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周一清晨，喬木一如既往的走進公司。
公司今日的值班前臺是陳敏，二十二歲，正是剛走出校園不久的好年紀。往常她看見喬木進門，總會擠出一抹甜甜的笑容，眯着眼睛聲音響亮的問聲好，然而今天卻一反常态，只在擡頭後淺淺的勾起唇角，随即又飛快把頭低了回去。
喬木對此不明所以，但并沒有多想。直到她姿态從容的穿過公共辦公區，才終于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不知道是為什麽，所有的同事都在有意無意的回避自己。回避眼神的對視，回避肢體的接觸，甚至回避語言上的問候。原本友善親切的相處态度，在此刻變得無比冷漠生疏。
心髒在胸腔裏不停地打鼓，喬木悶頭走進辦公室，腳下還未站穩，便看見安小滿急匆匆的朝自己撲了過來。
安小滿臉上的表情既焦慮又驚惶，她一把抓住喬木的手腕，盡力壓低聲音問道：“喬木姐，到底怎麽回事啊？是不是真的？”
喬木聽了安小滿這沒頭沒腦的一問，不禁更覺茫然：“什麽怎麽回事？你先慢慢把話說清楚。”
喬木的反應似乎在安小滿的意料之外，她嗔圓了眼鏡瞪着喬木：“你還不知道？今天早晨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裏面是你和彼可公司老板霍彬說話時候的合影，所以現在大家都認為你是彼可派過來的間諜。”
喬木猛吸了一口涼氣，随即判斷當時在會場一定有人跟蹤自己，所以才能拍下自己與霍彬的同框照片。一切都是提前布局，一切都是精心設計，否則兩年多以來的第一次相遇就遭遇偷拍，哪裏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想到這裏，喬木胸口裏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她剛想發作，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僅僅是一張照片，并不能說明什麽實質性的問題：“一張照片而已，再說了，我又沒有隐瞞過當時在彼可的工作經歷。”喬木繃着臉，邊說邊朝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安小滿焦急的跟在喬木身後：“可是現在投标的設計圖紙洩露，就因為這張照片，你現在成了頭號懷疑對象！”
屁股剛剛貼上座椅的瞬間，又如彈簧一般重新彈了起來。喬木一張臉驟然變得鐵青，即便塗有粉底，也無法掩蓋那抹從皮膚深處透出的恐怖顏色：“圖紙洩露？怎麽可能會洩露！公司的保密措施一向嚴格，所有經手人都簽過保密協議，怎麽……”喉嚨突然被什麽東西噎住，喬木皺起眉心低下頭。她不敢去想這個“鍋”一旦真的扣在自己頭上，會承擔怎樣的法律後果，也不願去深究這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動機與目地。當下首要任務，就是去澄清一切，表明态度。艱難地穩定住情緒，她看着安小滿問道：“陸總到公司了嗎？”
安小滿看上去比喬木還要着急：“陸總早到了，現在正跟幾個主管在小會議室商量這事兒呢。”
“我現在就過去。”喬木說完，轉眼便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了會議室門口。會議室的門是一扇厚重的透明玻璃，玻璃後的陸以名在側臉的瞬間，目光正好與喬木相對。
仿佛是給予出一種無聲的默許，喬木看着他的眼睛，泰然自若的推門而入，并沒有提前敲門。
此刻辦公室除了陸以名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分別是公司CFO歐陽晰與設計部主管韓越。兩人隔着一張桌子坐在陸以名的對面，聽到身後推門聲響起，皆不約而同的回了頭。
“圖紙洩露的事情與我無關。”喬木鄭重其事的聲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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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越這個人從面相上看來清瘦斯文，書生氣濃重，做事向來不愛冒頭，乍然間看見喬木闖到面前，只逃避似的扭頭看了歐陽晰一眼，将表達态度的機會扔給了對方。歐陽晰倒也樂的接受，他眉眼一彎，擠出一臉壞笑，沖喬木玩笑道：“喬木，你別急，這件事我一百個一千個相信你，可問題是他倆不信，怎麽辦？”說着，他伸手拖出身邊空着的座椅：“別站着，來，坐下說。”
喬木此刻心裏跟火燒似的，渾身骨頭都被上了勁，根本坐不下去。她很敷衍的道了聲謝，随後背手關上門，快步走到桌子頂頭的地方——三人共同的視線範圍內。
