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抓馬

第18章 太抓馬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商讨着怎樣“搞大”,怎樣争取其他學生的支持。正熱血沸騰之際,嘎樂說:“你們這樣打不贏學校。丘平确實犯了校規,不占理,學校有權處置他。”

金子:“那你說咋辦吧?”

嘎樂沒想到辦法,只是道:“我還不知道,總之不能盲目對抗。”

沒人願意聽他的。他跟誰都不熟,大家見他明明是丘平最好的朋友,态度卻冷飕飕的,對他更愛答不理。

讨論到熱烈處,傳媒這幫人就開始動手了,在各個群發聲援消息,校內網、微博、QQ、甚至貼吧都放出了消息。嘎樂拉住丘平說:“你得勸住他們,本來屁大的事,這一鬧更沒法收場了。”

這關乎自己的前途,丘平也沒了主意:“先試試,有輿論撐腰也好談判。”

“談判什麽呀,”嘎樂聲音有點急了,在丘平耳邊說:“你現在是自己一人,跟學校實力懸殊。這些人說是幫你,但他們大多數跟這事沒利害關系,鬧完了,全身而退,最後只有你承受結果!”

“那你說怎麽辦?”

“在我想到怎麽辦之前,你先讓他們停下來。”

有人指責嘎樂道:“沒想法可以不說話。”

“我的想法是大家先停下來。”

場上根本無法安靜,全部人火燒屁股似的,出主意的出主意,罵人的罵人,發消息的發消息,桌子中央的火鍋沸騰滾燙,咕咚咚煮着一屋人的情緒。忽然“砰”一聲巨響,大家都驚住了,看向聲音來源。

丘平尤其震驚,嚅嚅道:“嘎樂……”

嘎樂扔了一把椅子,爬上另一把,再爬到桌上。一屋子人都說不出話,只有雷狗想要拉住他。嘎樂給了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管。雷狗退到牆邊,道:“小心別踩鍋上。”

嘎樂站到桌子中央,沉聲道:“大家先放下手機。”

每個人都看着他。嘎樂接着道:“我們都想幫丘平,但這事丘平才有資格做決定。樊丘平,你想把事鬧大?”

丘平面對嘎樂的逼問,怔住了。他還沒消化這天降的刀子,哪裏想清楚該怎麽辦?他不置可否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認這結果。”

嘎樂繼續追問:“我們鬧出去,接着怎麽做,去二校門挂橫幅靜坐?到校務處喊口號?我們跟校方有什麽談判籌碼?學校懲罰丘平有理有據,他沒經允許就在宿舍做網站推廣,就是違反校規。”

這話很多人不愛聽,周青道:“那也……也不至于……至于……”

“等你說完天都亮了,”範淋氣勢洶洶喝止他,轉臉對嘎樂道:“我們不遵守傻逼規矩。這網站本來是造福同學,一不違法,二不傷風敗德,三我們的推廣沒影響學校秩序。他們這是欲加之罪,我們不認!”

“別我們我們的,”嘎樂不客氣道:“網站是你的!你們賺了流量,丘平只賺了幾千塊,他憑什麽要背這個鍋,自己一個被處罰?”

“嘎子你別說了!”丘平受不了這個:“這事是我提議我實行,我該負起責任。”

嘎樂搖頭:“本來是一件小事,學校可罰可不罰,現在越鬧越大,不罰收不了場。你們啥時候見過學校道歉?最後必定是學生背鍋。”

這話無人能反駁。

範淋冷冷道:“嘎樂老師,那您有什麽高見,我們集體去鞠躬道歉?”

