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青子衿(修)
青青子衿(修)
柳依依喜出望外道:“你怎麽也在這兒?”
兩人對視半刻,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狀,還是顧泠先開口:“你大晚上的,怎麽突然跑到禦花園來了?”
“唉,別提了。都怪我做事思慮不周,剛入宮就得罪了人,”柳依依挫敗道,“總之,我現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到處瞎轉悠。”
宮女中不乏這等因急功近利互相猜忌陷害的事情,顧泠一個外臣不便多說,只能勸她:“你全當吃虧長記性,下次可別再被人抓住機會使壞了。”
她擺擺手,不想再讨論此事,轉而問:“看你這身打扮和陣仗,難不成,你在宮裏做侍衛?”
顧泠微怔,但侍衛總比太監好,于是從善如流道:“是,今日我剛好出宮辦點事,所以才穿了這身衣服。”
柳依依恍然大悟:“我聽人說,這紅牆內的侍衛都是皇親貴胄,身份個頂個的尊貴,那我以後見到你是否得尊稱句‘大人’?”
“不必,”顧泠失笑道,“但我在宮裏也算有點人脈,若你願意,明日我便托人幫你尋個好地方當差,比在這兒看眼色強。”
“別別別,我入宮就是為了能在繡坊學習,你不用擔心我會受委屈,如果真的遇上危險我定然有法子保護自己的。更何況現在吃得飽穿得暖,可比外面好多了。”
顧泠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心情舒暢,颔首道:“都依你。若真遇到急事,你就将我留下的玉佩示衆,到時自然會有人前去搭救。”
柳依依連忙拒絕:“那怎麽行,這是你的東西。”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你就放寬心收下吧,”顧泠笑道,“我先送你回宮女所,有什麽話路上再說。”
“好。”
從禦花園到宮女所的路徑彎彎繞繞,縱使有顧泠帶着,她還是難免犯迷糊,小聲抱怨了幾句,被顧泠聽見,啞然失笑。
宮女所在內宮,顧泠不便進入,只能将人送到近處再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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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謝過,剛欲轉身離開,又聽他問:“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柳依依,公子呢?”她笑得甜。
顧泠舌尖的話轉了一圈,道:“顧子衿。姑娘喚我子衿便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是個好名字,”柳依依沖他揮揮手,道,“宮裏的差事兇險,願公子平安順遂,回見。”
一直到人走出好遠,仔細瞧不見人影了,顧泠才驟然回神,兀自低頭輕笑,而後傳轎回宮。
*
聽風閣自太子殿下出宮另設府邸後便徹底荒廢下來,遲淵帶着人前後打掃了半天,才勉強趕在顧泠回來前收拾出個大致的樣子。
屋裏燭火通明,太子穩坐桌前,端着書冊仔細鑽研,只有一直待在旁邊伺候的元寶才知曉,他已經盯着這頁看了一炷香的時間,一會兒唇邊含笑一會兒眉間肅穆,像魔怔了似的。
元寶心悸不已,悄悄溜出房間找來遲淵:“太子殿下可是受了什麽刺激?”
遲淵冷哼一聲,全當他胡言亂語。
“你有所不知,今日從昭陽宮回來碰見個沒規矩的繡娘,殿下不僅跟她交談甚歡,還親自将人送回宮女所,更離奇的還在後面,你猜怎麽着?”
遲淵随他的描述将繡娘的身份猜了個大概,繼續配合着把戲演下去,驚訝道:“怎麽着?”
“殿下竟然允她喚‘子衿’!”
元寶拔高嗓門,眼睛瞪得滾圓:“這是殿下的生母靜妃娘娘當年拟的字。自從殿下寄養在皇後娘娘膝下後,便不許旁人再提起。可一個小小的繡娘,竟然……竟然……”
他“竟然”了半晌也沒個下文,眼睛瞪得比方才還要圓,面前房門大敞,顧泠正面無表情地站在石階上,不知聽了多久。
遲淵淡然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把他的舌頭給本王拔了。”
“是。”
一個剛說完一個便要動手,吓得元寶立馬暈倒在地,遲淵又問:“殿下,他似乎沒氣了,還要拔嗎?”
顧泠悠然道:“扔去喂狗。”
話音剛落,元寶“噌”地蹦起來,邊跑邊喊:“奴自己去領罰,四十大板!不,五十大板!”
顧泠充耳不聞,招手示意遲淵随自己進來。
遲淵察覺到屋內換成了竹香味,又想起方才元寶的一番話,試探着問:“殿下遇見的是那位對您有救命之恩的姑娘?”
顧泠一記眼神甩過來,令人不寒而栗,遲淵自知失言,立刻噤聲。
“本王讓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遲淵道:“活捉的刺客全部齒間□□,半途便自殺身亡了,不過屬下在他們後頸處發現了麒麟的紋案,這是被豢養的死士才有的标記。您失蹤後,以禦史大夫張輝為首的永康王派紛紛上奏,勸皇上另立太子。看來此事他們脫不了幹系。”
“父皇膝下子嗣單薄,如今衆皇子尚且年幼,能成大事者只剩本王與二弟。只是永康王并非張貴妃親生,成親後也有意遠離朝廷,這才把張氏逼得狗急跳牆,想出豢養死士刺殺本王的法子。”
顧泠嗤笑道:“可惜死無對證,現在就算本王懷疑到張氏頭上也無計可施。”
“那您接下來打算如何做?總不能白吃虧吧?”
