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圍
重圍
謝秉懷根本沒打算讓蔣行舟活着到朔州,要麽就在到朔州的這一段路上以他為餌擒住阮陽,要麽就快刀亂麻,先斷了阮陽的羽翼,之後再慢慢對付阮陽。
阮陽并不知道這些,他同蔣行舟告別後,一路帶着玉匣往蔣府走。
自從蔣行舟被抓獲罪之後,蔣府的下人也都散了,如今又只剩下小厮和阿南兩個人。
他按照蔣行舟說的,将信放在了門口的石燈裏,再過一個時辰畢如便會路過此處,到時候就能看到信了。
做完這一切,他突然感覺後頸一寒。
——那是一柄長劍!
阮陽對于危險的洞察力異于常人,不假思索地一避,反手抽出匕首一擋,只聞“铿”的一聲巨響,金屬相擦甚至冒出了火星。
對面是一個女子,身着短打夜行衣,沒有蒙面,阮陽覺得她有點眼熟。
“遺诏拿來!”女子豎劍指着阮陽的後背,伸出一只手。
阮陽怒道:“無名鼠輩,報上名來!”
那女子陰冷地笑一聲:“姑奶奶是要殺你的人!”
阮陽無意跟她猜啞謎,話音未落便化為一道虛影,下一瞬便站在了女子身後。
女子心中一駭,反劍一擋,阮陽攻勢不停,女子也功夫了得,竟與阮陽見招拆招,難分勝負。
這功夫和阮陽是同一種路子,但阮陽活了兩世,是靠征戰沙場磨練出來的,一招一式間多了幾分不見血不罷休的狠厲與冷酷,相比起來,女子雖然身手漂亮,還是節節敗退。
但女子招式多變,見不能硬碰硬,便向懷中一摸,撒了一把白霧,趁阮陽閉氣去躲的空擋,伸手朝他背後探去。
阮陽哪能讓她得逞,她再快也快不過阮陽。
盡管身處險戰,阮陽還是有空思考,他不記得羅洪還收過這麽一個弟子。
但這女子和他年紀相仿,一看就是從小習武,只可能是羅洪秘密教的徒弟。
她長得真的很眼熟,怎麽看怎麽像……王永年。
她是王永年的女兒。
王永年和京城的聯系就是她。
上輩子,王永年向京城通風報信說阮陽和萬昭皇子有所密謀,京城這才得以提前應對,阮陽的部下還被策反。
原來王永年的女兒是羅洪的徒弟,王永年是謝秉懷的人。
他上輩子也是栽在了謝秉懷的手裏。
阮陽突然暴怒,連帶着兩輩子的憤怒,化為刀風,一步一步直取女子性命。
眼看着女子就要敗下陣來,背後嗖嗖射來兩支箭,阮陽只聽到聲音,飛身一躲,箭镞堪堪擦着衣服而過,蔣行舟給他的玉佩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铛——
玉佩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箭雨并沒有給阮陽喘息的機會,時值清晨,城裏的人聽到了打鬥的動靜都吓得不敢出門,這箭更是敵我不分,甚至連這女子都不放過。
一支箭射中了阮陽的後腰,阮陽捂着腰腳下一個趔趄,又是一支箭射來,劃開了包袱的布,玉匣就這麽掉了出來,阮陽要接,卻被箭雨釘在原地,寸步不得向前。
女子胳膊上也中了一箭,撿起玉匣一抛,扔給了遠方的衛士。
那些衛士拿了玉匣便走,阮陽要追,卻被女子攔了下來。
阮陽面色暴戾,額角的青筋都現了出來,怒氣已到巅峰,這下再無保留,刀刀狠辣,女子不及招架,被阮陽抓了近身,手起刀落,割斷了咽喉。
阮陽再回過身時,那些衛士已經無影無蹤了。
他正要追,卻見畢如從天而降,手裏還捏着放在石燈裏的那封信。
畢如不讓阮陽去,阮陽正要作怒,畢如便把那封信給阮陽看,上面都是囑托畢如的話,還寫着,不論元少俠要做什麽,都務必拉住他,一切等回萬昭再說。
“大人讓我們即刻回去。”畢如向來沒什麽表情,這會兒拉着阮陽的胳膊,說什麽不讓他走。
可那是遺诏!
