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波未平
一波未平
坐在對面的梵常在奉承道:“皇上每年去圍場都要帶着您,親賜弓箭和汗血寶馬,此等恩情整個後宮您獨一份兒,令人好生羨慕啊。”
貴妃對她的贊美之詞非常受用:“這倒是實話。可惜本宮前些日子偶感風寒,身子還沒恢複,這次就不能伴駕了。”
“娘娘是擔心獨自在宮裏悶得慌吧,”梵常在接上話,“嫔妾才進宮不久,免不了好奇得到處走動,若您不嫌棄,嫔妾往後可少不了要來叨擾您了。”
這次進宮的新人屬她最懂審時度勢,家世也不錯,雖然位分不高,但只要好生栽培也是個值得利用的。
張貴妃雙眸含笑:“那你就別跟本宮生分了,以姐妹相稱就好。”
梵常在趕緊答應。
兩人由此算真正站在了一道,話也逐漸投機起來。
外頭伺候的宮女想幫她們通報一聲,見兩位主子聊得開心,也沒敢打斷。
柳依依跪的膝蓋酸澀,剛想動彈就被春棠按住,用眼色示意她不要丢了規矩。
柳依依委屈巴巴地垂下腦袋,試圖用數紗簾的方式轉移注意力。
等數完想再掉個方向重新開始時,裏頭的嬉笑聲終于停止,梵常在起身告辭,宮女們立馬撩開簾子。
她瞧見旁邊跪着的人,道:“姐姐,尚工局的繡娘來了。”
柳依依行罷禮,瞧見張貴妃在攙扶下款款而至,一襲妖冶的紅衣,氣勢嚣張跋扈:“哪個是柳依依?”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
張貴妃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兒,薄唇微抿,發出聲嗤笑:“今年大選入宮的繡娘确實不賴,生得精致,還有雙能起死回生的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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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起來意味深長,柳依依心裏“咯噔”一聲,屋裏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本欲離開的梵常在又借口留了下來,看熱鬧似的坐在了她的正對面。
柳依依接過稿紙,準備按照貴妃的描述拟花樣,卻聽她下一句道:“入春以來天氣燥熱,花樣繁雜的衣服穿在身上擾的心情不自在,倒不如繡朵并蒂蓮消暑,妹妹覺得如何?”
“姐姐認為好,那就好。”
梵常在心裏跟明鏡似的。
皇後在千秋節憑一襲并蒂蓮的華服重獲恩寵,新來的嫔妃日日前去巴結,反而冷落了貴妃。
她這般做,擺明了是要刁難人,雖說拿個小繡娘出氣确實不算本事,但能消散掉心裏的郁悶也不錯。
柳依依握筆的動作一滞,終于明白貴妃為何要點名要她,想來是把自己當成争寵失敗的出氣筒了。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态度不卑不亢:“回娘娘的話,奴婢有個消暑的好法子,圖案繡成後保證比并蒂蓮漂亮。”
見貴妃并未有不快,柳依依繼續胡扯:“後宮的主子們跟禦花園的花兒似的嬌豔,且各有各的特色。娘娘卻不同,您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貴氣,禦花園的花反而配不上您,況且蓮花太過素淨,反倒将這份貴氣壓下去了。依奴婢看,您應該繡向日葵才對。”
張貴妃被她一套一套的說辭唬得發愣:“如何說?”
“回娘娘的話。向日葵向光而生,象征着活力生機。不管是多麽嬌豔的花,只要碰上它,都會被襯托得十分俗氣。依奴婢拙見,向日葵的這份獨特正配娘娘呢。”
一旁的梵常在也同意:“這個繡娘心思很是細膩。古人吟誦向日葵的詩篇甚少,不過都在表達忠君之情。姐姐不妨讨個巧,用向日葵寄托您對皇上的情絲,如何?”
這番話徹底打消張貴妃最後一點猶豫,不過她又想到新的法子刁難人,悠哉道:“今春送來的衣料穿在身上總覺得不舒服,本宮聽聞尚工局新進了匹雲錦綢緞,就用這個做吧。”
柳依依一聽又要辯駁,魏姑姑搶先叩首,暗中瞪了她一眼,警告不許再亂說話。
從挽央宮出來,轉到四下瞧不見人的道路上時,魏姑姑終于忍不住,狠狠地擰了把她的手臂:“我之前怎麽沒瞧出來你竟生了張如此讨巧的嘴?!”
魏姑姑氣得頭腦發昏,又唯恐被耳尖的聽去,竭力壓制住怒火:“主子說什麽奴婢只管照做就是了,你這樣多事,萬一惹禍上身怎麽辦?”
“可若我不說,往後兩位娘娘争起來,不照樣是我們做奴婢的遭罪嗎?”柳依依并沒覺得自己有錯,扭頭氣鼓鼓地往前沖。
魏姑姑瞧着她的背影,連連搖頭:“人不大,脾氣倒挺橫。”
随即招呼春棠跟上她,仔細着別再惹了事。
因此事,魏姑姑先是罰她在院裏跪了整夜,随後罷免了她刺繡的資格,接連幾天都只分配給她粗活幹。
其他繡娘在殿裏研究向日葵時,柳依依就在旁邊幹巴巴地瞧着,實在羨慕的緊,但又放不下架子主動向姑姑認錯。
春棠見識到她的倔脾氣,只好偷偷摸摸地去求魏姑姑開恩,好話說盡,卻沒有絲毫用處。
晌午用飯的時辰,柳依依還在打掃庭院,沒等喘口氣,又被吩咐去庫房取雲錦綢緞,她踢了腳旁邊的小石子,心情越發沮喪。
“瞧你的臉色如此陰郁難堪,定是被掌事姑姑責罰了吧?”