“我可以理解你們對我的懷疑。”喬木雙手垂在身側，語速不急不緩：“畢竟這幾天幾乎所有的設計圖紙都經過我的手整理，而且我也确實曾有在彼可的工作經歷，但是……”她壓重字音：“那張照片從哪兒來的？誰拍的？為什麽拍？為什麽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公布？他拍照的人敢公布卻不敢露面，什麽意思？不就是明擺着要把矛頭指向我嗎？這種手段也未免太刻意了些。”
喬木這一通話說的理直氣壯，末了卻被陸以名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只見他聲色清冷，面無表情的說道：“可是有機會、有條件洩露圖紙的人，除了你，只剩下韓越。”
韓越冷不防被點了名，神色顯得有些緊張，但并不慌亂。伸手擡了擡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鏡，他平心靜氣的看向喬木：“我們這次項目所設計的是一座多功能型劇院，劇院的占地面積龐大，內部功能也是多種多樣。另外除了劇院，還需要考慮周邊規劃，所以我們設計部在設計初期就分成了五個小組，每個小組負責的內容不同，完成後的圖紙統一交給我進行組合、調整。而這次圖紙洩露……”他話到此處，聲音忽然弱了下去。
歐陽晰最受不了這種黏黏糊糊的态度，随即快人快語，接着他的話繼續道：“這次洩露的是完整圖紙！所以除了老韓之外，只有你和老陸對圖紙有過接觸。老陸自然不可能幹砸自己招牌的事兒，所以，你的嫌疑很大，再加上那張莫名其妙的照片，更是讓你的處境雪上加霜。無論那照片是不是有人別有用心、另有企圖，我們都不得不把它納入考慮範圍，你明白了嗎？”
韓越适時的插話道：“我接受公司對我進行調查。”
喬木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随即很不甘心的反問：“難道就不會有人通過網絡，從電腦裏盜取圖紙文件？”
歐陽晰幾乎連想都沒想便回答：“不可能。公司的網絡安全系統符合國際上最頂級的标準，并且同步升級，絕對不存在有技術漏洞。即便受到黑客攻擊，系統後臺也會有記錄，然而技術部已經篩查過最近半個月的安全記錄，并不存在此類情況。”
如此殘酷而不留餘地的答案令喬木頭昏腦脹，她像只剛爬上岸的落水狗似的的垂下腦袋，無力的用沉默去表達自己的清白。
“你暫時休假吧，一方面保護你，另一方面，公司需要時間去查明情況。”許久未出聲的陸以名忽然開口。
這算是審判嗎？這種處理方式，即便自己沒罪，看着也像是有罪。
喬木擡起頭，只見陸以名姿态端正的坐在那裏，雙手攏在桌面上，露出纖長的手指與分明的指節。喬木想從他的臉上探尋出他內心的真正态度，卻因他始終面無表情而以失敗告終。
這個人，好像沒有喜，沒有憂，沒有怒，也沒有樂。他沒有偏愛，只有需要；沒有生活，只有為了事業而活着，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在這樣的人面前說話，如果拿不出證據，再真誠的辯白恐怕也會被當做是狡辯。
喬木驀然覺得很疲憊，是一種從心底往外徐徐滲出來的疲憊。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好吧，我服從公司的安排，但是洩露圖紙這件事的确與我無關，我會想辦法證明這一點。”話音落下，她推門而出，離開了會議室。
身後的歐陽晰緊随其後，三兩步湊到她的身邊，在擠眉弄眼的同時，還甜膩膩的喚了一聲：“小喬。”
一陣惡寒從後脊梁竄到後腦勺，喬木陡然頓住腳步：“晰總，有事？”
歐陽晰笑吟吟的看着她：“你自己別輕舉妄動，要相信公司，要不然鬧的動靜太大，到時候可沒人替你收場。”
喬木感激歐陽晰的好言提醒，但依舊秉持着一貫的行事作風——誠心接受，死不悔改：“我明白，謝謝。”說完，她回到辦公室，簡單向安小滿交待過幾句話之後，便拎包坐電梯下到停車場。
心裏亂糟糟一片，毫無思緒，喬木此刻只想盡快回到家，平平靜靜的想會兒事情，然而汽車剛駛出公司大樓不到一分鐘，卻接到了梁知夏的電話。
“喂，喬小姐。在忙嗎？”梁知夏聲音輕快。
喬木擡手将藍牙耳機又往耳朵深處推了推：“我剛從公司出來，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梁知夏淺笑出聲：“是這樣，關于圖紙洩露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想找你聊聊，別多想……”她一改輕松的口吻，轉而一本正經的補充道：“只是随便聊聊，剛好距離上次見你也有一陣子了。”
如果依照真實的意願，喬木自然是很想拒絕，但是梁知夏的請求合理，她不得不見：“好吧，您給我一個地址，我這就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