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地圖

地圖

臨離開軍營前,蔣行舟又去見了一次畢如,向他求了一張鷹山的地圖。

畢如一貫寡言,能幫的就幫,也沒問蔣行舟要做什麽,當即讓人給現場畫了一張。

畫地圖的是個年輕将士,小厮自覺地給他磨墨。他一邊畫,蔣行舟便在一側負手看着。

“這裏是不是畫錯了?”蔣行舟稍作一頓,點了點墨痕未幹的一處。

畢如落目一看:“沒畫錯。”

蔣行舟擡眉,“這一整面都是峭壁?”

“嗯,幾乎是直上直下的,所以才如此棘手。”

“那為什麽非得在這裏跟他們打?”蔣行舟目光微移。

畢如沒正面回答,沖他抱了個拳,“這算是我朝機密了,蔣大人。”

“不是大人了,”蔣行舟一笑,“現在是個孤魂野鬼,沒名沒姓,是哪朝人都不重要。”

聞言,畢如驀地想起了阿南。

“有的時候根本分不了那麽清的,畢将軍。”蔣行舟說。

畢如沉默了一會,待畫地圖的畫完了便讓人出去,示向對面的椅子讓蔣行舟坐下,沉聲道:“大人還懂行軍術嗎?”

“不怎麽懂,就是好奇。”

畢如看出來他在謙虛,“大人可以直說的。”

蔣行舟也不多讓了,道:“行,不過我倒是有幾個問題。”

待畢如點頭,蔣行舟便直截了當地問:“王上和氏溝莫非都沒有真的要打的心思?”

乍聽此言,畢如神色劇變,“你能看得透?”

蔣行舟落目地圖之上,沉吟不語片刻,道:“你們兩國之間也不全是高山,你們想從鷹山打下去,便要垂降一個幾乎豎直的峭壁。”

他垂下眸去,“氏溝那邊截然相反,要想攻上來,除非人人都生了翅膀,要麽就是有一頂一的功夫才行。”

說罷,他重新看向畢如,後者則兩眼溜圓地坐在對面,襯着他五大三粗的五官,有些滑稽。

畢如什麽都沒有說。

蔣行舟突然肅色,道:“莫非畢将軍也看出來了?”

畢如欲言又止,神色複雜地考慮着什麽。蔣行舟倒也沒真要他回答的意思,自覺地說:“是機密,我懂。”

拿着地圖告別畢如後,蔣行舟牽着踏月尋霜往回走,小厮在他身後跟着。

蔣行舟邊走邊想,腳步一停,回身問:“你知道些什麽?”

小厮眨了眨眼,“我……”

“但說無妨。”

小厮走過去,接過蔣行舟手中的缰繩,道:“我其實也聽不到啥,比如今天他們在大帳裏開會,我就在外面等着,他們叫我了我再進去。”

蔣行舟道:“就說你聽到的,記得的。”

“對于鷹山一戰,兩位皇子好像意見不太統一。河殿下提出以鷹山為切入口,而淩殿下反對了很多次。”小厮想了想,道。

“以什麽理由?”

“和方才老爺說的差不多,今天也是因為這個事又吵了起來。”

“你等等。”蔣行舟皺着眉叫小厮停下。

這話有點出乎蔣行舟的意料——木淩似乎并不知道萬昭國王的真實用意。

連畢如都看出來的事,身為大皇子的木淩卻不知道,蔣行舟并不覺得身他能蠢到這個地步。

小厮站住腳,聽蔣行舟又問:“你知道氏溝在這邊大概安排有多少人?”

小厮知無不答,竹筒倒豆子道:“說是十萬。”

“十萬?”蔣行舟有些詫異。

這麽多人?就這麽幹耗在鷹山腳下?

小厮警惕地看着他,“老爺為什麽問這些?他們打他們的仗,和我們也沒什麽關系吧?”

蔣行舟不置可否,心道:大有關系。

瀕死之際,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将蔣行舟淹沒,記憶中的阮陽在面前一點點清晰,好像一張斑駁陸離的畫慢慢找回了原先的着色。

和阮陽一樣,他也擁有了兩輩子的記憶,雖然上輩子的記憶只停留在和阮陽在獄中的那一晚。

蔣行舟尚說不清那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夢境,只等着阮陽清醒過來問他。

但是,夢裏有一句話和阮陽曾說的一致——他真的在沙場上救過木淩一命。

按照時間來說,應當不是這一戰,又或許鷹山一戰曠日持久,足足打了一年有餘。

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機會,失不再來,絕不能錯過。

“是為了元大俠吧?”小厮問道,神色有點憂傷,“老爺多次以身犯險都是為了他。”

“不僅是為了他,”蔣行舟目光渺遠。

小厮不以為然,将馬停下,讓蔣行舟騎上去。

蔣行舟突然朝他問:“我問你,你喜歡雍國還是萬昭?”

