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災疫
災疫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時疫先從災源西南郡爆發,慢慢向京城蔓延開去。
患病者初起憎寒,發熱嘔惡,而後又起皮疹,未得及時救治者皆因病而亡。
從西南郡至京城,所過之處,皆是人心惶惶。
蔣行舟一行一路緊趕慢趕,抵達京城時,還有大半個月才過年。
這個時候,京城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小年了,集市上還算人頭攢動,見了牛車,也來大大方方地瞧上兩眼,看個熱鬧。
看來時疫還沒傳到京城來,這裏的人們還沒像外縣那樣恐慌。
“可算是回來了!”小厮大喇喇往街中一站,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嘿嘿笑道。
他們在京城還沒有住處,便先在客棧歇腳。蔣行舟帶着牛車去了一趟大理寺,聽說上頭有旨,他可以先休息幾天解決住房問題,之後再上朝述職。
獄卒将王永年押了進去,把牛車又原樣還給了蔣行舟,蔣行舟便又牽着回了客棧,讓小厮上集市去把牛賣了,讓多賣些價錢,留着別花。
“到底也是人家借給我們的牛,以後見了面還是要還的。”
聽蔣行舟這麽說,小厮又不樂意了:“怎麽以後還要見啊?還要見不就是還得回西南郡?我反正是打死都不想再去了。”
“少說兩句。”蔣行舟示意阿南還在。
小厮皺皺鼻子,将阿南也拉去了集市,說要給他買好吃的,帶他見見世面。
屋內僅剩蔣阮二人,蔣行舟牽着阮陽往榻邊走,帶他一步步摸過客棧裏的桌椅設施,最後才道:“盤纏不夠,還要買房子,我們兩個得住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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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陽沒有意見,之前再平南縣也是兩人住一間的,二人睡覺都比較安穩,讓小二再加一床被子,半夜也不會打架。
阮陽失明後性情變了不少,蔣行舟都快習慣了說出去的話杳無回音。
第二日,蔣行舟讓小厮他們去城內藥鋪裏看看有沒有太歲賣,自己則領着阮陽往牙行去。
那牙郎見了蔣行舟,起先看他粗布麻衣便有些冷淡,聽說他是皇帝新封的大理寺少卿,态度才熱絡起來。
他給蔣行舟推薦了幾個宅子,蔣行舟看後都說太貴,牙郎的笑容又尴尬起來,漸漸沒了,道,“再不然就得買城外的宅子了,這樣,您說個價,我看看能不能辦,能辦咱就辦,不能辦也不能讓大人将就不是?”
蔣行舟說了個數,牙郎聽罷直将嘴角撇到了鞋底上去,在一堆紙裏翻了半天,扔了張紙在蔣行舟面前,甕聲甕氣道:“這屋子便宜是便宜,但是傳言鬧過鬼,您要是不介意的話,今天就能住進去。”
“怎麽個鬧鬼法?”
“原主人是前朝一個太監,後來太監死了,這屋子就空下來了。”
“死在屋子裏了?”
不待牙郎回答,阮陽突然插嘴問道:“那太監叫什麽名字?”
“叫什麽?”牙郎想了一會,“要麽叫何大全,要麽叫全大河,不怎麽記得了。”
蔣行舟注意到阮陽的拳頭握緊又松開,猜測他大概率認識這個何大全還是全大河的太監,本來還有些猶豫要不要買,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了。
交了錢,拿了房契,蔣行舟又領着阮陽去了食肆,點了幾碟菜,先夾了一塊肉放在阮陽的盤中。
“你有話對我說麽?”蔣行舟提筷也夾了一道,卻沒有入口。
“說什麽?”
“說什麽時候時機成熟,你能告訴我王永年是誰,告訴我那太監是誰。”
“何大全是照顧我長大的太監,也是他幫助我逃出京城的。”阮陽慢吞吞地摸向筷子,筷尖與那塊肉差了幾毫,怎麽夾都沒夾中。
蔣行舟也沒有要幫的意思,就看着他用筷子趕着那塊肉滿盤子跑,“王永年呢,你跟他什麽過節?”
“說到王永年,你幫我查一件事。”
“……”又是蒙混過關,蔣行舟都懶得再問了。
“王永年人雖然是個偏僻小縣的縣令,但他和京城的什麽人也有來往,我不知道是誰,”阮陽索性不吃了,将筷子一放,“這事很重要。”
蔣行舟拉過他的手,就這麽握着,引他去夾那塊肉,“可以,但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阮陽這才将那糖醋肉咬到了齒間,大口咀嚼着。吃完了肉,蔣行舟又幫他去夾別的,“跟我說說,為什麽一直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阮陽口齒不清道。
“沒有麽?”蔣行舟道,“我覺得有,而且,要麽是為了我老師的事,要麽是為了別的。”
“呂星給我下毒,就算他是你老師,我也不可能原諒他。”
“且不說事實,你不原諒便不原諒了,又為何遷怒于我?”
“我不是遷怒,我是……”
蔣行舟等了半天不聞後話,便問:“你是什麽?”
阮陽道:“如果你發現你老師和皇帝是一夥的,你會怎麽想?”
