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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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心裏正在經歷一場山呼海嘯,喬木照樣可以端持住表面上的淡定從容。
喬木的嘴唇抿成一道線,一股悶悶的熱氣從鼻腔裏呼出來。她動手整理好桌上的照片,只留出那張自己和霍彬的合影,其餘的照原樣放回包裏。
照片平放在桌面上,喬木很坦然的舒緩了顏色:“陸以名怎麽看我是他的事情,我并沒有對他抱任何期望,但是梁小姐你和我不一樣,我直到剛剛才想明白你繞這麽大一個圈子的用意是什麽。”喬木下巴微收,手指抵在唇間,兩三秒之後才若有所思的說道:“你只是不想當這個壞人,所以你打算等陸奉南出手摧毀陸以名的一切之後,再用你自己的資産去補他的缺口,來一場雪中送炭。”
梁知夏挑眉看着喬木:“你果然很有心機,什麽都想到了。”
喬木斜了她一眼,不由得翹起嘴角,是副要笑不笑的模樣:“心機這東西,有點智商的人都會有,就看出發點是否善意。”
梁知夏忽然板起臉:“你是覺得我不善意?”她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握住椅子兩側的扶手:“我愛他,我只不過也希望他能同樣愛着我。更何況,我們注定是要結婚的。”
喬木看戲似的搖了搖頭:“結婚?別自欺欺人了,陸以名之所以從不在人前澄清他和你之間的關系,是因為顧及到你的面子,不想讓你難堪,你卻通過這點利用他,讓我信了你。”她說着,手指抵住照片的中心,姿态娴熟的在桌上轉了個圈,将照片正面沖着梁知夏:“這張照片也是你公開的吧,你差點害我背上官司!”
梁知夏的目光在觸到照片的剎那,很快又撤了回去,她偏頭望向窗外:“我沒有理由這麽做。”
喬木冷冷的盯着梁知夏,直到把梁知夏盯到汗毛戰栗,才幽幽地說了一句:“沒有理由嗎?”
這個疑問早已在喬木的心中盤旋許久,起初,她思來想去,怎麽也想不到梁知夏究竟為什麽這麽做,猜測照片會不會是無意流出,将事情算作成意外。然而當她回憶起事發後,梁知夏曾在短時間之內主動聯系自己,說起過這件事,顯然絕不可能是對事情一無所知。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呢?
喬木探求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梁知夏的臉上:“你當時……對我産生了懷疑。”
梁知夏驀地一怔,随即又聽見喬木接着道:“當時一定發生過什麽事情,所以你開始懷疑我。”她沉吟片刻:“是不是陸以名對你說過什麽?他提起過我,對不對?”
梁知夏的心防有了即将崩潰的趨勢,她的确是太小看喬木了,未料到對方竟然能将自己的每一步算計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沒錯,那段時間的陸以名曾在梁知夏的面前誇贊過喬木。俗話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梁知夏是個能算計,會算計的人,所以不由自主的将同樣的思維模式帶入到其他人的身上。所以她恐慌,她害怕,她怕喬木會別有用心,會假戲真做,背着自己和陸以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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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想想陸以名對自己的排斥,嫉妒與猜疑的巨大陰影籠罩住了她,以至于令自己在不理智的狀态之下,使出了這麽個昏招。
什麽都不用說,什麽都不用做,喬木只單單掃過一眼梁知夏鐵青的臉,便對這背後的深意了然于胸。
一口長氣吸入心肺,喬木的心裏像是墜了個秤砣,墜的她喘不過氣。她擡手拿起桌上的照片,捏在手中反複看了幾眼,忽然說了一句:“剩下的錢你留着吧,咱倆的交易到此為止。”
梁知夏心裏驀地一沉:“你要做什麽?”
喬木的目光依舊落在照片上:“陸以名這麽些年過的不容易,我不能看着你們這麽這麽算計他。”
梁知夏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怒視着喬木:“你可得想清楚後果!”
