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拔舌地獄
第9章 拔舌地獄
一日不見如火燒
審訊室裏間開着盞小小的昏黃的燈,自上而下如燈柱般四散開來,牆上猩紅警示“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字眼模糊難辨,陳歲安與程逸對立而坐,正前方是單面玻璃,清晰映出程逸黑發中夾雜着幾絲白發的後腦勺、以及自己的臉。
盡管看不見他也知道單面玻璃後面有誰,無外乎就是四位源老和陳正,稍加想象他們郁怒的臉色,陳歲安不禁暗爽,目的終于快達成了。
“我希望你明白機制規定所适用的法律,宇宙島任何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盡管你作為執行部部長有依法獨立行使的職權,但當你犯罪時,也不應該用沉默消極抵抗!”程逸重重叩響桌面,義正言辭地指責道:“現在立刻!闡明你的犯罪過程!”
“我犯什麽罪了啊?”陳歲安背脊一松懶洋洋地靠在冰冷的椅背裏,從被帶進審訊室後他一言不發,直到程逸長篇大論說出這番話時,他才有了動作,像是活過來了似的,揚眉問道:“因為喜歡裁決官嗎?那這确實是不可抵賴的事實。”
執行部部員恭敬地幫忙打開審訊室大門,趙渡腳步倏地一滞,陳歲安漫不經心的尾調剛好從裏間同步到外間。
“裁決官來了,坐吧。”其中一位源老站了起來,指着最後剩下的空位,陳正嚴肅地看了他一眼,算是打過招呼。
頃刻間,審訊室又恢複了平靜。
“你脖子怎麽回事?”離間審訊室,程逸問。
“沒怎麽自己掐的。”
“陳歲安!你到底想幹什麽!你知道同性是多大的罪嗎?”程逸拍案而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無非就是甩脫執行部部長的位置!這兩年來你做了什麽事大家都清楚,要不是你父親幫你兜着你過有這麽輕松嗎?”
“我當然知道什麽罪。”陳歲安埋頭,肩膀小幅度抖動着:“不過有兩點,源老你說錯了。”
程逸以為他要服軟,登時松了态度,疑道:“什麽?”
“第一,我并不想擺脫執行部部長的身份,我還指望靠它職務便利行私欲,這并不是我吻趙渡的目的,因為——”
“你閉嘴!!”程逸仿佛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麽瘋話趕緊出言制止,可是又如何制止的了呢。
Advertisement
昏黃光線傾瀉在陳歲安白瓷的肌膚上、精致的眉眼上,那副情深含意的眼睛亮極了,只見他帶着無可奈何的懊惱道:“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啊,日思夜想一日不見如火燒,這可怎麽辦才好?”
“為了他,我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哪怕他親手判決我,哪怕他親手在有我名字的判決書上親手簽字。”話畢,他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微笑:“可那又怎麽樣呢,我甘之如饴。”
——這可怎麽辦才好,像是貓兒小心翼翼探出爪子在心上輕輕撓了道不痛不癢的劃痕,卻濃墨重彩留了不可忽視的觸感。
這一句句,誰聽了不得說句癡情種?
審訊室外間空氣都凝固了,饒是活了不知多少個年頭的陳正和四位源老在此刻也不敢看趙渡的臉色,白日會議廳裏所發生的事,他們不是傻子,只要稍微調查就知道是陳歲安單方面一廂情願,這也是趙渡能獨善其身還能坐在審訊室外間觀看審訊過程的原因,只是他們沒想到陳歲安居然不顧一切承認了。
趙渡穩穩坐在椅子裏,制式服西裝外套解開露出了裏面裁剪精良的白襯衣,他靜靜看着單面玻璃後,除了眨眼頻率很低之外,沒有任何表情。
“第二——”陳歲安對有警示标語那面牆揚了揚下巴,“誰叫陳正幫我兜着的?有錯必糾不是宇宙島一貫主張嗎?身為上一任執行部部長知法犯法?”
“你你你你你……目無長輩直呼大名,你甚至不叫他父親!”程逸氣的五指發顫,捂着心髒斷斷續續道:“我看着……你長大卻沒想到長成了這個樣子,冥頑不化實在是無可救藥!”
陳歲安倏地擡起眼眸,仿佛聽見個不可思議的笑話,他眼尾勾出淩厲的眼神,反問道:“他也配?”
外間四位源老如坐針氈……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現在認錯悔過,以後絕不騷擾裁決官,我們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我沒有錯。”陳歲安重新躺回冰冷椅背裏,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說:“不過我認罪。”
“不思悔改。”程逸厲聲批判:“那就只有上報機制!”
“狗屁機制,整天不知道躲在哪裏裝神弄鬼,裝作高高在上的神祇自以為掌控芸芸衆生,不過是開采人礦的吸血鬼!”陳歲安騰地站起來,雙手嘭地一聲砸在桌面,眼神陰冷地像地獄爬出的惡鬼,低咒着:“宇宙島最該受刑的人就是它!憑什麽同性不能相戀?打着人人平等的口號,卻堂而皇之定下有悖人倫的法律!”
“你居然……敢亵渎污蔑機制?”程逸難以置信。
“怎麽不敢?機制對人類有過丁點兒尊重嗎?”
