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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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淨而的燈光灑在桌面上,将桌上層層疊疊的圖紙融彙成明晃晃的一大片瑩白。在這一大片瑩白的掩埋之下,是陸以名疲憊的身影。

他半靠在座椅上,後背沉沉的抵住靠背,不留一絲縫隙。薄而蒼白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睫毛不知怎的被微微濡濕,黏成了一縷縷的,類似芒刺。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動,一開一合,然而這開合并不連貫,是時有時無的,仿佛随時就要斷氣了一般。

在此之前,喬木從未想過向來強勢而又咄咄逼人的男人,有朝一日竟會與單薄、蒼白、無力之類字眼兒相關聯。

喬木下意識的低下頭,想要找尋剛才那聲悶響的源頭,只一眼便看見掉落在陸以名右手側的地板上的藥瓶。藥瓶沒有蓋子,一粒粒盈亮如琥珀般的藥丸灑落在地。

她走上前,蹲下身,拾起藥瓶,很快從标簽上密密麻麻的的英文單詞中辨認出——這是治療頭痛的特效藥。

“陸總,您還好嗎?”喬木握着藥瓶,靜立在陸以名身邊。

陸以名聽到聲音微微怔動了一下,随之扯開他半睜半閉的雙眼。其實他早已經覺察到喬木的存在,只不過想利用裝睡來等她離開。可惜了,算盤沒打成,他沒想到喬木是個知難而上的主兒。

“你怎麽來了?”陸以名狠一用力,挺直腰背,目光掠過喬木,望向桌面上那堆未完成的圖稿。

喬木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她有些執拗的再次問道:“陸總,您感覺怎麽樣?”

陸以名自顧自的端起水杯,卻發現杯子早已見底,他回頭瞟了喬木一眼:“幫我接杯水。”

喬木接過水杯:“是要吃藥嗎?”

“嗯。”

“您記不記得上次吃藥是什麽時候?”

陸以名對喬木的舉動感到疑惑,但仍舊皺着眉頭,沉聲應付道:“今天早晨。”

喬木聽完後沒有挪步子,反倒将水杯放回到桌上:“就算今天早晨五點鐘吃藥,距離現在也只過了五個小時不到。這上面的服用說明裏特別注釋過,兩次服藥時間的間隔不可小于八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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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以名擰着的眉心又加深幾分:“沒關系。”

喬木依舊不為所動:“實在不行,我帶您去醫院。”

屢次三番的被拒絕,陸以名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不快,他瞪了喬木一眼:“不需要,把藥給我。”

喬木望着他,越看越覺得像在看一只紙老虎——看起來不好惹,實際上稍微一用勁兒,虛飄飄的一副架子說垮就垮了。

“不行,萬一吃出事情,我負不起這個責任。”她說着,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開始搜索前往附近醫院的路況。然而不出意料的是,周圍的道路早已水洩不通,交通狀況比清晨來時更加糟糕:“沒辦法。”喬木搖頭,無奈的聳了聳肩:“外面堵的一塌糊塗,醫院暫時去不成了,要不我送您回家吧,您把您家裏的地址告訴我。”

陸以名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閉上眼睛。黑暗能帶給人安寧,卻令他陷入到更純粹、更深切的痛苦之中。他開始覺得四肢僵硬,頭腦昏沉,耳畔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他想靠着意志去分別聲音中的內容,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反胃感所打斷。反胃感直直的頂上他的嗓子眼。他被迫彎下腰,腦袋深深地埋在桌案低下,抱起桌下的廢紙簍止不住的幹嘔起來。

喬木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場面,頓時被驚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回過神,大跨一步沖上前,手掌順勢伏上陸以名的後背:“陸總,您沒事吧?”

幹燥的手掌瞬間充盈起一陣寒森森的黏膩感,喬木側眼一瞥,愕然發現陸以名身上那層薄薄的襯衫幾乎完全被冷汗浸透。原本潔白的顏色變得朦胧且透亮,好似一張死氣沉沉的皮浮在那裏。

剎那間,一口寒冷到極致的涼氣沁透心肺,喬木驚懼交加,忍無可忍的驚呼道:“開什麽玩笑!你不要命了嗎?”她沉吟了一下,繼而擡起陸以名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頭:“你扶着我,跟我走。”一字一句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可是陸以名卻執拗到頑固的地步:“不用,我去沙發上躺躺就好,你走吧。”

喬木瞪起眼睛:“我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我家就在附近,去我家休息一會兒。”

“不去。”他再次推開喬木的手臂。

喬木站在原地,一雙眼睛幹巴巴的瞪着他。漸漸的,她從他的身上看出了一股淡淡的感傷。這種悲傷不似于普通的悲戚、哀愁,而是一種基于正面情緒下的彷徨、迷惘。她想,好端端的一個人,何必活的像一位苦行僧。苦行僧受苦是為了信仰,那麽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喬木想不明白,她覺得這背後一定有着無法駁斥的理由,但理由是什麽,她不想深究。

轉過身快走幾步,她來到自己的工作桌旁。輕車熟路的提起桌上的電話,她沖着聽筒另一端的保安說道:“你好,我需要幫助,請盡快派兩個人過來,謝謝。”

保安室今天清閑的要命,接到通知不足兩分鐘,便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喬木将兩人帶進陸以名的辦公室,擡手一指陸以名,示意道:“幫我把他擡到我的車上,放在副駕駛位,謝謝了。”

保安一左一右将陸以名夾在中間,三下五除二就給他運上了電梯,塞進了車裏。其手腳之麻利,堪比一場預謀已久的綁架。

喬木替陸以名将座椅靠背盡可能的放平,臨走時塞給保安五十塊錢,既是酬勞也是封口費。而等到車子駛入小區後,喬木依舊照葫蘆畫瓢——喊來小區裏的保安,進一步将陸以名挪回自己家。

喬木所居的房子是複式結構,主卧與書房在二層,唯一的一間客房在樓下。客房之前一直是鄒晔宇在住,床單被罩洗幹淨後依然鋪在那裏。

喬木半扶半抱着将人挪去床上,正當她打算起身離開時,手臂忽然一頓,冰涼而又黏膩的觸感瞬間在手腕處彌散開來。喬木側眼一瞧,見是陸以名拽住了自己,力道雖然很輕,但是手指卻實實在在的扣在一處,完全沒有掙脫的餘地。

“怎麽了?”喬木輕聲詢問,然而五六秒鐘過去依然不見應答。兩道熱氣從鼻腔中噴出來,她的目光沉沉的落在陸以名的臉上。

陸以名躺在床上,雙眼半閉,屋內昏暗的光線使他原本便已足夠蒼白的面色更添一絲衰敗:“你……”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梗住,他拼力坐起身,突然一口酸水無法抑制的從嘴裏嘔出來,正好嘔在喬木被他抓住的手臂上。

剎那間,喬木的鼻尖盈滿了不可言喻的酸腐味。她無奈的閉上雙眼,仰起頭,俨然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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