喬木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後果?我如果真的在意後果,還會做鑒情師嗎?”說完,她站起身,擡腳往門口走去。腳步雖然看似匆忙卻十分堅定,力道重的幾乎要把地板踩出個窟窿。
離開酒店,喬木站在路邊,給歐陽晰撥去一通電話:“喂,晰總,我想見你一面,方便嗎?”
歐陽晰此刻正站在自家的陽臺上,他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握着一支玻璃杯,獨自一人遙望着天邊微弱的橙色餘晖:“方便,你來吧。”
他将地址用口述的方式告知喬木,喬木将地址輸入進自己的手機,順利的攔下一輛計程車。
她将地址報給司機,司機師傅聽過後回頭看了她一眼:“姑娘,這地兒出租車進不去,只能到門口,你得走兩步。”
喬木想都沒想便回了一句“成”,直到下了車又走了将近兩站地之後,才明白這句話真正的用意——這裏是B市有名的別墅區,每一戶都是獨門獨棟,加之布局類似于中式庭院,因此看似近在眼前的屋子,走過去要繞好大一圈。
跋山涉水的來到歐陽晰家門前,不等喬木敲門,歐陽晰已然倚在門邊等待許久。
他身穿一身短袖長褲,手裏依然握着杯子,杯裏盛的是苦艾酒,老遠就能味到那股苦澀而刺鼻的味道。
“進來。”歐陽晰背過身,并不拿喬木當做是客人,自顧自的往廚房走去。
喬木背過手,小心翼翼的關上門。看着一塵不染的木地板以及潔白如雪的地毯,她默默地脫了鞋子,赤着腳踩在地上。
“你是開車來的嗎?”歐陽晰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
喬木怔怔地應聲道:“沒有,車子還在公司。”
一陣玻璃碰撞出的“叮當”聲響過,歐陽晰端着另一杯苦艾酒走出廚房,他看着喬木傻傻的站在那裏,不禁眉頭一皺:“站在那裏做什麽,過來。”他一邊說着,一邊走進客廳。
客廳的頂部采用挑高的設計,足有五米多高。喬木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四周,直到歐陽晰親手将酒杯遞了過來。
歐陽晰面色平靜的看着喬木:“家裏沒什麽可招待的,只有酒,你酒量怎麽樣,不會醉吧,我可不想讓你醉在我這兒。”
喬木要笑不笑的扯動嘴角,伸手将酒杯接了過來:“不會。”說着,她手腕輕旋,動作娴熟的搖晃了幾下,在杯子裏轉出了一道小小的漩渦。
兩個人相對而坐,歐陽晰默然無語的咽下一小口酒,眉眼間難掩愁容。他張開雙臂,大喇喇的搭在靠背上,聲色低沉的問道:“說吧,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喬木捧着杯子,低着頭沉默了兩三秒,然後,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她突然端起酒杯,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歐陽晰吓了一跳,陡然坐直了身體:“喬木,你幹嘛?”
喬木将酒杯放在茶幾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歐陽晰:“我要向你坦白。”她沉沉的喘息着:“我之所以來到公司應聘,其實是為了接近陸以名,對他鑒情。”
歐陽晰睜大了雙眼:“鑒情?”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喬木無一遺漏的整件事從始至終的複述了一遍,從梁知夏與自己初次見面開始,到今日分別之前。
歐陽晰聽過以後,難以置信的呆愣許久,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毯上的花紋。
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是這樣呢?
歐陽晰一方面替陸以名感到憤然,另一方面又對喬木産生出一股難以言述的距離感。懷疑與審視的目光落在喬木的臉上,他打量了一會兒,随後轉念一想,發現這件事怪不到喬木的頭上,不僅怪不到,反而應該感謝她——要是換做旁人,誰願意淌這趟渾水,不如拿錢走人來的幹淨利落。
一雙大手蒙在臉上,歐陽晰發瘋似的狠搓了一把,表情略有些滑稽的哀嘆道:“哎呦,這怎麽……怎麽是……”一句話到底是沒能完整的說出來。歐陽晰目光複雜的瞥了喬木一眼:“所以你說你要出這筆錢,就是為了幫陸以名解圍?”
