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京
回京
蔣行舟一路将阮陽背到城門口,那裏有士兵在站崗,蔣行舟便将阮陽放在原地,冒雨去同那士兵說了些話,那士兵便轉身進了城。等了會,士兵去而複返,将二人放了進去。
蔣行舟回到阮陽的身邊,“走吧,木淩讓我們進去。”
說着,蔣行舟牽起阮陽的手引他向前,阮陽抽了兩下,沒抽出來。
阮陽的手很涼,比蔣行舟的小上一圈,同其他習武之人一樣,虎口和掌指關節上都生着繭,摸上去有些粗糙。
城裏人來人往,蔣行舟便将阮陽拉近了些,用半邊身子護着,不讓來往的行人撞到阮陽。
見了那捧天女花,宮嬈很是驚喜,木淩對妻子是有些許無奈的,還是爽快地答應将王永年交給蔣行舟,任憑他自行處置。
宮嬈見阮陽的眼睛不大靈光,便問:“這小郎的眼睛別是被瘴氣毒瞎了吧?”
宮嬈心直口快,說話也不怎麽拐彎,聽得蔣行舟眉頭一皺。
阮陽并不回答,直截了當道:“此前,你答應幫我一件事。”
第一次見面時,宮嬈固然看得出面前這面貌無奇之人有幾分身手,卻沒想到他真會在這種時間下谷摘花,還真能活着回來,便難免對他生出了幾分欽佩:“這得看你提什麽要求了,要錢財嘛,自然好說。”
“不是錢財,”阮陽道,“裂谷對面有一個村子,名喚附子村。這半月的連綿大雨很有可能會引發洪災,村民們無處避難。”
“你是想讓他們來我們這躲躲?”
阮陽一頓,“如果你們同意的話。”
宮嬈看向木淩,“阿淩?”
木淩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阮陽,諷刺一笑:“先是加稅,後是山匪,現在又是洪澇。你們那皇帝老兒連自己的百姓都護不住,有了難,還得指望別人來救,好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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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說刺耳,但卻沒什麽毛病。更何況,提起皇帝,阮陽自然是一身的恨意,固然不會反駁,只道:“那些村民都是無辜的。”
罪不是他們作下的,在這世道,他們也活得很辛苦。
木淩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流轉,須臾後,才道,“我可以答應,但是我要你們西南郡的草藥。雨停之後,這些村民要替我去采來。”
這要求相當于私自貿易,阮陽并未貿然答應。他低喚了聲蔣行舟的名字,意在尋求蔣行舟的意見。
蔣行舟道:“可以。”
他算了算日子,眼下是十一月下旬,再過一個多月是年關,到了明年新縣令才會抵達平南。不過如果真的山洪一洩,山路被堵,附子村便幾乎是與世隔絕,兩邊私下有什麽往來也很難被發現。
經歷一番天災,附子村定是百家蕭條,朝廷顧不上這麽一個小小的偏僻村莊,這樣也算是木淩對那些可憐人的一種幫扶了。
木淩又罵了幾句,說那皇帝眼裏沒有人命,竟連王永年這種貨色都能拿着雞毛當令箭,騙錢都騙到萬昭國來了。一番言語中,對于弘帝的不滿已是堂而皇之。
蔣行舟心念一動,“殿下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我還有一事,索性就挑明了說。”
“我看你們雍國人就是貪婪成性,答應了一件事還不夠?”才提起王永年,木淩還在氣頭上。
蔣行舟以退為進道:“那殿下要問問自己,這樣夠不夠了。”
木淩挑眉:“你什麽意思?”
“萬昭國依山傍海,風大潮濕,因土質多鹽,不只是缺藥材這麽簡單。若兩國能通商貿,殿下還覺得現在這樣算夠嗎?”
蔣行舟一語中的,木淩這才來了興趣:“你倒是挺會大放厥詞的,倒是說說,這商貿,怎麽通?”
“說容易也容易,我們朝中有說得上話的能臣,撮合撮合便是。”
“說得上話的?你麽?”木淩輕嗤。
蔣行舟道:“不是我。”
“那是誰?”
“稷王。”
“稷王?”木淩先是一怔,随後哈哈大笑起來,“說得挺好,但你以為我不知道稷王眼下是個什麽處境?好,就算稷王現在沒有身陷囹圄,那他又憑什麽聽你二人的意見行事?”
只見蔣行舟轉身面向阮陽,二人耳語了幾句,阮陽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伸手一揭,面具下竟還有另一幅面孔。
待到看清,宮嬈驚呼:“呀!好俊!”
“他說得上話,”蔣行舟遂道,“他是稷王的親生兒子。”
木淩被這消息震住了,半天都沒有出聲,顯是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當中,又是在懷疑這二人的可信度。
“倒也不要殿下現在就點頭,這其中利弊,殿下可以慢慢琢磨。”蔣行舟微微欠身。
“你們是要救稷王?”
