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遺诏(2)

遺诏(2)

牆上有一塊凸起的石磚,顏色比其他的更淺一些。這塊磚位于很高的位置,蔣行舟便讓阮陽去試試。

阮陽踩在蔣行舟的肩膀上,輕輕松松夠到了那塊磚,推了推,推不進去,用指尖勾着一摳,這磚竟被抽了出來。後面是一小塊空間,阮陽伸手進去探了探,摸了一手的灰。

“有嗎?”蔣行舟問。

阮陽搖了搖頭,“但總感覺這裏有很多像這樣的磚。”他四下環視,指着不遠處道:“你看,那邊也是。”

但那邊的暗格裏也是空的,阮陽跳了下來,拍着手上的灰,“怎麽說?”

“後面的位置夠放下一個玉匣嗎?”

“約莫是夠的,有小臂那麽深,空間不小。”

蔣行舟沉思片刻,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爹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遺诏的地方嗎?”

“我總有種感覺,”阮陽道,“他不是怕我找到了遺诏之後做什麽,他是怕別人拿到那封遺诏。”

“你會叫羅将軍二叔嗎?”蔣行舟突然問。

阮陽不解:“什麽?”

“如果他們年輕時結拜過,你爹比羅将軍年長,你叫他一聲叔也不過分吧?”

阮陽笑了:“皇室的叔侄可不能亂叫。”

“倒是忘了這個了,”蔣行舟也笑了,“算了,再找找吧。”

是時,門外一陣嘈雜腳步,由遠及近。人數之多,不像是皇陵裏巡夜的衛士。

蔣行舟對阮陽豎起一根手指,阮陽會意,卻聽那夥人停在了正堂的門外,羅洪的聲音旋即響起:“裏面的人出來!”

屋內,二人對視,皆是一驚。

“這也是羅洪下的局?”只一剎那,阮陽便做好了迎敵的架勢,劍出鞘一半,周身殺氣滔天。

“不可能。”蔣行舟面色冷峻,“憑你的功夫,如果我們一路被人跟蹤,你絕不可能發現不了。”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羅洪本就知道遺诏藏在這裏。

羅洪身為皇宮禁軍将軍,并不能自由進出皇陵,除非是随弘帝出宮祭祀,又或者是——葬儀!

怪不得失蹤的衛軍遲遲沒有上報,他們一直以為趙太後才是真正的敵人,更何況羅洪與稷王有私交,才一直沒有懷疑到羅洪的身上。

為了借機進入皇陵确認遺诏到底在不在,羅洪竟不惜授意對謝皇後痛下殺手?

蔣行舟幾乎難以置信。

所以現在,羅洪是奉了弘帝的命來捉拿蔣行舟的嗎?羅洪和趙太後弘帝他們是一夥的嗎?

不是,蔣行舟的思緒轉得飛快,如果是一夥的,羅洪就不需要借皇後的葬儀才能進出皇陵了。那羅洪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蔣行舟他們想要遺诏是為了推翻弘帝救出稷王,羅洪又在做着什麽打算呢?

不對,還有哪裏不對!

就算羅洪手下掌管着整個羽林軍,但皇後的遺物是在坤寧宮丢失的,坤寧宮有很多趙太後的眼線,要想在不驚動趙太後的情況下将那麽多玉佩偷出來,要麽他財大氣粗收買了整個坤寧宮,要麽就是他有金福的幫助!

金福……謝秉懷!

蔣行舟如夢初醒,稷王說的那句話哪裏是什麽小心二叔,那不是二叔,是尚書!

小心尚書——

小心謝秉懷!

蔣行舟驟然看向阮陽:“你先走!”

二人都很明白,這次阮陽不可能絕帶着蔣行舟安然逃脫,對面可是羅洪,是親授阮陽一身功夫的師父!

蔣行舟眼神一動,迅速吹滅了正堂內所有的長明燈。

雍國有規矩,皇陵內所有的長明燈不滅不熄,這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蔣行舟顧不了那麽多,他在黑暗中尋到了阮陽,握了握他的肩膀,“趁着黑,你能跑嗎?”

“有七分把握。”

蔣行舟看不到他的臉,但能聽到他的聲音。

“你先走,切勿戀戰,”蔣行舟從懷中掏出玉佩,捧起阮陽的手,“這東西定有大用,而且羅洪此次前來證明了一件事,遺诏一定就在這裏,而且他還沒找到,你等過兩天風頭過了再來找。”

想了想,又囑咐道:“千萬小心謝秉懷。”

阮陽道:“那你怎麽辦?”

“我等你來救我。”

阮陽的聲音沉默了,蔣行舟感覺掌中他的手握得非常緊,指甲都幾乎把掌心掐破了。

“別擔心我。”蔣行舟将那幾根指頭一一掰開,把玉佩塞進去,“他沒找到遺诏,暫時不會動我。”

“……蔣行舟。”

“別說了,又不是永別,”蔣行舟輕輕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這是籌碼,能救我命的籌碼。”

“我去開門,你見機行事。”

眼下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阮陽清楚地認知到這個事實,但他還是很不安,非常不安,這種不安催生出了恐懼,将阮陽緊緊裹住,不留一絲透氣的空隙。

但蔣行舟已經做好了開門的準備,良機稍縱即逝,阮陽搖搖頭,甩去滿腦子的雜念,藏于門後。

蔣行舟打開了門,退後兩步,隐入黑暗中。

門外的衛士們見門突然無風而開,裏面黑漆漆一片,又因為這地方是皇陵,沒來由覺得有些陰森,誰都不敢上前一步。

羅洪怒喝:“捉拿賊人!”