喬木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歐陽晰無奈的看着她:“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老陸他老爹在背後施壓,那麽我們将會很難找再找到新的投資人,沒有新的投資人,你這一百多萬相當于全部打水漂。”
喬木神色凝重:“我明白。”
“明白你還……”歐陽晰欲言又止,話沖到嘴邊,他實在是不忍心再說下去。他想,一個人究竟是抱有怎樣的感情和決心,才能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
經歷無數遍的酸澀感重新漫上心頭,歐陽晰沉默的低下頭,從來沒有哪一刻他曾感到如此的無力。
像喬木這樣獨立、聰明、不畏人言、敢作敢當的女孩,哪個男人會不動心。可當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準備認真面對時,卻發現對方早已在渾然不覺時,走出了遙遙千裏。
怪只怪自己玩世不恭,就這樣輕易錯過了。歐陽晰不動聲色的長嘆一口氣,目光沉靜的看向喬木,喬木卻不敢再去看他。
喬木剛才之所以能夠擺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那是因為心裏有話,那些話好像一簇簇支杆,支撐着她的精神,她的意志。如今話全部說盡了,整個人就成了一支倒幹淨了的大口袋,軟塌塌的只兜滿了風。
眼看着久久得不到回應,歐陽晰心不甘情不願的将腦袋側向一旁:“你……一定很愛他,才肯這麽豁得出去。”
歐陽晰的話令喬木産生了強烈的羞愧感,她低下頭沉吟半晌,末了才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愛不愛又有什麽關系,我并不圖什麽,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只想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
歐陽晰沒好氣兒的斜睨了喬木一眼:“看不出來你還挺倔。”然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好吧,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但是老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這個人,受不得一點別扭,大概不會輕易接受你的注資。”
喬木目光懇切的看向歐陽晰:“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是公司的創始人,陸以名不會不考慮你的意見。”
歐陽晰與她對視了一眼,緊接着将手掌掩在額頭上,雙眼陷入到一片幽暗的陰影當中。說了這麽半天,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喬木之所以來告訴自己這些事情,實際上希望自己能做一回“傳聲筒”,由自己代勞,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陸以名。
這是一次利用,一次明目張膽的利用,可卻令歐陽晰無法拒絕。
從感情上來講,如果将梁知夏與喬木兩人做對比,他理所應當的會選擇喬木,至少喬木一心一意為了陸以名好,不至于在背後坑他。可是選女人不是選普通物件,不能簡單的按常理推敲。
“你回去吧,讓我好好想想。”歐陽晰替喬木叫來司機,囑咐司機送她回家,兩人就此道別。
天空漸漸被巨大的夜幕籠罩,漫天盡是一片漆黑,沒有月色,也沒有星點。
喬木回到家後,在床上輾轉反側,白天發生的一幕幕仿佛幻燈片似的,在重現的同時,不斷地在撕扯着她的精神。從煎熬到麻木,她記不清這個過程究竟持續了多久,更不清楚在這個過程裏,正有一個人在距離她咫尺之遙的地方,承受着比她更為深痛的煎熬。
陸以名來的時候,正好是午夜十二點整。他與歐陽晰分別之後,直接一轉方向盤,來到喬木家樓下,将車停在正對她家陽臺方向的空地上。
空地旁栽着一排樹,梧桐樹,大片大片的葉子層層密密的連成一片,将他完整的覆蓋在下面。他打開車窗,拔下鑰匙,靜靜地坐在駕駛位上,任由寒涼如水的晚風吹拂過他的臉,他的身,在他空空蕩蕩的心裏灌滿了風。
