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引玉
引玉
蔣行舟沉默,謝秉懷便接着道:“蔣大人大費周章救了安慶父女,是為了讓他惦着這份情,幫你牽線,謝某可有說錯?”
“大人英明。”
“承認得挺快,”謝秉懷道,“你倒是膽色過人。”
蔣行舟抿唇,“承蒙謬贊,如今災疫盛行,民不聊生,那日在朝中一窺大人高風,一直想找機會結識大人。”
謝秉懷揮揮手:“既然如此,你我倒也不必拘泥那些俗節,直說便是。”
談話間,小二敲了敲門,“客官點的菜做好了。”
謝秉懷便讓他進來,小二哎了聲,端進來了幾盤什麽東西,蔣行舟落目一看——三盤素炒青菜。
謝秉懷節儉之風也是遠揚在外的,約見蔣行舟,卻只願點素炒青菜,倒也是行如其人。
小二很懂事地沒有多看,放下盤子便退出去了。
蔣行舟這才道:“下官有些愚見。”
“蔣大人不必謙虛,說來便是。”
“眼下京城最大的問題便是缺藥,後宮之中,除了皇後娘娘以外,其餘各宮均未傳來染疾的消息,可城中大半的藥材還是要送進宮裏,未免本末倒置。”
“你想讓謝某上谏,開庫放藥?”謝秉懷稍一思量,便明白了蔣行舟的用意。
蔣行舟沒否定:“大疫當前,下官也想略盡綿薄之力。”
二人站着說話,謝秉懷的身形動了動,“如果只是為了這個,你何須繞這麽大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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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行舟頓了頓,道:“實不相瞞,也是為了皇後娘娘。”
謝秉懷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說。
蔣行舟道:“後宮之中,有人想要皇後娘娘的命。”
此言一出,只見謝秉懷目中厲光乍現,須臾歸于平靜。他好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卻沒打算告訴蔣行舟。
“下官聽說,太後娘娘有個藥庫,裏面藏藥衆多,如果太後娘娘也同意捐藥,首先皇後娘娘那邊的燃眉之急就能先解決了。”
蔣行舟卻是不動聲色,好像并未察覺謝秉懷的色變。他不過是為了讓謝秉懷意識到,若不幫他,則皇後必死無疑。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謝夫人早逝,那可是謝家唯一的女兒。
謝秉懷沉默半晌,道:“你可知,牝晨羝乳?”
這四字是說母雞報曉,公羊産乳。後宮不幹政,政場無後宮,這一番話說來容易,但不論是誰,貿然在殿上提這種事,引起弘帝反感不說,又難免引來旁人蜚語。
蔣行舟道:“下官還知,天之生民非為君,天之立君以為民。”
聞言,謝秉懷眼神微眯,牽動着兩縷長眉。
就在蔣行舟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謝秉懷突然沉沉點了點頭,“謝某此前并非沒有想到這些,但聖上一意孤行,這話就算說了也未必能有結果。”
“大人忘了,還有安妃。”蔣行舟道,“若有安妃先行帶頭捐藥,剩下的有心之人紛紛效仿,便是将那些無心之人架在火上烤。”
“你在朝上說不上話,也見不到安妃,所以才來找我。”
“蔣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待蔣行舟作答,謝秉懷突然問:“那藥庫裏,只有藥嗎?”
“只有藥。”蔣行舟垂首,篤然道,“但有一味藥很重要,我必須要拿到。”
“哦?”
“這藥實在珍貴,太後并不一定肯給,所以還想跟大人借個人。”
“什麽人?”
“太監金福。”
謝秉懷原本和藹的神情驟然一凝。
蔣行舟深深地躬下腰去,執禮而道:“金福是您的人,此前為了安副将的事利用過他一次,多有得罪。”
“你竟連這個都知道。”
蔣行舟便謙虛道是瞎猜的,謝秉懷的目光在他躬下去的身掃了來回,沒發現什麽破綻,又道:“謝某還以為蔣大人是一心為民,原來也有私欲。”
蔣行舟沒打算替自己辯解,他本來就是為了阮陽。
“……下官魯莽行事,還請大人恕罪。”
兩廂沉默,蔣行舟一動不動,只聽廂房外人來人往,不知有哪個喝多了的找錯了房間,還撞了兩下門,見撞不開,這才作罷。
廂房內,二人一立一躬,菜香便在這無形的過招中四溢開來。
謝秉懷忽作一笑,終于展顏,伸手将蔣行舟扶了起來。
翌日上朝,謝秉懷一馬當先,笏板舉過頭頂,高唱了一通君民之道,而後緩緩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朝中一半的官員也都跪了下去,大有弘帝不應他們就不起的架勢。
這事本來是個小事,被一衆朝臣這麽一跪,弘帝連拖都沒道理拖了,當下便答應開庫施藥,甚至還從自己的私庫裏撥了些銀錢出來救濟災民。
後宮有安妃為首,一衆嫔禦也紛紛效仿,終于,趙太後也派了親信,從壽寧宮裏搬出了幾箱藥材出來。
按照蔣行舟同謝秉懷商量好的那樣,他将要吩咐金福去做的事寫在字條上,由謝秉懷的人帶進去給金福。
金福見是謝秉懷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當即便找了個手腳伶俐的小太監,一五一十地吩咐下去。
小太監被安排進了搬藥的隊伍,跟着另外幾個太監進了藥庫。一連幾日,他天天都去,便将這藥庫摸得熟門熟路。
說是藥庫,其實也是一個空閑下來的宮殿,叫卿寧閣。雖沒人居住,但打掃甚勤,自從空下來後殿內裝飾便被人撤了,此時只剩幾盞琉璃宮燈,但隐約間也可見昔日的光彩。
小太監搬了藥,又跟着其他人出了殿,半路上謊稱內急,又溜了回來。
殿內還有其他人在,他賠着笑,說是丢了東西,在殿內好一通翻找,終于在一個蒙了厚厚的灰塵的匣中找到了金公公形容的那種東西。
——長得像樹根,烏漆墨黑的,捏起來質地疏松,聞着還有股清香。
小太監不動聲色地将東西收入袖中,快步離開壽寧宮,一路避着人,來到宮牆底下,信手一抛——
“你把什麽扔出去了!”