蔣行舟不置可否,只說到時候還有很多要請殿下琢磨的事,只希望殿下能念在今日情面,不要立馬拒絕。
好半天,木淩不明意味地颔首,揮手示意送客。
謝過木淩夫妻,蔣行舟又好生将面具貼回阮陽面上,仔細地撫去每一條皺褶,繼而牽起他的手,撐起傘,走出了別院。
宮嬈在堂中斜身坐着,目送二人出門,輕輕一笑。
木淩問她笑什麽,她也不答,招來侍女耳語幾句,再對丈夫說:“你不覺得他二人有趣麽,第一次見的時候是主仆,仆人護着老爺,這會兒又變成老爺護着那小郎君了。”
“這有什麽有趣的。”木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宮嬈便坐起來,在他頰上親了一口,木淩這才滿意。
蔣行舟牽着阮陽出了城,到了橋邊,又要背起阮陽。
阮陽站在原地沒動,道:“蔣行舟,我在我父王跟前說不上話。”
蔣行舟傾身,揩去他肩膀上的雨珠,“沒關系,說不說得上都一樣。”
他壓根就沒把主意打在稷王身上,這事也不是将稷王救出來然後說服他同意和萬昭通商這麽簡單的,方才那麽說只是想給木淩一個幫他們的理由而已。
說到底,這天下需要一個明君,而稷王年事已高,絕非最佳良選。
從城裏跑出一個女子來,一路喊着“大人留步”,蔣行舟回身定睛一看,是宮嬈身邊的侍女,沒打傘,裙擺上濺的全是泥。
她跑到二人面前,氣喘籲籲地交給蔣行舟一個布包着的東西,道:“我家皇子妃要轉交給大人的,還捎了句話:祝大人得償所願。”
說完這句話,不待蔣行舟答謝,那侍女又提裙跑遠了。
蔣行舟疑惑地将布打開一看,裏面是一些銀兩,還有一條整齊疊着的男用發帶,上面嵌着幾枚打磨圓潤的玉石,很是精致。
發帶?得償所願?
蔣行舟自己素來束冠,根本用不上這東西。反倒是阮陽随性慣了,一頭烏發只紮不挽,僅用一條發帶束在腦後。
他下意識看向阮陽,那一束頭發正在雨中随風微微飄拂,合着主人的一身俠氣,渾然天成。
蔣行舟想起宮嬈那種揶揄的眼神來,意識到了什麽,面色突然一紅。
“宮嬈給你送來了什麽?”阮陽問。
“沒什麽,”蔣行舟鬼使神差地将發帶拿了出來,而後将銀兩原樣包好,塞到阮陽手中,“……一些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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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木淩的首肯,次日附子村的一衆老小便動身了。小厮招呼着村民先将棧橋上的青苔清幹淨了再過人,阿南也去幫忙。
周村正對蔣行舟感恩戴德,他緊緊攢着蔣行舟的手,老人勁大,握得蔣行舟有點疼。
蔣行舟只好笑道:“時候不早了,您也趕快過橋吧。”
周村正便哎了一聲,被孫子攙扶着走上了棧橋。
橋的那邊有萬昭國的士卒接應,他們在城內騰出了一塊空地,搭了棚子,雖然地方不大,但附子村上下也不過百人,總歸也能住下。
木淩邀請蔣阮二人到別院去住,蔣行舟沒答應,就和阮陽将就着擠一張草榻,同村民們睡在一起。見二人這樣,木淩眼中又多了一番欣賞。
三日後,洪水如期而至。
雷聲轟鳴,太歲谷內的河流水位急劇上升,大雨如注,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下,帶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山洪。
洪水席卷了整個附子村,農田被淹,沿途的樹木和石頭也被無情地卷入其中。
肆虐了五日,洪水終于漸漸退去。
雨停了,太陽緩緩升起,灑下了一地的金光。
這一場劫難中,村民們家園被毀,悲戚中卻又帶着一絲劫後餘生的欣喜。
在周村正的組織下,村民們排成一排過橋回家,先到對岸的已經開始清理殘留的淤泥和碎石了。
蔣行舟和阮陽同木淩夫妻作完最後的告別,這才帶着王永年一起回到了雍國的地界。
阮陽對王永年的敵意巨大,蔣行舟總覺得阮陽下一秒就會抽出劍将王永年殺了。
不過,木淩将牛也借給了蔣行舟,在村民的幫助下,很快就重新釘了一輛牛車出來,将王永年關了進去。
王永年起先還狡辯兩句,蔣行舟怕阮陽聽着煩,便給他的嘴堵住了。
做完這一切,他們這才重新踏上回京的路。只不過來時的山路被毀得有些嚴重,他們得繞遠一點,去下一座山頭碰碰運氣看路況會不會好一些。
然而蓮蓬卻沒跟他們走。
“我想留下,和村子裏的叔叔們學醫,”蓮蓬道,“我聽說萬昭國那邊沒有什麽厲害的大夫,如果……如果日後兩邊的人們能往來了,我也想做點什麽事。”
見她心意已決,蔣行舟沒有再勸。
蓮蓬擠出一個笑,将弟弟向前搡了一把:“你跟大人他們去吧!山外邊還有山,你去看看!”
阿南說到底也是個毛孩子,他固然想跟着蔣行舟他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又舍不得從小相依為命的姐姐,鼻子一酸便抽泣起來。
“舍不得便不要去,哭哭啼啼的算什麽。”阮陽道。
阿南一噎,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蓮蓬笑着抹去他臉上的淚漬,溫溫柔柔地說:“阿南也要長大的,等你以後過上好日子了,阿姐也同你一起去京城。”而後又佯怒道,“不許再哭了,聽到沒?”
阿南雞啄米地點點頭,背起自己那本來就不大的行囊。
“老爺,走不走?”牽着牛的小厮回過頭來,他第一回牽牛,這牛并不怎麽聽話,他好半天才掌握要領。
蔣行舟道:“走。”
于是一行人便走出了村子,轉上了羊腸小道。
直到此時,蓮蓬的淚才湧了出來。
她滿眼都是蔣行舟那随風翻飛的衣袍。
但她也看得見,衣袍之下,蔣行舟牢牢牽着的,是阮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