他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只是一味的坐在那裏,不斷地從包裝袋裏取出一粒又一粒小小的糖果。小小的糖果粉紅色,蜜桃味,他不等前一粒融化,便又塞進第二粒,第三粒進嘴裏。直到嘴裏甜的發苦了,才心滿意足似的住了手。
甜蜜至極的味道壅塞住了他的感官,也暫時隔絕了他心中那股難以抑制的心酸,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做出這麽瘋魔的舉動。
多麽悲哀呢?當澎湃的熱血冷卻下來,當沖動的情緒漸漸消散,他面色冷漠的望向前方那片黑暗,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悲苦之中。這種悲苦仿佛一把重錘,在砸下的剎那牽帶出一股拖泥帶水式的鈍痛,壓抑而又深刻,順着他的經脈直往心窩裏鑽。
他有想過和喬木就此一刀兩斷,來他個一了百了,可是現實情況不允許他任性妄為。他回想起歐陽晰剛剛那一番情緒激動的演講——沒錯,公司需要資金,這筆錢要的急,如果自己不選擇梁知夏,就必須選擇喬木。歐陽晰曾為了公司花盡手頭上的所有資産,自己不能不顧信義,将他的利益拋在腦後。
兩者選其一,看似簡單的選擇,卻令他異常糾結。
心慌意亂的吸了口氣,陸以名疲憊的趴在方向盤上。糖依舊含在口中,他閉上眼睛,味覺勾起了他的記憶,将他送回到那天晚上的酒吧門前。酒吧門前的那個吻,足以令他刻骨銘心。他幽幽地想着,念着,心裏忽然覺出了一絲委屈。
在這樣漆黑安靜地夜裏,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狼狽,他坦然地面對了自己的軟弱,任由悲傷的情緒裹挾着意識,緩緩地滑向深淵。
喬木在起伏如潮的心緒裏熬到淩晨,直到天光朦胧,才終于閉了眼睛。只可惜僅僅過去兩個多小時,她重新被鬧鈴聲吵醒。簡單的經過一番梳洗打扮,她匆匆忙忙的離開家,動身趕往公司。
九點整,喬木準時在公司的會議室與歐陽晰碰頭。
歐陽晰面色寡淡,兩支烏青的黑眼圈像是蘸着粉剛畫上去的,俨然也是一夜無眠。打過一個大大的哈欠,他坐在喬木對面,翹起二郎腿,順手将資料夾推到她的面前:“合同全在這裏,你可得考慮清楚,簽完字就不能反悔了。”
喬木接過資料夾,一邊翻看一邊聽他接着寒暄道:“我昨天已經把還講的都跟陸以名講了,還替你說了不少好話。”
喬木驀然一怔,緩緩地擡起頭看着歐陽晰:“他怎麽說?”
歐陽晰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兒:“什麽都沒說,不管他了,反正他也沒拒絕,趕緊趁現在把事情辦了,白紙黑字一落定,說什麽都沒用。”
喬木重新低下頭,心思莫名地有些慌亂。随手将合同翻過一遍,她放棄了深究,僅僅大致掃過一眼,便抓起手邊的簽字筆,拔開了筆帽。
筆帽“叭”的一聲拔開,正當她預備落筆的剎那,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同時向後一扯,扯着她的半邊身子向後偏過去。
喬木猛地回過頭,不出意外的,她看見了那張在昨夜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喬木心裏一震,輕聲喚道:“陸……陸總。”
陸以名面色陰沉,燈光從他頭頂上影射下來,将他整張臉渲染的一片慘白,唯獨留下兩道似黑洞般的眼窩:“我有話要問你。”
喬木本能的掙紮了一下:“這裏是公司。”說着,她不動聲色的側過臉,求助似的回望了一眼歐陽晰。
歐陽晰立馬心領神會,他雙腿猛一發力站了起來,随即快步走到陸以名的身邊:“诶,我說……有什麽事兒待會再談,現在正在辦正經事兒呢。”
陸以名毫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那要麽你出去。”他聲音沙啞,一夜的苦水嘔在心裏,簡直快要嘔出病來。
歐陽晰到底是腦子活絡,不願在此刻觸這個黴頭,他輕輕巧巧的一點頭,很幹脆的退了出去,只将喬木一人留在原地。
喬木頓時壓力陡增,在心底暗罵歐陽晰沒義氣的同時,頗為抗拒的從陸以名掌心裏抽出手臂,然後背過身,逃避似的面對窗口,望着天邊大團大團的白雲保持着沉默。
她沉默了,陸以名卻是不能沉默。陸以名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迫使她與自己相對視:“喬木,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倨傲、冷漠,此刻的陸以名仿佛一頭陷入絕境的猛獸,眼神中那抹惶然與不安的情緒将他完全出賣給了喬木,卻也在同時刺痛了喬木的心。
