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案子
案子
次日,蔣行舟起了個大早,買了些禮品,往城南安府去了一趟。
回來後,阮陽也起了,小厮和阿南在院子裏掃落葉雜土,他就在廊柱旁坐着,一只腳踏在坐凳欄杆上,雖是目不能視,但周身的飒然卻是絲毫未減。
見了蔣行舟,小厮說一會兒要去牙行看招幾個家丁廚子回來,又問蔣行舟招幾個合适,蔣行舟擺擺手讓他自己拿主意,握住阮陽的手腕将阮陽拉了起來,“我有話同你說。”
二人進屋,蔣行舟将門關上,這才開口:“阮陽,我如果能以工作便宜拿到出入宗正寺的令牌,你想不想去見見你父王?”
他語氣嚴肅,話又來得突然,阮陽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在大理寺任職,如何能拿到宗正寺的令牌?”
“安妃涉嫌謀害皇後,現在就被關在宗正寺。她父親安副将也被指控協助女兒作案,人在大理寺獄中。我如果要調查這個案子,勢必要去審問安妃。”
阮陽了然:“原來你一大早是去了安府。”
蔣行舟拉着阮陽坐下,“嗯,安府下人跑的跑散的散,都怕到時候安副将真的獲罪,連累到他們。”
看阮陽沒接話茬,蔣行舟猜他大概是憶起了稷王當年入獄時候的事,同現在的安府應當如出一轍。
“安夫人說得不太詳細,我也只是了解了個大概。說是,安妃夥同安副将從城外搞來了染有時疫的物品,放在了皇後的宮中,致使皇後染疾,現在情形不大好。”蔣行舟道。
阮陽驟然想起,上一輩子皇後好像也是死于時疫。
蔣行舟問:“你怎麽想?”
阮陽遲疑開口:“後宮的事,會交給你來審嗎?”
“我覺得這事不簡單,如果安副将之罪落實,最對安氏一族懷恨在心的一定是皇後的父親,謝尚書。”
“謝秉懷……”阮陽拉長了字尾,“也就是說,并非沖着安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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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行舟贊許地點點頭,意識到阮陽看不見,道,“我覺得事出蹊跷,畢竟你說過,安副将同稷王素來交好,差一點還和你家結成姻親。”
“那又和謝秉懷有什麽關系?”
蔣行舟頓了頓,解釋道:“你知道為什麽稷王到現在都沒被皇帝處死嗎?”
阮陽推敲了半天,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風吹開了窗戶,蔣行舟便去将窗戶關上,轉身又見阮陽今天紮的頭發有些歪,一邊說,一邊順手将發帶擺正了,“自從兩年前稷王入獄,皇帝一直有意處死稷王,但以謝尚書為首的一衆官員不同意,所以皇帝才遲遲未能得逞——你看不見,這段時間可以叫小厮來幫你束發。”
當然,叫他也可以。
阮陽被腦後的觸碰驚了一下,下意識伸手去攔,指尖正好碰到蔣行舟的,他便像燙到了一般縮回了手,好半天,才道:“你一直在西南,又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蔣行舟當時剛好赴京科考,中舉後又留在京城幹了一陣子的文書工作,之後才被調任江安縣縣令的。當時,他大道小道消息聽了不少,猜也能猜出來了。
但蔣行舟沒這麽回答,對着阮陽的後腦勺說:“因為我才高八鬥,學富五車。”
似是想起了自己胡謅的那一番荒唐話,阮陽終于忍不住笑了。
這聲笑像初春的嫩草刷在了蔣行舟的心尖,惹得他也不由勾了勾唇,半晌,斂去笑容,突來一句:“其實,關于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阮陽并不信:“比如什麽?”
“等你願意告訴我那些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蔣行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阮陽後面也沒說他想不想見稷王,蔣行舟覺得他是想的,只不過心裏還有一道坎,跨不過去罷了。
既然如此,蔣行舟也沒有繼續休息下去的打算,第二日便整裝上朝去了。
大殿內,百官議論紛紛,見了蔣行舟,卻又紛紛回身,客氣地抱揖,都說蔣大人西南一行短短一年光景便立此大功,當真後生可畏。
蔣行舟也不卑不亢,一一笑過,餘光落在了立于百官之首的謝秉懷身上。
這并非是蔣行舟第一次見謝秉懷,但此時謝秉懷端得一副不茍言笑,雙手背在身後,老而清澈的雙眼中透出一道明厲。
蔣行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殿屏風後,弘帝款款而出。
百官鞠躬行禮,蔣行舟也随着衆人傾下了身。
這一趟朝會無波無瀾,官員們沒什麽好禀報的,彙報完時疫相關,弘帝又點了蔣行舟出來述職,之後便有退朝的意思,然則退朝的退才說了一半,謝秉懷舉着笏板上前一步:“如今時疫已然傳到了後宮,若不集衆人之力想個止疫的法子,怕是還有後患。”
弘帝足下一頓,又坐了回去,“愛卿有何高見?”