遺诏被奪了也不用管嗎?!
畢如并不松手,像個銅像一樣。
“我得了淩殿下的命來幫助大人,大人的話就是殿下的話,郎君若要走,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不然我就是違命不尊,回去了也要斬首。”
阮陽勉強沉了沉心,他不知道若是讓謝秉懷他們拿到遺诏會有什麽結果,但他總覺得蔣行舟或許預料到了這些。
既然如此,照做便是。
阮陽和畢如推門而入,小厮和阿南瑟縮在牆角,他們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但是不敢出去。
“大俠!”小厮指着阮陽的臉,“你的臉!”
阮陽伸手一摸,才發現面具被方才的箭雨揭了下來,不過也無妨,現在沒有能讓他重新做一張的時間了。
“收拾東西!”阮陽沖他們吼,“趕快跟我走!”
“不能走!”小厮聲音凄厲,“老爺怎麽辦!”
他不提蔣行舟還好,一提蔣行舟阮陽就暴躁得不行,腦子都快炸了,兇狠道:“他讓我們走的!馬上有人來抄家了!趕快收東西,立馬動身!”
他去馬廄把踏月尋霜和另一匹馬都牽了出來,放眼一看,奉命前來抄家的衛軍已經走到街口了,連他站的地方都能感覺到踏在地面的齊整腳步!
“好了沒有!”阮陽轉頭大喝。
小厮和阮陽匆匆忙忙跑了出來,他們沒帶什麽衣物,把所有輕巧的能換錢的東西和現銀都包了起來。
阮陽讓畢如帶着小厮騎踏月尋霜,他則拽着阿南上了另一匹馬。
畢如也看到了前面的人群,沉聲道:“我去開路。”
“不用。”阮陽劍出鞘,橫在馬旁。
随後猛地一拽缰繩,也不管阿南坐穩了沒有。馬嚼被受力一拉,駿馬前蹄揚起,放聲嘶鳴。
阮陽一手執缰,反手揚劍,一夾馬腹,便如離弦之箭向人群沖去,畢如馭馬緊随其後。
“讓路——!”
衆衛士顯有慌亂,卻很快舉起長矛,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阮陽按着阿南的腦袋讓他趴在馬背上,長矛刺了個空,和對面的長矛相擊,發出震響。
阮陽一半身子都懸在馬外,劍便這麽橫着斬過去,随後竟飛身而出,一掌劈在馬腿上,揚缰一甩,駿馬淩空而過,馬下一片刀光血影。
阿南的驚呼噎在口中,落地時差點沒咬到舌頭。
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便被阮陽決絕的神情震得發不出一個聲來——這樣的阮陽真的太帥了,又帶着一種果決的殺伐之意,令人膽寒之際,又仿若看到了他身後猩紅的披羽。
身後,衆衛士也反應了過來:“放箭!!”
“不行!會傷到別人!”
“都聽着!各回各家關好門窗,刀劍無眼!”
“放箭——!”
這哪裏是抄家的陣仗,分明就是沖着殺人來的!
阮陽馭馬急速而奔,一箭就要射到馬腿,阮陽疾疾轉向,用肩膀生生接下了這一箭。
阿南感到一股血熱撲到了臉上,用手一抹,大驚道:“大俠!你受傷了!”