喬木低下頭,只覺得陸以名好似一堵牆立在那裏。面對這堵牆,她除了後退別無他法,可是退路終究是有限的。慌亂間她的手背正好擦到桌沿兒,突如其來的刺痛令她的眼圈周圍滲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她鼓了鼓腮幫子,心下一橫,端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竟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這件事我是對不住你,但你可怪不到我的頭上。”
好一幅鐵石心腸的模樣,陸以名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怪不到你嗎?的确,是怪不到你。”他說話時的模樣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輕的幾乎快要被耳旁門外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吞沒:“所以,從始至終,包括我們第一次在路邊的偶遇,也都是你精心設計好的,是嗎?”
喬木盯着角落裏那瓶枯萎的鮮花,喉間不斷臌脹的酸痛感牽動着她随時面臨崩潰的情緒,她強打精神,哽着嗓子艱難地應付道:“是。”
陸以名目的光越發變得朦胧:“那麽你對我說的話,做的事,也都是所謂的情節需要,對吧?”
喬木繼續回答:“對。”
“也包括那晚在……”他遲疑不決:“在……”
喬木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是等待着一聲號角。她要趁號角吹響的剎那發起沖鋒,奪取那片記憶中的高地,然後在高地上插上自己的旗幟,保留住最後一點自尊。可惜,現實終究沒能讓她如願。
帶着無限的流連與不舍,陸以名在最緊要的關頭,玩了一場自欺欺人的把戲,他固執而決絕的将那個瞬間徹底封存進心底,決意從此不再示人。
從來沒有哪一刻,喬木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卑鄙。她望着陸以名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已然是空空如也,連帶着心裏也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荒涼地。
至少,要等我站在和你比肩的位置,才有資格去說愛。她默默地想着,默默地念着,堅硬的外殼在這一刻發揮出它的作用,将她全部的感情悉數掩蓋,不為人知。
合同簽字生效,資金也及時注入公司賬戶。喬木為了避免外界的風言風語,提前與歐陽晰達成協議,暫時不對外宣布這件事的具體細節,如果有人問起,只說資金來自于海外。
歐陽晰不得不佩服喬木的心思缜密,這種狀态下居然還能将方方面面考慮周到:“你現在打算去哪裏?”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望着喬木正要離去的背影。
喬木回過頭,模樣略有些憔悴:“回去上班。”
歐陽晰一搖頭,随即雙腳蹬地,驀地直起了身。他順手從椅背上抓起外套,在即将與喬木擦肩時回頭道:“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工作,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等我把公司事情打理好了你再來。”
喬木嘴唇嗫嚅了一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推脫:“我不要緊的,目前手頭上還有一大堆事情,都等着我去處理。”
歐陽晰偏過腦袋對她一笑:“你想現在就去和老陸擡頭不見低頭見?別了吧,等我跟他好好聊聊再說,省得給人怄出病來。工作的事情交給小滿,我看那丫頭挺機靈的,一定能辦妥。”
喬木略略遲疑了片刻,沒有再拒絕。歐陽晰說的是事實,自己的确需要時間去整理情緒。滿眼黯然的垂下頭,她低聲應了一句:“好。”
兩人前後腳的走進電梯,又坐上汽車。歐陽晰雙手扶着方向盤,一路上不時挑起話題,随口與喬木閑聊。喬木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了,末了忽然順口說道:“你開車的時候還挺健談,陸以名在車上一向很沉默。”
歐陽晰勾動唇角淡淡一笑:“他是有點心理陰影。”
喬木倏地回過頭:“什麽心理陰影?”