“天下能醫衆多,若皆人盡所用,也是善事。”
“愛卿所言非虛,但廣招醫者又要大費人力物力,國庫空虛,如今已經加稅一成,若是再加——”弘帝掩面長嘆。
還挺會裝,蔣行舟心中冷笑,若真是沒錢,大可以早日與萬昭國通商,從關稅中總也能賺一筆不小的數目。
說到底,弘帝是存了自己的心思,想在朝中掃清所有稷王留下來的陳跡。
果不其然,謝秉懷下一句就是通商,弘帝沒有當下拒絕也沒有當下點頭,只說再考慮考慮。
如今一見,謝秉懷同稷王政見一致,蔣行舟對之前的猜測又多了幾分篤定。他甚至能想到是什麽人故意設了這麽一個局,引安慶落馬。
——謝秉懷同稷王交好,稷王又同安慶交好,這人挑撥謝秉懷和安慶的關系,意在重創稷王留在朝中的勢力,且此人又在後宮手眼通天,哪怕皇後可能會染病而亡也在所不惜。
除了趙太後還有誰。
或者說,趙太後根本就是一石二鳥,目的之一就是要皇後死。但這一層利弊,蔣行舟尚未想明白。
下了朝,他轉道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是個老頭,叫姚昌壽,個子不高,精神抖擻。
二人一番寒暄,蔣行舟的目光落在了姚昌壽桌邊的卷宗上,最下面一卷漏了個角,是安慶之案。
明明是最近發生的事,卻壓在了一衆卷宗之底。
“看什麽呢?”姚昌壽面上含笑,不着痕跡地将那卷宗往裏抽了抽,讓上面的蓋住露出來的字。
“這是安大人一案的卷宗吧?”蔣行舟也沒遮掩,“昨日上街時,下官的家仆撞見了安夫人,聽了一耳朵。”
姚昌壽擺擺手,“這案子已經證據确鑿,那安夫人吶,是為了自家官人急昏了頭,什麽話都亂說,你聽過也就過了。”
蔣行舟眨了眨眼,不解道:“證據确鑿?”
姚昌壽見蔣行舟一副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的樣子,想了想,将案卷抽了出來,“你瞧,這人證,有人安妃宮裏的宮女出過宮,也有人見到那宮女深夜出入坤寧宮;物證,京城之外的幾片疫區均是屬于安慶一軍負責的轄區,想要做點什麽手腳,對他來說更是輕而易舉。”
蔣行舟恍然:“這麽看來,是認證物證俱全了?”
“這種案子,要不是——”姚昌壽說着,突然笑意一凝,只一剎那又恢複如常,“要不是安慶與安妃自作孽,又怎麽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大人英明。”蔣行舟笑着拱手,連道欽佩。
姚昌壽點點頭,又将那卷宗原樣壓了回去,“你手頭還有其他案子,案宗我讓他們放你桌上了,去忙吧。”
“大人……”聞言,蔣行舟面露幾分難色,欲言又止。
“怎麽?”
“聖上準下官三日休沐,眼下還剩兩日……”
姚昌壽長長地“噢”了一聲,心底道這人在西南立了這麽大的功,到了京城也不過是個愣頭青,“無妨無妨,那就等你修整好了,再忙不遲。”
姚昌壽既然能坐到堂堂大理寺卿的位置,肯定不是個傻子。他如此急着草草結案,一來是明面上證據确鑿不容轉圜,二來,應該也是上頭給他施了壓。
既然如此,姚昌壽定然不會讓蔣行舟碰這個案子,想靠工作便宜拿到出入宗正寺的令牌,只怕會有些難了。
蔣行舟想起阮陽,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才謝過姚昌壽,打道回府。
宅子門口,小厮正弓着身子給那棵石榴樹澆水。樹根旁有不少雜草,小厮便撅着屁股使勁拔。
蔣行舟領着他的後領将他薅起來:“讓你找藥,找得如何了?”
小厮擦了擦滿臉的汗,道:“問了問了,問了一圈了,城裏的鋪子連尋常藥材都賣得差不多了,哪裏還有這個太歲,人家聽都沒聽說過。”
蔣行舟面色一沉,卻是未作他詞,只讓小厮去把阮陽叫來,自己則往馬廄走去,牽了匹馬。
小厮不明所以,還是照做,不一會便同阮陽去而複返,見蔣行舟握着缰繩,問道:“老爺要出門啊?”
蔣行舟點點頭,小厮便又識趣地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去哪?”阮陽問。
“去城外疫區看看。”蔣行舟拉着他往馬邊走,先行翻身上馬,随後向他伸出手,“來。”
阮陽在空中摸到了蔣行舟的手,下一秒便覺得一股霸道的力道将他一拽,他便穩穩地坐在了蔣行舟的懷中。
蔣行舟的臂彎環住他,牽起缰繩。
身後就是蔣行舟沉而有力的心跳,溫熱的鼻息甚至都灑在了他的後頸,這個姿勢讓阮陽面紅耳赤,他瞬間僵住,坐得筆直,一動都不敢動,活像個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