阮陽咬緊牙關,用劍利落地斬斷箭頭,換左手執劍,又是一夾馬腹。
明明只是四人二馬,卻有萬夫莫敵之勢。
四人一路朝城門殺去,到了城門,阮陽躍馬揚劍,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只要有人敢攔,則必喪命于此。
與此同時,謝府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進了正廳,還沒到上朝的時候,謝秉懷掀開昨夜未解的棋局,喚仆從端來一盞香茗,提蓋一呷,香溢滿室。
他食中二指拈着棋子,思索了一會,落于一處。而後再舉一子,落于另一處。
就在這時,小仆從門外走來,伏在他的耳畔道了句什麽,謝秉懷便擡了擡眼,道:“讓他進來。”
“是。”小仆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一人逆着晨光,捧着什麽東西而入。
“你來了——東西放着,你先來看看這棋。”謝秉懷沖他招了招手。
“大人,王靈死了。”那人走到一旁,放下手中的玉匣,“他們身上也有一枚玉佩,可惜碎了。”
“無妨,”謝秉懷不知是說王靈還是玉佩,扔給他一枚棋,“你來看看,白子還有沒有救了。”
那人推手一禮,随後笑吟吟地落座,正是李楓。
李楓想了一會,落子。
“你這一子,落得有幾分講究。”謝秉懷道。
李楓也坦蕩地笑:“被大人看穿了。”
不過白子再怎麽樣都沒得救了,他落在哪裏都一樣。謝秉懷笑着收回手,又喝了一口茶。
“大人就不想看看那裏面的東西?”李楓問。
謝秉懷道:“猜都能猜到了。”
李楓抿唇:“大人英明。”
謝秉懷慢吞吞地收棋,“你們以為是在匡扶正義?你們的所作所為恰好都成了推着我這艘船不絕前行的流水,看看你們給我送來了什麽——”
李楓一愣,很快意識到謝秉懷這話并不是對他說的。
“太後毒殺前太子,假傳遺诏,毒殺皇後;皇帝鸠占鵲巢,謀害親叔全家上下。他們忙活了半天,證據現在全在我的手上。”
李楓适時接話:“若非太後信任羅将軍,羅将軍很難借金福的手把罪嫁禍到太後的頭上,一切也不會這麽順利了。”
“他之前還讓我饒那兩個一命,”謝秉懷搖了搖頭,“他對阮陽那孩子還有點情義,當年也是陰差陽錯救下姜氏,如今又用姜氏作餌,引那孩子上鈎,他難免于心不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李楓四下一看,“怪不得不見羅将軍。”
“他和稷王有幾分相似,所以才能那麽要好,”一枚棋子掉到了李楓腳邊,謝秉懷讓他拾過來,“蔣行舟也是,輸就輸在太過重情。”
李楓兩手捧着将棋子遞過來,謝秉懷笑着接了,投進簍中,“但做都做了,到頭來再惦記情分,就有點不理智了,你說是不是?”
“是,是。”李楓附和。
“來——讓謝某看看那玉匣。”
李楓應聲前去拿來玉匣,謝秉懷含笑看了一遭,喚來仆從拿下去和玉佩比對。
當年他依稀瞧過一眼這玉匣,記得上面缺口的形狀。這些年來,他幾乎搜集來了京城所有形狀相似的玉佩,全部放在了謝府的地庫裏,只等有朝一日拿到遺诏。
——有朝一日,也就是今日。
可惜一一比對過去,竟沒有一個能合進這玉匣的。玉匣又到了謝秉懷手中,他沉思良久,“讓他們把你今天找到的那枚玉佩拿來。”
那枚玉佩碎成了幾塊,勉強粘到了一起,謝秉懷撫摸着上面的紋路,放進凹槽,一聲輕響,玉匣開了。
“大人!”李楓一驚。
二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蔣行舟是京城人,父母早亡,絕不可能和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什麽牽扯才是,可為什麽蔣行舟的玉佩才是遺诏的鑰匙?
謝秉懷慢慢拈起那張遺诏,輕輕地展開,卻在看清上面的內容時愣了個徹底,
李楓不敢貿然插話,只見謝秉懷先是臉黑如鍋底,而後一陣鐵青,十息過後,怒到極致竟開始仰天長笑。
李楓不明所以,謝秉懷卻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道:“蔣行舟!有點意思!”
他随意地将遺诏塞給了李楓,背着手闊步走了出去。
李楓低頭一看——
那遺诏上什麽都沒寫,根本就是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