“我不會怎麽想,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阮陽又道:“那我換個問法,如果你知道你老師當時也想要我死,你會怎麽想?”
“阮陽,”蔣行舟松開了手,“如果你有什麽擔憂,大可以同我直說。”
阮陽搖搖頭,拿着筷子的手就滞在了半空中,過了會,落了下去,“我吃好了。”
蔣行舟沒吃兩口,卻覺得被阮陽這股無名悶氣給怼飽了,起身結賬。
二人回到客棧,等到傍晚,小厮和阿南都沒有回來。當年蔣行舟科考時,小厮也陪同他在京城住了些時日,對京城不說了如指掌,但也是熟門熟路,怎麽都不該是迷路了回不來了。
蔣行舟惦記着今晚便入住那個宅子,左右又等不來小厮阿南,正要去尋,卻見阿南一路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說了半天都沒說出來一句連貫的話。
蔣行舟讓他坐下喝口水再說,阿南便乖巧地聽了,一口氣将壺裏的水灌了一半下去,這才捋順了氣。
原來,阿南與小厮上街後逛了一圈,逛着逛着不知怎麽就逛到大理寺門口了,二人正談天說地聊得起勁,沒注意便撞上了一個婦人,誰成想那婦人就這麽一撞便倒地暈了。
小厮吓了個半死,還以為自己把人家給撞壞了,連忙将人背到醫館去。醫館的人以為是小厮闖了禍,怎麽都不讓他走,逼着他交看大夫的錢,小厮身上又沒有那麽多銀兩,便被扣了下來。
聽罷,蔣行舟便随着阿南往醫館去。
到了醫館,只見小厮委委屈屈地蹲在角落,一旁的榻上躺了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面色憔悴瘦削。
見了蔣行舟,小厮騰地站了起來,“老爺!”
蔣行舟伸出一掌讓他不要多言,将荷包扔給他,讓他去結賬,結完賬迅速走人。
卻見那婦人醒了,蔣行舟便上前一步,歉道:“方才家仆多有得罪,不知夫人可有大礙?”
那婦人坐了起來,揉了揉額角,卻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溫和地笑了笑:“還是我最近身子不好,讓那小郎一撞竟暈了過去,不怪他的。”
蔣行舟便問這婦人家住哪裏,等會讓小厮送她回去。
婦人道:“我住……城南安府,我自己回去便是,不勞煩了。”
城南安府是金吾衛副将安慶的府邸,蔣行舟退後一步,恭敬作揖道:“原來是安夫人。”
婦人擡起頭:“您認識我家官人?”
“有所耳聞,不曾結識,”蔣行舟道,“我今日才回京城任職,家仆便闖下大禍,日後定登門致歉。”
話音剛落,不料安夫人竟抹起了眼淚,蔣行舟一怔,又聽安夫人抽噎道:“我家官人被抓去蹲大獄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呢……”
安夫人哭着哭着又要暈過去,蔣行舟看她精神實在不好,便不再多問,只讓小厮送安夫人回府。
回去的途中,蔣行舟牽着阮陽在前面走,阿南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
安慶入獄一事他們确實沒有聽說任何風聲,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但安慶在金吾衛當差,負責的是京城的安保,平時也沒什麽進宮的機會,怎麽又扯到了謀害皇後的案子上去。
蔣行舟心中生疑,便問阮陽:“你聽說過這位安副将嗎?”
阮陽想了想,“我父王年輕時曾經和安安副将在同一個軍營當過差,他們二人關系不錯。”
“他人怎麽樣?”
“小時候見過幾次,他還給過我糖吃。那時候他領着夫人孩子來我家做客,聽說當時還有意思把女兒嫁給我哥。”
聽到這話,蔣行舟恰好看到前面有個攤子,便拉着阮陽停下腳步,一邊掏錢一邊道:“可我記得世子妃并不姓安。”
“沒嫁成,後來她進宮了,現在是皇帝的安妃。”
蔣行舟付好了錢,重新帶着阮陽往前走,“你愛吃糖嗎?”
“……不愛。”
其實是愛的,但也只是小時候喜歡,長大了就沒再怎麽吃過了。
蔣行舟便将剛買來的東西塞到阮陽的手心,讓他拿好,“今天要喝藥了,留着回去吃吧。”
“這是什麽?”
蔣行舟含笑道:“呂洞賓。”
“什麽呂洞賓?”阮陽用手指去觸,卻觸到一片黏膩,放到唇邊一舔——原來是個小糖人,身後背着降魔劍,臉上還有兩道長胡須。
阮陽有些想笑,但剛揚起的唇角很快又落了下去。
蔣行舟招手讓阿南過來,将買來的另一個糖人遞了過去,餘光敏銳地注意到了阮陽的表情。
三人往城北走,一直走到快到城牆的地方,才走到他們今天買的宅子。
這屋子算不上破舊,卻略顯簡陋,是個二進的四合院,規模不大,門口種着一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樹。
牙行要賣房子,自然會定時請人來打掃,故而宅子裏也并不怎麽髒,家具上的灰撣一撣便能住人了。
家具也不算很多,但因為房間不大,家具之間便略顯擁擠,蔣行舟便像之前在客棧一樣,一點一點陪着阮陽熟悉房間內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