“是!”

衆衛士這才重振士氣,壯着膽子踏進了正堂,前胸貼後背地緊挨着,慢慢往裏摸去。

就在這時,誰都沒看到發生了什麽,打頭的三個人迎面挨了飛踢,往後一仰,衛士們本就摩肩接踵,一人倒下身後的人也接連不穩,阮陽趁勢飛出,踩在衛士們的盔上,影如掠鷹。

羅洪瞳孔一縮,震劍一攔,阮陽将身一旋,一腳踢在他的肩上,腳背勾着劍身,借力一挑,羅洪這一擊便歪到了一位衛士身上去了。

羅洪一驚,驟然收力,這衛士才幸免于難。

那夜阮陽暗訪羽林衛大營,羅洪就差點沒能發現他,如今更是未料他的功夫竟然精進至此!

精進了功夫,卻是與恩師為敵,羅洪心中怒起,但他知道此時不是被這些分心的時候,正提劍欲追,卻見正堂裏蔣行舟款款而出,衣袍隆起,其下像是藏了個什麽東西。

是遺诏玉匣?

只這一眨眼的功夫,阮陽便已在十步之外,此時再追并不一定追得到,更何況羅洪的目的本來就是遺诏,當即便将劍頭指向了蔣行舟:“手裏的東西,交出來!”

蔣行舟面色凜如冰霜,風骨峻峭,竟是作勢捧起那東西要摔。

羅洪信手将劍擲出,那劍便如一條蛇,直沖蔣行舟的手而去。蔣行舟順勢将手收回,那劍勢未減,便托着下落的那東西向後飛去,重重釘在了石牆磚縫之間。

铿——

衛士一擁而上,将蔣行舟羁押。羅洪走向石牆,卻見劍上托了一塊沉甸甸的石磚。

他面色驟冷:“東西呢?”

蔣行舟一笑,并不作答。

這笑落在羅洪的眼裏倒像是嘲諷,羅洪刀眉豎立,大喝一聲:“大膽!”

旋即抽出劍,劍尖刺入石縫卻銳利不減,抵在蔣行舟的喉邊,道:“你讀的聖賢書可有教過你規矩二字?”

蔣行舟被迫跪在地上,沉靜地擡起臉,眸中一片寂然。

羅洪與他對視片刻,招來衛士:“去回禀聖上和太後,蔣行舟已經抓到了。”

這話傳到了蔣行舟的耳朵裏,他瞬間了然于胸。弘帝和趙太後的命令只是抓住他,恐怕他們還并不知道遺诏一事。

不管是對于羅洪,還是對于趙太後來說,蔣行舟都是越早除掉越好,如果阮陽能拿到遺诏,或許能憑借遺诏和羅洪談判,但是蔣行舟很快就意識到,就算能過羅洪這一關,也未必能過謝秉懷那一關。

如果把羅洪和謝秉懷劃為同一個陣營,他們的目的就簡單明了了——用玉佩引出姜氏和手書,則阮陽定會和稷王會面,稷王若是告知遺诏所藏的位置,他們就借阮陽的手找到遺诏,再奪遺诏,推翻弘帝,扶太子阮钰上位。

而要完成這些,身為稷王之子,阮陽必須要死,這樣阮钰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

他們的目的一直都是阮陽,蔣行舟将會成為一個誘餌。

不只是蔣行舟,稷王也是一個誘餌,謝秉懷留着稷王不讓殺,就是為了誘阮陽回京施救,誘他一步步走進這一場大棋裏。

蔣行舟簡直如墜冰窟。

蔣行舟猜得不錯,弘帝得知蔣行舟被抓之後,很快下旨,賜死蔣行舟。但謝秉懷不同意,一如他當時反對賜死稷王一樣,先是說蔣行舟在城中是大有民心,又說他素來作風剛正,不管有什麽罪都罪不至死。

弘帝大怒,要殺稷王不行,如今要殺蔣行舟也不行,一怒之下竟是當堂與謝秉懷吵了起來。

謝秉懷生生受了這一通怒火,而後話鋒一轉,保證對稷王之事再不置喙。

他不提,朝中自然沒有人再反對,弘帝順勢提出賜死稷王,三日後行刑。

至于蔣行舟,便和當時趙歷的下場一樣,貶為庶人,充入奴籍,流放朔州。

這一切都正中謝秉懷的下懷,行刑當日,羅洪派出重兵看守刑場,等的就是阮陽劫囚。

但阮陽沒來,他坐在很遠的樹上,眼看着稷王被人帶出宗正寺,押上囚車,他死死咬住牙關,直到嘗到牙龈的血腥,才忍住了拔劍的沖動。

那是他的爹。

但是他不能救,他會害死蔣行舟。

稷王被押上刑臺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渺遠,一直看到天邊的驚鵲,直上白雲間。

他不知道阮陽來了沒有——但他希望阮陽沒來。

最好阮陽聽他的話,遠離京城,從此天高路遠,不再沾染是非。

和阮陽站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很不錯,有慧性,機深智遠,而且他看得出來,那個年輕人對阮陽一腔衷心可鑒日月,有那人陪着阮陽,他也能放心不少。

二十年的光景,父子一場,阮陽初次識字,他不在,阮陽第一次拿起木刀,他也不在。

他欠阮陽的太多了。

稷王閉了閉眼。

只可惜,沒機會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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