嘎樂對範淋很生氣,她滿腔熱血一團火,完全不管會不會燒到丘平,但這不是追問誰對誰錯的時候,他冷靜下來,心想必須要好好溝通,不能跟她吵架。他覺得自己站得太高,蹲下來對範淋道:“道歉不見得有用了。校方不會認錯,只能讓他們撤銷處罰,我想最好的辦法是把這事往正向轉,讓學校接受你說的‘造福同學,不破壞秩序’。”

見嘎樂蹲下來,範淋的氣消了不少,“行,你是狀元、學霸,我們聽您的指揮。”嘎樂忽略掉話裏嘲諷的意味,沉默了半晌,嘆道:“我暫時沒想到辦法。”

“嗤。”

丘平對那晚的記憶,大致結束在此。他只記得嘎樂一番質問後,大家意興闌珊,不再風風火火發消息提意見。接下來經理進來趕人、可愛多、一堆人慢慢溜達回校。他在宿舍門前跟嘎樂和雷狗道別,便回去睡大覺。

“那天我沒回自己宿舍?”他問雷狗。

“你去我宿舍睡了。”

丘平有點吃醋,這事嘎樂和雷狗都沒對他說過。雷狗躺在老家的紅木床,望着天花板道:“你真不記得?”

“我記得一些,我情緒很差,心情特別不好。”當時丘平只顧自己擔憂,并沒太在意嘎樂的情緒,講起這段往事,丘平才意識到,那晚嘎樂一定很難受。

“你睡不着,跟我室友要了煙,我倆跑到球館後頭待了大半夜。我問你,為什麽要跟範淋那幫人吵,他們也是為了幫丘平。你說的那番話,得罪了許多朋友。”

丘平黯然道:“我說,他們會害了丘平,一群天真的王八蛋。”

雷狗笑了:“你沒罵他們王八蛋,但差不多是這意思。我說,他們要幫不上丘平,心裏會很不安,大家用意是好的,都希望丘平沒事。”

隔了那麽多年,丘平還是為朋友們感動。搓了搓鼻子,他用嘎樂會說的話道:“用意好有鳥用?以卵擊石,痛的是丘平。為丘平着想的話,這事就該盡快滅火,什麽權利,什麽大義,都不如丘平能平平安安。”

雷狗仿佛回到了那一晚,擡頭看黯淡的星星。嘎樂在旁邊抽着煙——嘎樂從不抽煙,可那晚他就像個老煙槍,姿勢熟練得很。他也從未見過嘎樂那麽煩憂。“第一次見你發那麽大的脾氣,你扔椅子的時候,丘平吓壞了,話都說不利落了。”

丘平覺得丢臉,苦笑道:“真吓壞了,差點尿褲子。”他一時是樊丘平,一時是嘎樂,自己也不弄明白自己是誰。“媒體系這些人太抓馬,我不誇張表演一下,他們消停不了。我心裏很怕,怕丘平真的被開除,怕他離開學校。”

“我說,你把丘平想得太弱,他離開學校也能活得很好。你說,你不想丘平離開。”

丘平——嘎樂接着道:“我博士念完後可能會出國,這一年多的時間,想跟丘平好好在一起。”

雷狗把左手臂放到腦後當枕頭,“你們現在不就天天在一起嗎?丘平不會離開北京。”

“不只是‘在一起’,”丘平的手沿床單滑過去,握住雷狗的右手,“是‘在一起’。”

雷狗的手被溫暖包圍,回憶紛至沓來。那晚嘎樂直白地告訴他,他喜歡丘平,很喜歡,他知道丘平也是同一心思。雷狗非常震驚,倒不是對兩人相互喜歡這事,而是嘎樂說得那麽坦誠、那麽明确,雷狗甚至感到有點羞恥,他認識的人裏,或許有他不知道的同性戀或其他取向,但沒有過這麽毫不掩飾的。

“我說,丘平會沒事的,你說,你會确保丘平沒事,你會保護丘平,讓他順利畢業。”

一時之間,房間裏沒了聲響。丘平很想念嘎樂,他的拇指摩挲雷狗的手,不是為了摸雷狗,而是想通過觸碰來感知嘎樂。他已經成了嘎樂,反而沒法感知他。眼淚從眼角劃過臉頰。

雷狗發現他哭了,心一酸,側身靠近他,給他抹去淚水。“別想,睡覺。”每一晚他都得重複同樣的話。

丘平點點頭,思緒重如吸滿水的海綿,膨脹得無比巨大,要扔掉做不到,沉進去只能悶死。雷狗抱着他,安撫他,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他想,嘎子必須卸下過去的包袱,重新面對現實。