歐陽晰依然目視前方:“他以前在國外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當時是別人開車,司機當場死亡,他倒是命大,只斷了兩根肋骨,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從那之後他見了車就有點怵。”
喬木不禁一陣後怕:“怪不得,他從來不坐別人開的車。”
歐陽晰應和着:“是了,他就是這樣。”
汽車很快駛入喬木家的小區,喬木伸出手腕勾住提包,等汽車停穩後,她輕手輕腳的推開車門,簡單道過別後便朝着不遠處的住戶樓走去。
人越走越遠,歐陽晰正過腦袋,松開腳剎,神态自若的轉動方向盤,然而無意中的側眼一瞥,令他意外發現有東西遺落在副駕駛位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塑料文件夾,剛才離開公司的時候就看見喬木一直抱着它。歐陽晰連忙将車再一次停在路邊,拿起文件夾,循着喬木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一路追進樓梯間。
樓梯間裏共設有兩部電梯,歐陽晰靜靜地看着左側那部電梯一路向上攀至二十八層,于是照貓畫虎,進了右側電梯,按下了相同的數字。
電梯門打開的一剎那,一聲驚叫刺入耳膜,歐陽晰頭皮一緊,随即看見喬木站在正站在離自己不遠處,一雙眼睛裏滿是驚恐。
他疑惑的皺了皺眉:“怎麽了?”說着,他上前幾步走出電梯,忽然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這裏怎麽會出現血腥氣?
歐陽晰心下驀地一沉,然後似有所感的側眼回頭,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後退了半步。
只見原本乳白色的大門被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一支斷了腦袋的死雞被挂在大門的正中央。而大門旁邊的白牆也未能幸免,被人蘸着血寫下了喬木的名字。那些名字大大小小的鋪在一起,互相交疊着練成一片。
歐陽晰無法形容眼前的一幕有多麽驚悚,只覺得渾身汗毛像是過了電,噼裏啪啦的全部豎了起來。他快步走到喬木身邊,擡起手臂一把攬住喬木的肩,同時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腦袋,将她的臉埋入自己胸膛。
一系列的舉動絲毫沒有經過大腦,歐陽晰僅僅是憑着本能抱住了喬木。懷中的喬木渾身戰栗,那壓抑而劇烈的顫抖勾出了他心中的憤怒。他默默地念着梁知夏的名字,咬牙切齒的幾乎發了狠:“別怕,有我在。”
他溫熱的氣息摩挲着喬木的耳廓。喬木身體僵直的站在那裏,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側。在意識劇烈的震蕩下,她慶幸此刻歐陽晰的存在,慶幸他及時給了自己必要的支撐。
她跟着歐陽晰再一次走進電梯,然後被好整以暇的重新送進了車裏。
車內只有她一人,她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心裏風一陣雨一陣,直到一聲刺耳的警笛聲破空而來。喬木側過臉,隔着玻璃望向窗外,只見不遠處的停止兩輛警車,車上的四名警察接連推開車門,打頭的一位在看見歐陽晰的一瞬間,目标明确的向他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望着眼前的情景,喬木總覺得歐陽晰與警察們之間的關系十分熟絡。談話間的舉止與态度遠遠不只是有問有答那麽簡單。他們跟在歐陽晰的身後走進大樓,在考察完畢并且做過記錄之後,很快又出了來。
“這件事拜托了。”歐陽晰站在警車旁邊,擡手輕輕地拍了一下正對面那名警察的手臂。
對方輕輕巧巧的一點頭:“成,等消息吧。”
雙方道過別,歐陽晰目送警車遠去,直到對方遠的再也看不到蹤跡,才轉身拉開車門,回到了喬木身邊。
喬木向歐陽晰透出探求式的目光:“你跟他們說了什麽?”