顧泠從背後突然出現,吓得柳依依小聲驚呼:“顧侍衛?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碰巧在附近當值,看見你過來打聲招呼。”
柳依依疑惑:“當值?可太子殿下不是已經出宮了嗎?”
顧泠只停頓了一瞬,立馬接上話:“唉,此事說來話長,都怪我蠢笨做錯事,惹得殿下不快,所以被攆回侍衛所了。”
原來是這樣,那他們還真是同病相憐。
柳依依細長的眉尖蹙起,雙眸水汪汪地盯住他,楚楚可憐。
顧泠被看得心神蕩漾,一個沒忍住,悄悄吞咽了下口水:“你呢,這次碰上什麽麻煩了?”
這裏說話不方便,柳依依輕車熟路地找到附近的雜物間,反複确認周圍安全後,将人帶進去。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貴妃娘娘喚我去拟春裝的樣子,卻非要并蒂蓮和雲錦綢緞。我便信口胡說幾句,哄騙貴妃娘娘改繡向日葵,卻因此被掌事姑姑罰做粗活,都五六日沒碰針線了。”
顧泠像聽到天大的稀奇事,重複問:“你敢诓騙貴妃?”
“噓——”
柳依依趕緊制止他,怕得要命:“皇後娘娘跟貴妃娘娘都是主子,得罪哪個我都沒命,只能出此下策了。”
顧泠神色逐漸複雜,張輝晚年得女,把唯一的女兒當祖宗似的供起來,慣得張貴妃脾氣那叫一個嬌蠻無禮,平時稍有不快便要鬧到皇上面前去。
而皇上看在張輝這個禦史大夫的面子上屢次嬌縱,導致貴妃越發猖狂,後宮衆人避着還來不及,她竟然敢如此放肆,膽子也是頂大。
柳依依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心裏更加沒底:“我會沒命嗎?”
“這倒不至于,”顧泠安撫道,“貴妃若想罰你早就罰了,不會等到現在還不動手。”
“那就好,”柳依依懸着的心終于落地,同他說起別話,“千秋節那日,謝謝你特地來送糖糕。”
“跟我就不必見外了。”顧泠和緩微笑,目光澄澈。
和煦的日光透過紙窗映在他的側臉,顯得儒雅親和。
柳依依突然想起春棠說得那番話,他這樣俊美的小郎君,未來定然有門不錯的親事罷。
顧泠伸手晃晃,将她跑遠的神智喚回來:“明日皇上出宮圍獵,我被派去保護聖駕,一走多日不能再見,你……”
他本想說“你多保重”,又覺得逾距,便讪讪地閉了嘴。
柳依依聽他話說到一半,以為是差事着急,自覺地讓開條路,道:“宮外差事兇險,你千萬保重好自己,別再弄得一身傷。”
頓了頓,還是将心裏話說給他:“待你回來,我有東西相贈。”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被顧泠咀嚼出不同的意味。
思考她這東西是為了感激他送糖糕而準備的,還是單純為了他而準備。
但不管結果如何,都讓顧泠心裏存有無限期待。
元寶守在轎子旁熱得頭暈腦脹,看見太子笑着走來時,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熱出了問題,吓得一直掐旁邊的遲淵:“殿下在笑嗎?是在笑吧?”
遲淵冷冷地瞥他一眼,故意作對:“沒有,你看錯了。”
元寶不敢置信地抱頭哀嚎。
遲淵目的達成,心滿意足,迎上去:“殿下。”
“梵音已經入宮,吩咐下去,讓她加快動作。”顧泠甩下這句話,彎腰上轎。
遲淵微怔,他們現在還沒有掌握張輝的致命弱點,若貿然行事反被抓住把柄,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不說,後果輕則失去皇上的信任,重則被削去太子服制,招來殺身之禍。
但太子做事向來我行我素,遲淵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照辦。
*
柳依依跟他見過面後,便開始準備制作冰袋。
早晨做完粗活,晚上挑燈刺繡,莫名有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春棠揶揄道:“真是活久見,竟然有人受罰都這麽開心。”
柳依依充耳不聞,反問:“貴妃娘娘的春衣怎麽樣了?”
“下午完成後,姑姑便讓人送去了。”
春棠渴急了,灌了兩三杯水,用手背胡亂抹了把唇邊的水漬,繼續說:“雲錦綢緞美則美矣,只是迎着光總散發出一種異香,聞得人頭暈。”
異香?柳依依刺繡的手一停,剛要問,先聽見外頭嘈雜的腳步聲。
太監吊着嗓子喊:“所有人都聚到院子裏來——”
侍衛們挑着燈籠将宮女所裏外圍得水洩不通,個個兇神惡煞。
春棠下意識将柳依依擋在身後,站到了最前頭。
太監面色煞白,唇色卻紅的怖人,芝麻豆點的眼睛眯起,探究地看了她半晌,問:“這兒有位柳繡娘,頭幾天被賞了一匹雲錦綢緞,人現在哪兒?”
春棠硬着頭皮答:“不知道。”
“那就把你們全部送到大牢,一個個審,我就不信問不出來。” 太監冷哼道。
春棠對這種不陰不陽的玩意兒恨得牙癢,察覺到柳依依握了下她的手,像在安撫。
“我就是那位柳繡娘,”她走向前,背脊挺得筆直,毫無懼色,“公公有何事?”