“狂妄!!!!”
“我們還要怎麽尊重你,你明知道今天這場審訊就是做做樣子,要不是你一意孤行不然怎麽會是現在這樣局面。”他長籲短嘆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你擁有“察”最純正的基因,我們一直期待你能把執行部統領得更好,沒想到……陳歲安……你真的太令我們失望了。”
“你們要是真的知道尊重是什麽東西。”陳歲安緊緊盯着程逸,好似眼底壓着什麽兇物即将掙脫桎梏一躍而出,程逸不知是被唬住還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居然忘記說沒有得到允許不得擅自離開審訊室座位的話,不過很快陳歲安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視線如箭直射單面玻璃,他嘴唇緊閉着唇角微微下壓,喉結快速的上下滾動,努力抑下翻湧而上的氣血,從齒縫中一字一句:“機制和你們要是真的尊重每一個人,就應該正視每個人的性別和愛人的權利!”
“你們這群道貌岸然自诩心有三千可容宇宙的僞君子,私下裏卻是容不得一點沙子的真小人。”
“一群不管人們真正生死的蠢貨,卻對他們的性取向格外重視,真他媽可笑至極。”
說完,他毫無預兆将審訊桌一腳踹飛——哐當巨響,木桌登時砸在單面玻璃上又四分五裂飛濺在各個角落。
玻璃後的陳正終于坐不住了,立刻讓門外等候的執行部部員進來,怒吼道:“把這個逆子給我關進禁閉室!”
剎那——時間定格
審訊室裏間散落一地的桌椅碎片和昏黃光線、程逸難以置信的神情、陳歲安站在陰影裏模糊的臉,外間所有人的震驚和暴怒,以及推開一半的門,門外大批執行部部員。
只有趙渡,仍然坐在扶手椅裏,眉心微微蹙起。
“回溯到這裏就截止了。”一直緘默的白鶴淡淡說,“馬上就要回到拔舌地獄,你想好對光就居怎麽說了嗎,或者說你認罪嗎?”
陳歲安像是大夢初醒般,下意識扭頭看趙渡,他也在看陳歲安,兩人在陡然轉換的時空裏視線默契般的撞上。
陳歲安無聲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口,因為兩個趙渡同時出現在他面前,一個衣冠楚楚俯坐在雪白單人床用冰冷的手差點掐死自己,一個神色淡漠靜靜站在眼前,這讓他有嚴重的割裂感。
在會議廳曾經對人言語調戲不說了,還如同瘋批一樣主動親人,其目的居然是求人辦事,這辦他媽的哪門子事,這不是沒事找死嗎?
“怎麽了?”趙渡并沒有穿回溯裏面的制式裁決官服,而是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襯衣,肉眼來看其實是很好區分的,他定定望着陳歲安,開口問道,“如果你認罪,就要受刑了。”言語中帶着微不可察的提醒。
白鶴也看過來,那目光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錯覺,好像是擔憂又好像是期待。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陳歲安長長呼出口氣,話題硬生生轉了個彎:“當然不會認罪,雖然我還是什麽都記不起來,不過看樣子宇宙島最大的boss就是機制咯,他既然都沒判我污蔑他人亵渎神明,光就居憑什麽讓我認罪?”他邊說邊偷偷打量趙渡,畢竟這份下地獄的判決書是趙渡簽發的……這話有點得罪人。
“也行,假如你能逃過光就居的判罰,那我們也無話可說。”白鶴兩手一攤十分大度,“本來機制也不是神明,至于污蔑……你也看到了,曾經的裁決官并不領情好像是你倒貼?”
什麽叫曾經的裁決官?
“打住打住,從前是從前。”陳歲安倒吸一口涼氣,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尴尬勁兒直往臉上爬,趕緊制止,“現在是現在。”心道趙渡沒直接把我弄死已經算寬宏大量了。
白鶴:“……”
世界還在轉換,如同萬花筒般颠來倒去,遠處“拔舌地獄”光點越來越清晰,趙渡靜靜站着,臉上無半點不悅,甚至隐隐約約有一絲壓抑透露出來,他無視兩人走鋼索般的對話,直接問:“你剛想說什麽?”
“唔……你問我?”陳歲安随意撥了下衣領,擡手撫摸着後頸,指腹根的小紅痣一晃而過,頓了幾秒說:“後來……是你給我走後門的吧?”
話一出氣氛瞬間怪異起來,因為白鶴本來在盯着腳尖看,倏地擡起頭,那欲言又止的樣子簡直誇張到不行,他用微妙的眼神在陳歲安和趙渡身上來回打轉,特別是當視線停留在某些極其敏感私密的部位時,在來回掃視中,震驚問道:“你......居然......天!你居然屈居身下????”
“——啊?有什麽問題嗎?”陳歲安茫然了,“我作為人類在地球生活了24年,回溯裏找趙渡幫忙的目的不是達成了嗎?這說明他肯定幫我了啊。”他突然領悟到什麽,繼續解釋說:“對了,這種裙帶關系在地球一般稱為走後門。”
氣氛更怪了。
白鶴:“你贏了。”
趙渡側開臉,骨節分明的手掌虛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聲:“走吧,光就居等候多時了。”
作者有話說:
白鶴:我居然無意中道破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