顧泠撥弄着桌上的花草,漫不經心道:“長個記性,下次別再被人抓住機會使壞了。”
話音剛落,他想起自己方才用這話勸過柳依依,頓時失笑,喃喃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也是個好名字。”
遲淵聽得滿頭霧水,又不敢貿然出聲,心想,太子清心寡欲多年,突然情動還真是……
他左思右想,也沒琢磨出個合适的詞形容,于是悄悄退出去喊人進來伺候太子沐浴更衣。
*
因剛入宮,柳依依不敢懶惰,早早起來去打掃繡坊。
魏姑姑經過時欣慰地誇了兩句,又被春棠聽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柳依依苦笑了兩聲,唯恐她又生事,趕緊拿着絲線跑去刺繡。
只是剛打開木盒便發現絲線少了兩軸,柳依依心中大驚,又不敢聲張,趁午休偷偷跑出去,沿着昨日的路徑尋覓。
誰知東西沒找到,竟撞見池邊欲尋短見的宮女,柳依依大喊一聲,非但沒把人喚醒,反倒讓女子更堅定地跳下去。
此時正值晌午,烈日炎炎,禦花園四處尋不見人。
柳依依見女子馬上就要完全沒入水中,迅速脫掉外衫,咬緊牙一頭紮進池中救人。
她是河邊長起來的孩子,水性理應不錯,但自從父母出海身亡後,柳依依便對水産生了濃烈的畏懼感。沒過一會兒便嗆了好幾口水,身體緩緩下墜。
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有雙手鉗住她的腰肢,力氣大的怖人。
柳依依虛弱無力,只能依附着那人,意識模糊中,仿佛聽見有道低沉地聲音在呼喊她的名字。
柳依依猛地回過神,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喉嚨像被烈火灼燒般疼痛,接着唇邊湊過來杯溫水,她一飲而盡,呼吸終于順暢:“公子?”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還有哪兒不适?”顧泠心急如焚道。
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今日下了朝心中仍惴惴不安,于是便踱步到禦花園散心,路過池子時驀地看見她在水中掙紮,如今想來一切冥冥之中必有安排,幸好他及時救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柳依依搖頭:“那個女子呢?”
“并無性命之憂,只是有些受驚罷了。聽說是因為家中出現變故,主子又不許她出宮探望才尋了短見。在宮中,宮女自裁是滅全族的大事,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托其他的侍衛兄弟保密,再将她偷偷安排出宮。”
柳依依終于放下心,道謝:“幸虧有公子在,否則我今日肯定小命難保。”
她環視一周,疑惑道:“不過,這是哪兒?”
糟糕,方才一時情急直接将人帶到聽風閣了。
顧泠支吾半晌,編了個自己都信不過去的理由:“昨夜我被調到太子殿下的府上做事,殿下心善,允我住在偏殿,所以,所以……”
“所以我現在太子殿下的宮殿內,”柳依依俨然信服,驚訝道,“你可真厲害,竟然能在太子身邊當差。”
顧泠沒料到她竟如此好騙,笑道:“是啊,不過你又是怎麽回事,不好好待在繡坊,胡亂跑什麽?”
柳依依猛地記起絲線丢失的事,“啊呀”一聲立刻往外沖,幸好顧泠眼疾手快地将人扯住,失笑道:“三兩句話說不完,又要逃跑。”
柳依依哪有心思跟他猜謎打趣,焦急道:“昨日我犯糊塗,将孔雀絲線弄丢了兩軸,得趕緊去找回來,不然被姑姑發現肯定要受責罰了。”
“哦?你是說這個嗎?”顧泠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個木盒,裏頭赫然躺着丢失的兩軸孔雀絲線。
柳依依又驚又喜:“你從哪兒找到的?”
“禦花園的草叢裏。幸好它迎光能發出色彩,并不難找到,”顧泠交給她,揶揄道,“這次千萬收好了,再弄丢我可不管了。”
柳依依面上一紅,從袖口裏掏出件劍穗塞給他,甜甜地道:“謝禮。我親手打得絡子,還望公子莫要嫌棄。”說完,根本不等他回應便匆匆跑開了。
顧泠愣在原地半響,耳尖泛着紅,聽見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元寶嘟囔:“太子殿下對這位繡娘真用心,奴才可是整宿沒睡,挑着燈籠爬了整座禦花園才找到絲線呢。”
顧泠一記冷眼甩過去,吓得他抖了兩抖:“五十大板或去禦花園找絲線,是你自己選的後者不是?”
“是是是,”元寶忙不疊道,“可您又怎知她會弄丢絲線呢?”
顧泠無心解惑,只吩咐說:“命人去趟宮外的煙雨閣。”
煙雨閣?那不是賣胭脂水粉的地方嗎?元寶又不懂了,但多言勢必會惹得太子不快,于是閉緊嘴巴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