歐陽晰沒有立馬回答,而是從車門上取出一瓶水,仰起脖子猛灌了幾口。清冽的水滑過咽喉,在胸口畫下一線的冰涼:“實話實說而已。”他大喇喇的喘息着,同時抿了抿嘴,濕潤的唇上泛起一抹盈亮的光澤:“放心吧,這件事我來擺平。”他側過臉看着喬木。
喬木臉上的焦慮并沒有因他的安撫而淡去,反而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你來擺平?你打算怎麽擺平?梁知夏她既然敢這麽做,多半是不怕後果的,萬一她……”
“不會的。”歐陽晰明白她的顧慮,因此不等喬木說完,沉着而又篤定的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沒有萬一,相信我。”
望着歐陽晰誠懇的目光,喬木徹底沒了言語。她不知道,雖然歐陽晰的背景在業內看起來并不深厚,但在另一方面,卻有着不為人知的人脈關系。他要利用這樣的優勢,利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令梁家從此焦頭爛額、吃盡苦頭。
“走吧,今天別回家了,還是去我那裏。”歐陽晰說完,猛地踩下油門。
一道措不及防的推背感順勢直沖向前,将喬木腦海中還未成型的思路倏地截斷,等她反應過來時,車子已然駛出老遠。
“這不合适。”喬木拒絕了一路,等她站在歐陽晰家門前時,依然在拒絕。
歐陽晰不以為然的一偏腦袋,幹脆使了一招激将法:“為什麽不合适?難不成你怕陸以名知道你在我這,會有什麽想法?”
喬木臉登時一熱:“我不是這個意思。”
事實證明,歐陽晰的決定是對的,比起一個人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裏焦慮恐慌,有個人在身邊,偶爾聊幾句天會令她心裏安定許多。
喬木按照歐陽晰的指引,爬上二樓走進閑置的客房,繼而在客房的浴室裏沖了個熱水澡,渾身上下緊繃的情緒很快得到了舒緩。
細心擦幹身上的水,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睡衣。睡衣是全新的,上衣下褲,顏色是類似松枝的墨綠,泛着絲綢特有的光澤。
她很快的穿戴妥當,邁着輕慢的腳步走下樓梯,剛一擡頭便看見歐陽晰的身影。
歐陽晰正躺在沙發上擺弄電腦,聽見腳步聲并未擡頭。喬木緩緩走上前,很乖巧的坐在他對面。
歐陽晰的目光依舊專注在屏幕上:“收拾好了?”
喬木輕輕一點頭:“嗯,好了。”
歐陽晰掀開眼皮瞥了她一眼,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僅僅是這樣一個自然随性的舉動,卻令自己的五髒六腑感受到了一陣劇烈的震蕩。
他從未見過如此素淨的面孔,沒有經過任何的塗抹或是描畫,僅僅是與生俱來的天然模樣。
有些人生的模樣寡淡,需要濃重的妝容修飾才好看,可喬木不一樣,她天生五官就長的極好,鼻子眼睛全都挑不出錯兒,妝容在她臉上反而是喧賓奪主,掩蓋了她眉眼間原本的氣韻——靈動的氣韻。
歐陽晰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她的,用近似于貪婪的目光打量着每一處細節,直到兩人目光相對,歐陽晰才似觸了電一般,瞬間将目光彈了開。
他摸着鼻子低頭道:“時間緊張,我明天要飛一趟上海,過去拉投資,你不如跟我一起去,也好幫幫我。至于公司裏的事,我已經跟老陸說好了,他能應付的來。”
喬木想了想,考慮到公司目前最需要的是資金,比起留在這裏處理瑣碎事務,不如想方設法盡量搞點錢更有意義,更何況自己還沒有做好面對陸以名的準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輕聲回答:“行,我跟你一起去,我之前在彼可的時候積累了不少人脈,許多人還保持着聯系,現在應該用的上。”
這話說出來堪比雪中送炭,歐陽晰當即“啪”的一聲一拍大腿:“太好了喬木!你呀你呀……”他咧開嘴,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你簡直就是個寶,得你者得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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