腦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小太監吓得一哆嗦,回頭一看,是壽寧宮大宮女,陶春。
陶春三兩步上前,揪起小太監的耳朵,橫眉豎目罵道:“我剛在壽寧宮就看你鬼鬼祟祟的,說!你是誰!偷了太後娘娘的什麽東西!”
小太監吓得面色慘白,“我、我什麽也沒偷!”
陶春一眼就看出來他在扯謊,尖着嗓子道:“我明明看到你把什麽東西扔出去了!”
“我怎麽敢騙姑姑——”
話未說完,只聽“啪”一聲脆響,陶春一巴掌掴去,小太監半邊臉立馬就腫了起來。
“你這賤腿子還敢扯謊!跟我去見太後!”
陶春不由分說将小太監扭到了壽寧宮,彼時趙太後正在用早膳,聞說有人手腳不幹淨偷了東西,也只是微微動了動眼皮,“扒他一層皮,看他說不說。哪兒發現的?”
陶春湊上去,壓低了聲道:“在卿寧閣,他将偷的東西在宮南城牆那邊扔出去了。”
“卿寧閣?!”趙太後手中湯匙驟然一落,“把他帶來。你找人速去清點一下卿寧閣少了什麽!”
于是小太監便被帶了上來,哆嗦地跪在殿下,趙太後又提起湯匙,一下一下地舀着湯。
小太監越抖越厲害,才終于聽趙太後開口:“誰讓你來的?”
小太監自然不肯說,趙太後也不急,一個眼神過去,陶春心領神會,上前又是一巴掌。
一臉數十掌下去,小太監口歪眼斜,求饒聲不絕于耳。可這樣還沒完,陶春又找來幾根細針,得到了太後的點頭,便一根根地插進了小太監的指甲縫中。
“啊——!!!”
陶春面目猙獰,抽出一根,又刺了進去:“你說也不說!”
“娘娘!太後娘娘!”十指連心,小太監痛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是宮外的一個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
“宮外的大人?”趙太後擡眉。
就在此時,去清點的人回來了,附在趙太後耳邊說了什麽,趙太後神色陡然劇變。
“娘娘?”陶春停下了動作,看向趙太後。
那小太監還在求饒,卻見趙太後滿面寒霜,眸中鋒芒隐現,從牙根裏逼出幾個字來:“把這東西好好關起來,不許叫他死!”繼而轉首,廣袖一收,厲色問,“陛下下朝了不曾?”
陶春答:“還沒有。”
趙太後拍案怒道:“去找宮門守備,給我攔下那個蔣行舟,萬不可讓他踏出宮門一步!”
陶春領命退下,趙太後又擺弄了兩下湯匙,驟然一摔,那胎瓷的湯匙便應聲而碎,化為一地齑粉。
下了朝,蔣行舟與幾位同僚一起往宮外走,卻在宮門口被守備客客氣氣地攔了下來,說是請蔣大人留步。
“這是做什麽?”幾位同僚有些不解。
見這陣仗,蔣行舟不慌不忙,回身對幾位同僚笑了笑:“無妨,許是陛下找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蔣行舟目送他們離開,這才随着守備軍而去,走過了轉角,守備軍突然一改和氣,一掌敲在了蔣行舟的後頸,蔣行舟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時,蔣行舟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倉庫之中,木門緊閉,陽光透着縫隙刺進來,照在空氣中漂浮的灰塵之上。
手在身後被綁了起來,口中也被塞着布團,蔣行舟試着掙了掙,沒掙開。
旁邊看守的人見他醒了,敲了敲木門。一直到晚上,木門才被推開,陶春走了進來,對看守的人一使眼色,蔣行舟便被拽起來,推搡着往外走。
但蔣行舟人高馬大,陶春推了兩下竟沒推動,一時惱怒,一腳揣在蔣行舟的腳踝:“走!”
蔣行舟足上吃痛,卻是冷冷回身看了陶春一眼。被這雙眼一看,陶春莫名覺得寒從心起,回過神來時怒氣更盛:“看什麽看!娘娘要見你!”
蔣行舟一言不發,跟着看守的人左拐右拐,來到了正殿。
正殿裏,趙太後斜身而坐,蔣行舟還沒來得及看她的模樣,膝彎一酸,便被按着肩頭生生跪了下去。
除了趙太後,殿中還有一人,便是大理寺卿,姚昌壽。
“陶春呢?”趙太後找了一圈,不見陶春的影子。
看守的人也跟着往身後看了看,轉回來道:“姑姑剛才還和我們一起過來的,許是有旁的事耽擱了。”
趙太後暗罵了一句,複又看向姚昌壽,仿佛在說:這是你的人,你自己審。
下一章阮陽就能看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