺得他重要的人就是他娘,但那人已經死了。

他爹入獄之後,阮陽臨逃出京城前偷偷去宗正寺的獄中找過他。他爹見他來,倒也沒有多吃驚,好像是知道阮陽的性子會幹出這種事來一樣。

“阮陽,”稷王對他說,“你只要活好你自己就行了。”

阮陽覺得他爹多少應該對他報着一點期望,但是他爹沒有,他爹真的就覺得阮陽只要在這世上好好活下去,走完一生,就好了。

他起先也覺得,他就應該這麽活下去的,但他總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他爹眼裏只有他大哥,不甘心他爹為了江山為了百姓忙啊忙,忙到最後卻被那個狗皇帝關進了大牢。

如果他能把他爹救出來,他爹一定會誇他的。

他努力了幾年,最後還是無果。

眼前光景一轉,出現了一臺明晃晃的鍘刀,那鍘刀就要落下了,阮陽猛然驚醒,發現自己竟身在大牢中。

他不是應該在太歲谷嗎?蔣行舟呢?蓮蓬呢?

他茫然四顧,周圍的一切都是記憶裏的模樣,牆邊發黴的馍塊,昏昏欲睡的獄卒,一跳一跳的燭火,然後遠處有人聲響起,“我同他有點話要說,還請行個方便。”

阮陽便擡眼循着聲音而去,只見蔣行舟手提食盒,一手将一錠白銀塞入了獄卒的手中。

那獄卒便打開了牢門,“他明天就要行刑了,大人長話短說。”

“明白。”

然後蔣行舟便踏了進來,月光透着鐵窗照了進來,襯得他恍若谪仙。

阮陽啞然:“蔣行舟?”

這裏是……死牢嗎?

可他不是死而複生了嗎?

聞言,蔣行舟很是吃驚:“你認識我?”

“我不是複活了嗎?”阮陽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們不是應該在太歲谷嗎?我毒發了,我是死了嗎?”

蔣行舟驚訝地看着阮陽,阮陽朝他走了過去,卻見蔣行舟微微一躲。

“不對,不對,”阮陽搖着頭,起先還慢慢的,而後越發瘋狂,“我是死了然後又回到受刑的前一天了嗎?”

蔣行舟被他這副模樣吓到了,好半天才說:“你到底在說什麽?”

獄卒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還以為阮陽意圖不軌,提刀便走了過來,“老實點!”

阮陽置若罔聞,他走到牢門邊上,伸手便去拽那牢門上的鎖。

獄卒多番警告,眼看着阮陽幾近癫狂,他擔心蔣行舟的安危,便高喝一聲,舉起刀向阮陽的心口刺去。

阮陽沒躲。

這到底是夢還是什麽?

噗嗤一聲,血濺三尺。

萬物俱寂。

阮陽眼前一片漆黑,只覺得自己沉沉地墜了下去,墜向不知道有沒有底的深淵。他感到自己額上一溫,而後嘴唇一涼,一股血腥味便湧到了心口。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聲一聲的。

阮陽驟然張口,一口血哇的噴了出來。

“醒了?”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阮陽試着說了句話:“蔣行舟……?”

只聽蔣行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阮陽也随着他舒氣的動作向下一滑,又被什麽東西止住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趴在蔣行舟的背上,蔣行舟在背着他,自己身後還綁着什麽東西。

“別動,這梯子要斷了,但我們很快就能上去了。”蔣行舟的聲音很柔很輕,喘息卻很重。

雨還在下,蔣行舟托着阮陽的臀部将阮陽往上扶了扶,而後重新抓緊雲梯,向上攀去。

“我……死了嗎?”

“你沒死。”

“我夢到你了。”

“什麽?”阮陽的聲音很小,蔣行舟沒聽清,但他現在幾乎精疲力盡,無暇再陪阮陽聊天,“我們上去再說。”

阮陽嘟囔了兩聲,重新陷入了昏迷。

蔣行舟在雲梯上停了下來,歇息少頃,又緊了緊綁住阮陽的床單,這才重新向上爬。

聽到阮陽微弱的呼吸,蔣行舟才覺得一顆心落回了腹中,他一路緊爬慢爬,終于在雲梯即将斷裂之時回到了地面。

地面上早有人接應,看來蓮蓬是安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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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子村,周村正家。

彼時已是深夜,外頭雨嘩啦啦地下,一群人圍着桌子,擠得水洩不通。

桌上擺着個陳舊脫漆的木盒,木盒裏頭有一塊幹了很久的樹根一樣的東西,上面有個牙印,像被人啃掉了一塊。

有人想去摸,被身邊人啪地抽在手背上:“別瞎動!這東西金貴着呢!”

“這東西就是太歲?”

“可不呢,別看就這一小塊,賣了能買十個我們村子。”

“真的假的?就這玩意兒,長得烏漆墨黑的……”

“有你什麽事,去去去一邊去,不懂貨。”

……

桌旁,蔣行舟披着被單,正身坐着,一個年輕村民抖着小瓶往他的手上撒藥粉,再用紗布一圈一圈纏起來,纏完了手又去纏胳膊,纏完了胳膊又去纏小腿。

周村正蹒跚從內室走了出來,衆人便紛紛讓了個位置,讓他坐下。

周村正捋着胡子扶着腰落座,感慨:“這雨下得駭人,還得是大人和這小郎君命硬啊,要是尋常的福淺點的人,怕是就回不來喽!”

“他怎麽樣?”蔣行舟看向內室。

“還不曉得,裏頭有人看着,”周村正啧啧道,“大人你是沒見着,那女娃爬上來的時候和個水鬼似的,胳膊也斷了頭發也散着,往村口就那麽一倒,還好李嫂眼尖瞧着了,說是那女娃昏迷着還一直說要救大人救大俠……可将人看得要揪心死!”

蔣行舟抿唇不語,也是力竭了。

片時,內室走出來一個戴着方巾的老村民,小厮也亦步亦趨地跟着出來了。

蔣行舟問:“怎麽樣?”

方巾村民搖搖頭:“不好講,他身上的毒還沒完全祛除,但是總歸命是保住了。”

蔣行舟皺起眉:“可我已經喂他吃了太歲了。”

“這一次是杯水車薪,往後也得吃着才行。”方巾村民翻開蔣行舟帶回來的那張藥方,指着上面道,“你看看,上頭雖然只寫了太歲是解藥,但還有一句‘三九為一程’,就是每三個九天就要吃一次。”

太歲難得,也就那遺物盒子裏留下來了一小塊,估摸着最多也就吃個十次,也就是十個月不到的量。如果在這之前藥到病除了也就罷了,如果還是不能根除,怕是還有再次毒發的可能性。

蔣行舟便問:“那哪裏還有太歲的産地?”

“不曉得,我活了這麽久,聽是聽說過,今天還是頭一次見這東西。”

蔣行舟又将屋子裏的人問了一圈,仍是沒人知道。他滿目陰翳,卻聽小厮高呼:“大人,元少俠醒了!”

哐當一聲,椅子被應聲踢倒。

“老爺你別急啊!傷口還沒包紮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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