只是村裏的現實,對丘平來說不理性得離譜,又灰頭土臉得讓人沮喪。

丘平在村裏的第三日,就無聊得度日如年。這村一百多戶人家,常住人口三四百人,個個認識個個,不管從哪一家數起,數到第三家準是親戚。丘平甚至看出了村裏的神學派系鬥争,總歸三個勢力,一是神婆大姨,二是算命師武居士,最後是祛病郎中吳有慶。三方各有法寶和粉絲,但多數村民是三方都信,有啥毛病找啥人。萬一是個跨領域的毛病呢(這常常發生),那就是神學家鬥争的戰場了。

丘平就是那個戰場。這村也怪,第一反應不是歧視他,而是把他當成百寶袋,什麽毛病都往他身上裝,因而對他萬分關注和珍視。有人認為他沖撞了仙家,有人說是惡煞入命宮,有人說病鬼騎在他後背上,趕走了就能站起來。如此種種,丘平統統當娛樂節目,有時還配合他們演一下。

偶爾這些關注太侵犯他的生活了,他便禍水東引,把大夥兒的焦點移向小武。

小武大名武寶玉,今年23歲,網名“玉面qc神舞真人”,長得是清秀白淨,職高畢業後一秒都沒考慮就搬回村裏,卻也不是個家裏蹲,反而混跡于延慶門頭溝懷柔房山各個郊區,天天想幹一番事業。武家有一倉庫,全是小武創業攢下來的遺物,計有內蒙瓜子和平谷蘋果的宣傳冊、擦鞋器、栗子刨皮刀、葉羅麗娃娃、農婦山泉礦物水、埃塞俄比亞咖啡豆等等。為了不讓藏品增加,武成功可是費盡所學把他哄在家裏。

在父親的各種手段下,小武不出去了,人也變得更畏縮、更迷信。丘平常常見他在土地廟廣場,呆呆望着地面,雙眼圈墨黑,頭發亂如鳥巢。丘平推着輪椅過去,笑道:“你爹不是讓你離樹遠點兒嗎?咦您瞧,這樹怎麽滲出樹汁兒了?小人都跑樹幹喝水去了,這是喝露水為生的愛爾蘭綠精靈啊。”

丘平胡說八道,娛人娛己,豈知小武吓得臉色煞白:“哪裏有綠色小人?”

雷狗寬慰他:“嘎子胡說八道,愛爾蘭離這裏十萬八千裏。”

丘平見小武真被吓出病來了,解釋道:“小人是我胡編的,我沒見過什麽小人,你要是肚子疼,最好上醫院查查,看是不是符水喝多了。”

小武:“你編的?”

“嗯哪,編的。”

“不可能,”小武喃喃道,“我看見小人了,跟你說的一模一樣,穿着毛鞋,這麽大一個。”

“什麽?”丘平和雷狗一起喊出來。丘平認為他病得不輕,雷狗認為他必定撞邪了。小武弱柳扶風道:“小人還跟我說話來着,他叫我轉世小灰貓。”雷狗沉吟道:“那得讓武叔算一卦,我聽說有主人把貓葬在十三陵,在上面畫個十字做記號,轉世的話十字會跟着你。”

丘平聽得混亂:“你們在說什麽!邏輯在哪裏,設定在哪裏,情節根本對不上好嗎?”

兩人橫了他一眼,異口同聲道:“你不懂。”

丘平正要繼續作戰,就見一人走向他們,喊道:“戬彀!”

不用介紹,丘平第一眼就認出,此人乃雷狗他爹。他肩橫腿長,臉寬鼻子大,下颌留着一撮胡子。雷狗五官輪廓像媽媽,身型卻随他爹,而且兩人嗓音很像。雷爸看到丘平,驚愕地停住腳步,目光轉向遠處,又按耐不住,轉回來打量丘平。“他……他是你那個大學同學。”

雷狗用差不多相同的聲音說:“嗯,我同學嘎樂。”

丘平乖巧地叫了聲“叔叔”。雷爸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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