雍國是故土,一度國力昌盛,但江河日下,民生凋敝。萬昭地方不大,氣候多潮熱,也不如雍國怡人,不管論人論財都比不上雍國,但百姓自得其樂,家給民足。

小厮緊握缰繩,知道他在說什麽,嘴硬道:“我、我不知道。”

蔣行舟聽了似笑而非。

小厮只覺得被他看穿了,氣餒地抓了抓耳朵,問:“老爺就不能不管嗎?”

蔣行舟笑着說:“晚了,管不管都得管。”

小厮扁了扁嘴,道:“我聽不懂。”

“說明白點,我不去,總會有別人家的老爺去,別人家的老爺也會有像你這樣忠心的仆從勸他們別去的。”

小厮又去看蔣行舟,沉默了會,長長嘆了口氣,悵然說:“要是大俠醒着就好了。”

小厮之前對于阮陽是畏懼大過尊敬,阮陽出身江湖草莽,本就和他家老爺不是一路人。在他眼中,是老爺帶着阮陽一步一步地走,給他找解毒藥,給他治眼睛。

但再仔細想想,阮陽對蔣行舟的好也并不少,這一次竟真的把蔣行舟全須全尾地帶了回來,反倒是自己落了個不死不活的地步。

小厮念起阮陽來,有些懊惱自己之前對他的态度。

不過,他知道那位元大俠不會跟他計較。

元大俠眼裏只有他家老爺,旁人說什麽做什麽好像都并不能影響那人分毫。

回到別院後,蔣行舟一連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照着地圖謄畫了十份,每一份地圖上面都有不同的朱批,他一一比對着,落筆而成一封信,洋洋灑灑數千字,厚厚一疊,交給了宮嬈。

得知是給木淩的信,宮嬈也沒避諱,坦蕩地問:“我能看看嗎?”

宮嬈夫妻之間向來沒什麽秘密,蔣行舟點點頭,默許了。

宮嬈展信一看,先是對蔣行舟的筆勢鋒觸贊不絕口,而後細細往下念了,神情這才陡然端莊起來。

蔣行舟靜靜等她,只見她時而蹙眉,擡起眼看向蔣行舟,又很快落目下去,皺着眉往下讀。

這一沓信要看起來也要很久,宮嬈足足看了三五盞茶的工夫,驀然放下信,杏口微張,訝然道:“你——!”

蔣行舟應聲從椅子裏站了起來,微微欠身。

“大戰在前,阿淩居然同意放你走?”宮嬈攢着信紙,難以置信。

蔣行舟道:“之前匆忙,沒來得及同他說這些。我給他寄信他并不一定看,但皇子妃就不一樣了。”

這架勢一出,宮嬈已對蔣行舟五體投地。

她不做耽擱,立馬派人送信往營中去,木淩看罷疑信參半,竟是連夜趕了回來。

彼時蔣行舟剛幫阮陽擦洗完,木淩大喇喇地闖了進來,蔣行舟神色一凜,将人攔在門口,沉聲道:“殿下稍等。”

“等不得。”木淩昂起下颌。

蔣行舟看了眼榻上,阮陽中衣不整,白皙的皮膚就這麽袒|露在外。

“裏面是阮陽?”木淩道,“正好讓我看看他怎麽樣。”

阮陽素來自清自傲,蔣行舟哪能讓旁人瞧見阮陽如此這般,便伸手一推,将門咚地關了個嚴嚴實實。

木淩冷不丁被推出房門,正欲作怒,卻見宮嬈悠悠上前,攬着他的胳膊道:“等個片刻又何妨?”

“你不覺得他這人古怪嗎?”木淩對她說。

“古怪在哪?”

“他為什麽在我和木河之中選擇了我?”

宮嬈上下打量木淩,也順着問道:“是啊,你弟弟比你得寵,又比你離那位置近了不少,為什麽選阿淩呀?”

宮嬈口齒伶俐,帶了十分戲弄的意味,惹得木淩氣得要掐她臉蛋,又不舍得真掐。

宮嬈被他掐不掐捏不捏逗得癢,不由笑了出聲,想起裏面阮陽還躺着,很快收了笑,挽着木淩往書房走。

木淩問她大夫看過阮陽沒,她則道看過了,木淩又問大夫怎麽說,她沉默了一會,道:“能不能醒來,就在一念之間吧。”

木淩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不片時,蔣行舟将阮陽拾掇好,這才來到書房。

夜深了,書房亮着燈,裏面投出一個人影。蔣行舟叩門三下,未等來後話,便兀自推門而入。

迎接他的是一把鋒芒逼人的利劍,堪堪停住,尖端直指蔣行舟的胸膛。再向前一步,則劍入皮肉!

蔣行舟頓足垂目,順勢看去,執劍者是木淩,面色不善。

“這是為何?”蔣行舟臉色陰沉下來。

木淩很突兀地問道:“你二人究竟如何逃出生天的?”

蔣行舟看向他:“你懷疑我?”

“你只消說,懷不懷疑的我自己定奪。”木淩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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